待黄破风带着韩天与清尘远去许久，陈子恨才回过神来，他跟在楚石的身后，一步一步沿着石梯而上。（
将夜）
等到了洞口，楚石止步不前，让身对韩天说道：“老师在里面等着你，陈公子请进吧！”
陈子恨也不多问，他虽然对老头子颇有微词，但也知道他不会害自己，便一言不发，走进了山洞。
一进去，发现里面竟是异常广阔。其中已经站了不少人，分成左右两列，见陈子恨走了进来，都颇感兴趣的打量着他，看看这引得院主与黄破风师叔争执的人究竟是怎样个人，初看之下，人长得俊朗，加上一身白衫，腰间别上一柄长剑，显得风度翩翩，倒有几分卖相，不由得口耳相传窃窃私语起来。
陈子恨倒是神色不变，他是能在千军万马中泰然自若的人，又怎会在这种小场面里失了脸面。他没去理会洞中站着的众人，而是看左右两边的山壁，只见两面平滑的山壁之上，都插着无数柄宝剑。宝剑密密麻麻插了一片，而剑与剑之间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使得两柄剑不至于因为触犯了对方而损了剑中的魂。
很多年前，当陈子恨第一次拿起剑的时候，他的老师告诉过他，每一柄剑都有着自己的神与魂。（
一叶诛天）其中神来自铸剑师铸剑时所付出的心血，而魂则在使剑刃的手中一点一丁的凝聚。一个好的剑士，能通过一把宝剑，就能看出这把剑的持剑人是怎样的人，又曾经历过怎样的战斗。
从进山洞那刻起，陈子恨就感受到了无数股不同的剑魂冲击着自己的心神，所以才放着一个山洞的人不去理会，而是去看那剑魂浓郁的方向。
这就是传说中的剑院千剑壁？陈子恨心中想到。
剑院所以被称为天下剑士祖地，源于三点。第一点是众多闻名天下的剑士都出自这里；第二点是大陆上几乎所有剑士使用的剑招都能在此处寻到剑谱原本；第三点，便是剑院弟子常年在大陆收集各种名剑，然后送回剑院之中，插在千剑壁上。传言剑院有三千宝剑，每一柄宝剑都有其传奇。每一个剑院弟子，都必须在千剑壁上取得一柄宝剑的认同，才会被剑院允许到大陆上去闯荡。
“你们先下去吧。”陈子恨对面那台阶之上，坐在石台上的中年男子对台阶下的其他人说道。
众人应是，不过一分钟，便纷纷退了出去。
偌大的山洞里只剩下陈子恨与石台上的中年男子两人。
陈子恨这才开始打量起这个被誉为大陆当今最强的剑士。（
天朝之梦）
只看第一眼，或许很多人都会大失所望，因为这个中年男子的长相实在过于平凡，与普通人家中最平常的持家男子没有什么不同，比起一个绝世高手，他的模样更符合一个忧愁自家女儿总是不懂事的父亲形象。
可这么一个人，的的确确便是大陆最强的剑士——冯明。
陈子恨眯着眼打量着这个气机内敛的男人，久久没有开口，他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有一股深藏许久的战意正在血液中沸腾。
察觉到这一点，他不得自嘲道，原来我仍是一个好战的蠢货。
冯明不知道陈子恨正想着什么，他看了陈子恨许久，方才微微笑道：“很早之前就想见见你，看看能杀死我剑院近百年最令人自傲的弟子的人，究竟是怎么个样子。”
听到这话，陈子恨下意识就要拔出腰间的佩剑，尽管不愿承认，可他心里对眼前这个人有着畏惧，而这畏惧则体现在了他的一举一动上。
“不用这样。我并没有追究的意思。自天他，从走上那条路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我想他死的时候或许会恨很多人很多事情，却唯独不会去恨你。”冯明叹息着说道。他的模样，只是一个失去了自己爱子的普通父亲，眼中有的仅仅是悲怆，不带丁点仇恨。（
灵域）
陈子恨没有说什么。只是他同样感到了悲伤，眼里再一次浮现出那个男子死时口吐鲜血的模样，明明是那么干净个人儿，却是浑身鲜血，小腹间还插着一把剑，而那把剑，则是他陈子恨亲自送上的。
“我们为了各自的理念而战，谁都没有错！”男子临死时这么对陈子恨说道。他始终没有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一件事情，他问心无愧。
陈子恨同样不会后悔。但这并不代表他心中不会为自己杀了这个男人而伤痛不已，有时候，他真的在想，若世间只有恶徒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一直这么杀下去，而不会有一丝心痛与迟疑。可若世间真是如此，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意思了？
“我们都没有错，可我们却要刀剑相向。”
每年陈子恨与自己剑下的众多亡魂祭酒时，总会这么说道。
这时，冯明开口打断了陈子恨的回忆：“说起来，你才出世不久，我便见过你一面。转眼二十一年过去了，当年我要走的时候你抓着我衣襟不肯放手，我还以为你有多舍不得我，哪晓得你却是往我身上撒尿。没想到那个可恶的小鬼，现在已经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剑士了啊。有些时候看着你们这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既想起了当时的自己，却又害怕着自己的垂垂老矣。
www.rgstt.com”唏嘘间，自是不胜感慨。
陈子恨少有的脸色一红，没想到自己小时候竟还对这个大陆第一剑士做出这种糗事，若传出去，从某种意义上说，也能在大陆剑士间名气大涨了。这也才意识到老头子口中的“老友”两字，可并不只是说说而已。面对这个骤然间亲近了不少的长辈，他一时有些呐呐，只得用手摸了摸鼻子，恭敬地说道：“前辈说笑了，怕是再给我们十年的时间，也难以与您相提并论。”
这倒是发自肺腑之言。哪怕大陆剑士天才并不是少数，可冯明这个人，始终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每年天下都有不少闻名的剑士来到剑院向冯明挑战，可这几十年来，冯明却未尝一败。
冯明摇手：“算了，不说此事。”又对陈子恨说道：“我与你父是生死之交，你便叫我冯叔吧。”
