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丫头在陈子恨的陪伴下慢慢入睡，已是黄昏时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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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丫头仍遍布泪痕、却因熟睡显得安详的小小面庞，陈子恨忍不住伸出手，将她脸上残留着的泪痕一一拭去，动作格外轻柔，生怕将她从睡梦中弄醒。
一边的清尘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一幕，而小八则在远处端送着茶水，做着杂务。
“丫头这样的原因，弄清楚了吧。”陈子恨为丫头撵上被子，仔仔细细地盖好，轻声问道。
“是。”清尘点头。在丫头刚回来不久，她就出去打听消息，得知丫头与老师的冲突后，她楞了好久，印象中的丫头，是连说话都会害羞的小女孩，哪里来的勇气，顶撞连自己都不敢对抗的老师？
她半是担忧半是佩服的想到。也将事情的经过如实告诉了陈子恨。
“这样吗？”陈子恨站起身，就要离开。
“你去哪儿？”清尘想要横在他的身前。
“去哪儿，在你告诉我事情经过的时候，不就应该有答案了么？”陈子恨从清尘的身边走过，在她耳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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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尘准备将双手伸开，为拦阻陈子恨做最后的努力：“子恨，不要让我为难。你不要跟老师发生冲突，我不愿你们任何人受伤。”
“可是，”陈子恨将清尘的手轻轻按下：“我做不到看见自己身边的人流泪，还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打开门后，将一只脚踏出去，陈子恨又回过头，对背对着自己的清尘说道：“清尘，你会帮我照顾好丫头的吧。”
清尘没有说话。陈子恨也不着急，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终于，清尘背对着他，重重地点了好几下头。
一直在忙活着的小八也插嘴道：“陈大哥，你去吧，这里有我呢！”
陈子恨笑了笑，温柔地对屋里人说道：“谢谢。”
然后，他离开了屋子，背着身，用双手将屋门轻轻合上。
“今晚夜色真好啊。”陈子恨刚刚走到院子中，就听到这么一声感慨。
他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在院子大门的门檐上，楚石正倚靠着石柱坐在那儿，从高处望向陈子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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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陈公子，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啊？”楚石伸出手向陈子恨打了声招呼。
“犊子兄也是好兴致啦。”陈子恨顺口说道。
“……”楚石挠了挠头：“总觉得陈公子对我的称呼变得有些奇怪了。”
“犊子兄多心了。”陈子恨笑了下：“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没有笑的样子，感觉帅了许多啊。”
是的，现在的楚石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在脸上挂着他那憨厚的笑容，而只是寻常神情，却透着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
“是么？”楚石极为不要脸、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我现在比陈公子还要英俊一点。”
而后他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大家都不怎么喜欢我不笑的样子。”
“为什么？”陈子恨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个么，”楚石从门檐上跳下来：“大概是因为，我不笑的时候，就会让他们觉得毛骨悚然。”
“呵，听着挺有意思。（
最后一个道士）”陈子恨将手放在剑把上：“那你现在是想让我感到毛骨悚然么？你打算阻止我？”
楚石伸出手握着陈子恨拔剑的手，将已经出鞘分毫的剑重新推入剑鞘中。他摇着头：“老师叮嘱过我，在你受伤期间，让我好好照顾你。你现在做很多事情可能都不太方便，所以，只能由我代劳了。”
不等陈子恨多说，他继续说道：“拜托，我想趁自己还在丫头身边的时候，多为她做些事情。”
“不容拒绝啊！”陈子恨放弃了拔剑的打算，他善意地拍了拍楚石的肩膀，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楚石伸出右手，竖起五根手指，认真说道：“五天的馒头。”
“德性！”陈子恨翻了个白眼，将楚石的手打掉，也伸出手，竖起两个指头：“五天哪够！再加两天，七天的全给你！”
“为陈公子办事，好处可真不少！”楚石笑着说——并非是以往那种憨厚地傻笑，而只是很平常地微笑。
二人相视一眼，同时伸出手，在半空中击掌。