“知道了，冯叔！”心中虽对老头子有怨，却不因此而迁怒其好友。何况眼前这天下第一剑士实在过于随和，令人无法心生恶感。
“你父亲的信，我刚才看过了。”冯明突然正色道：“这些年来，他也多次派人来信，与我说了你的情况，言语间多有担忧。这次他趁你误入死循环之时出手伤了你，也是为了你好，还希望你能想清楚。我们修炼之人，以剑悟剑，以战悟战，以杀悟杀，自然进步神速。你年纪轻轻就能踏入气八层的境界，跻身大陆顶尖高手的队伍，天资非凡自然不当说，可这些年来更是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电影世界冒险记）虽然我知道你并非枉杀无辜之人，可杀孽造多了，终究会影响你的性子。你父亲更是担心你走上与那个人相同的道路。”
冯明所说的“那个人”，陈子恨也听自家老头说过，是自己未曾谋面的叔叔，就是因为修的杀意，最后杀到走火入魔，被自家老头狠心杀去。可冯明这语气，实在像极了自家老头子对自己的喝骂，陈子恨潜意识里便对此深恶痛绝，不禁皱眉，反问道：“敢问冯叔这些年来杀过人没有？”
“当然杀过。”冯明倒是很坦诚地回答。
“我家老头子常常杀人，冯叔也要杀人，你们都要杀人，为何只担心我会走火入魔？”陈子恨很是不快地说道。
“呵呵，”冯明摇了摇头，并不直接回答陈子恨的问题，而是问他：“方才黄师兄拦着不让你来见我时，你是否动了杀意？”
“是。”陈子恨并未隐瞒。对于冯明这样在八层气浸染多年的高手而言，对于意的敏锐程度，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冯明继续问道：“他不让你来见我，虽有些蛮横，有错在先，可错不至死，你为何却想要杀了他？”
陈子恨想了想，回答：“我与他发生争端后。若只是胜他，他必然不服气，谁知道日后为了报复我会使出什么滥作的手段。对于他这种莫名奇妙生事的人，我不能信任他的品德，为了避免日后的祸端，只有杀了他，才能一劳永逸。所以，如果被我杀了，只能说他咎由自取！”
“好个咎由自取！好个一劳永逸！”冯明大笑，却没有因为陈子恨的悖谬之言而动怒，看着一脸不服气的陈子恨，就像看着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冯明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世间那么多争端，只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生死相向，更多的时候，大家会选择各退一步，静下心来，仔细思考自己对错。人可以从正确走向错误，也可以从错误走向正确，若你在他人犯错之时就要杀了他不给他学会正确的机会，是否有些过了？”
陈子恨神色悲切：“可你知道吗？让一个人由错误走向正确有多难？有些时候你为了他几乎付出了一切，收获的却只有伤痛。倒不如一剑杀了，免得他去祸害更多人。”
“可世间哪有人是从没有犯过错的呢？我听说，哪怕是圣人，都有不愿面对的过去，更何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冯明继续规劝道。
陈子恨摸着腰间那把随着自己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之战的宝剑，目光无比坚定：“说到底，还是看谁的剑更厉害。若不想被我杀，杀了我便是。”
山洞中一片沉默。
冯明几次想要开口，终究没说出话来。冥思苦想许久，竟是赞同道：“确实如此！”
他突然问陈子恨：“这么多年，你杀了这么多人，可曾后悔过？”
可曾后悔过？这是陈子恨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这么问。后悔就是不想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可许多自己不想发生的事情都是不得不发生，否则，会发生更多他不想发生的事情。
那么，他到底后不后悔？
想了很久，陈子恨茫然地摇了摇头，他说：“我不知道。”
冯明又是一声叹息：“这确实不是现在的你能回答上的问题。我只是觉得，你的性子太过偏激了。这注定了你只能在伤痛中成长。可我想告诉你的是，无论怎样，不要做那些你一定会后悔的事情。然后，若是不小心做了，也别去后悔。活在过去的人生，永远是最为悲惨的。”
陈子恨点头，对冯明鞠了一躬，对这为纯粹是出于慈爱而关怀自己的长辈，他心存感激。
冯明仔细看着这个年轻人，觉得他真是像极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人，一样都是表面上看着彬彬有礼，骨子里却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疯狂。
“这究竟是对是错？”冯明心中问着自己。可他已经问了自己二十多年，却仍未找到答案。
最后，他对陈子恨说道：“其实，我觉得你父亲的做法并不对。哪怕他重伤了你，使你不能再使用杀意，而只能改修剑意，却也没什么用处。因为你跟你那个叔叔，都是一类人。不是修炼杀意使你们性子疯狂了起来，而是你们本身就很疯狂，才会去修炼杀意。”
“可是，”冯明又说：“但哪怕明知道没有什么作用，我想你的父亲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他接下来的话使得陈子恨心中一阵波动，以致陈子恨晚年想起来的时候，都觉得这话应当是对自己父亲最恰当的评价：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父亲对孩子愚蠢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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