“收了好处，帮我揍人的时候就得卖力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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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
……
“老师，丫头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巨石之旁，见老师躺在石头上喝酒看月，以为黄破风心情已经好了七八分的韩天，趁此机会为丫头求情：“方才她不过是迷了心窍，一时冲动，才做了那样的事，还请老师不要放在心上。”
“她的性子，我当然知晓。”黄破风拿起酒葫芦啜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平日里我总觉得她性子太弱，练不成剑，多少还是有些失望，心想这女娃怕是很难觉醒战意了。不曾料到，她今日倒是做了一件对我胃口的事，方才顶撞我时，执着得如一把利剑，直指向我，竟让我生出了想要把这剑折损的冲动。”
他看了一眼石边的爱徒，说：“让我想要动手可不容易，至少现在的你，还做不到。”
“那……”韩天似乎看到了让丫头回来的希望。
“那，又如何？”黄破风毫不留情地抹杀了自己徒儿这不切实际的希望：“你觉得我会继续教导一个顶撞自己的人么？这一年来你又不是不清楚我的性子，我可是出了名的尖酸刻薄之人啊！”
见自己爱徒脸上难掩失望的神色，黄破风笑了笑，想想自己这徒儿虽然性子阴冷，可却跟自己一样，极为偏袒身边的人，平日里没有少让那些敢欺负他身边人的剑院弟子吃苦头，也捅了不少篓子，偏偏自己为他善后时不觉麻烦，心中反而有种说不出口的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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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此，黄破风安慰韩天道：“你也不要多想。我不做丫头的老师了，自然还有其他人去教导。别忘了，你楚石师兄可是丫头的姐夫，他的实力，可不比我差啊。”
话刚说完，黄破风的目光投向了山林的那一方，笑了笑：“正说着他了，就自己找上门来了，是来为丫头出头的？”
他对韩天轻声说道：“你退下。”
“老师！”韩天也明白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也知道当这件事发生之后，让丫头回来的想法就彻底落空了，心中恼恨楚石师兄的冲动，却不甘心地仍旧想做点什么。
“退下！”黄破风瞪了他一眼，用不容抗拒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深知自家老师脾气的韩天，明白这已是其动怒的征兆，不敢多说，只能咬着牙应道：“是！”
而山林的另一方，原本与楚石并肩走着的陈子恨终于止下了脚步，对走在前面的楚石说道：“那么，我就在这儿看戏好了。”
楚石没有回话，此时的他一脸凝重，毕竟即将面对的是在战意六层气沉浸多年的黄破风，其剑法高超，同级之中鲜有敌手，更没有少做过越级败人的事情。所以哪怕自己近日已经突破到第七层气，依旧不能说有百分百的把握稳胜他。
但凝重不代表畏惧。事实上，就算此时他哪怕只有五层气的实力，也依旧会毫不犹豫地去寻黄破风的晦气。
因为他欠丫头很多，所以任何一个可以去补偿丫头的机会，他都不会错过。
这么想着，楚石向前走了十步。
每一步都是一段记忆。
很多年前，他还是贫穷小山村里的一个普通少年，有一个小时候便指腹为婚的妻子。两个人彼此关爱的过着平淡的生活。
每日清晨听到鸡鸣就起床去村外的田地里劳作，在只能长出少而又少的粮食的贫瘠土地上背对着烈日挥汗如雨；中午饿了就坐在田地边上吃着带来的杂粮饼，味道很差，可混着水喝也能将就着吃个五分饱；夜晚，太阳西下，就跟村里的男人们一起返回村里，然后与妻子在自家庭院里吃着饭，说着小话，聊聊庭院里那只瘦得可怜的公鸡何时宰了吃，自家的那几只母鸡又是否能抱窝下蛋，再商量一下一直跟着自家的小姨子该什么时候、寻哪户好人家出嫁。
这样的生活，其实算不上太差，他的祖辈们都是这么庸庸碌碌地度过的。
可为什么他就那么想要走出村子，真的是像同妻子说的那样，只是觉得吃东西总是吃不饱，想多学点本事，再也不委屈自己的肚子？
还是说，是厌恶了那种平淡且贫穷的生活，厌恶了生活了十多年的贫穷小山村？
那么，一并厌恶的，是否还有你？
楚石的眼里出现了自己逝世妻子的脸，长相普普通通，便是在自己那个小山村中，样貌也算不上出众，比起剑院那些在自己看来像仙女一般的女弟子更是差了太远。
所以，哪怕不想承认，但，或许，当年进入剑院最初的那段时间里，自己当真嫌弃过她，嫌弃过与自己相伴成长十几年的槽糠之妻。
楚石眼神凄切。
他又向前走了十步。
每一步，山林间的风都会狂上一分。
待到他第十步走完的时候，已然是狂风大作。
周围高大的树木被狂风吹刮，枝条纷纷上扬，仿佛正要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连根拔起一般。树枝上枯黄的叶子尽数离开枝干，盘旋着飞向上空，一时漫天黄叶。
如若说，枝条上扬的大树就好像是在朝着同一个方向朝拜的臣子，那么，踏着狂风，踩着黄叶向前飞掠的楚石就是那个天地间的唯一帝王。
他身畔有一千把向天借来的宝剑。
狂风之剑。
楚石仰头望天，心想，听老人说，人死后便会化为灵，去天上享福。
你，在天上过得还好吧！
前一千剑，我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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