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打斗的劲风，这沟底点点的荧光，又开始了漂浮舞动。似乎很喜欢虚梦影，不少荧光都落在了她的灰发上，看起来就像许多颗小星星，点缀在一片汪洋的银河里，熠熠生辉，表达着生命。
虚梦影清冷的脸庞，在冰晶灯笼的光照下，似也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光辉，让旁边的立冬觉得，有那么一瞬，以为在看一位真正的天上仙子。
“难道你就不好奇，我到底想要跟你聊些什么？”
立冬忍不住开口，她看虚梦影的样子，几乎都要睡了过去。
虚梦影道，“该说的，总是要说的，不该说的，我纵使好奇，你也不会告诉我，不是么？”
她语气平淡，缓缓睁眼，里面依旧是一片灰暗，似乎填满了悲哀，这与她先才闭眼的形象形成了剧烈的反差，若之前她还是一位美妙的天上仙子，而此刻她便是一位悲观的尘世旅人，仿佛在她的眼里，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而世界的本质，唯有悲哀二字，悲者若风，哀者成尘。
立冬侧对潭水，抬手轻捋耳际秀发，笑道，“魔谱仙子果然是位明白人，但有时太过明白，这天就很难聊下去了。”
虚梦影道，“能不能聊下去，能够聊多久，就看阁下显出了几分明白，装出了几分糊涂。”
立冬点头，这话倒是越发说得明白了。
她忽道，“我想称呼仙子你作妹妹，不知……”
虚梦影道，“在此之前，我需要一些解释。”
立冬笑道，“自然。”
她低头看灯，似有酝酿，才缓缓地道，“不知仙子，对我黄道了解多少？”
虚梦影道，“所知了了，不过黄道二字。”
立冬背手挑灯，面对潭水，只听声音传出，道，“那仙子可曾听过，‘天听’二字？”
虚梦影注视着面前灯笼半晌，似在思索，道，“‘天听’曾为道后武林至尊位，取聆天听命之意，可卜天下凶吉，但当今武林提及甚少。”
立冬道，“那是因为，‘天听’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者，‘黄天道极’。”
最后四字，一字一顿，她咬得极沉，仿佛吐出的不是一个个字，而是一座座苍茫大山。
虚梦影眉梢轻挑，抬眼去瞧那立冬的背影，也如见到一座山，云雾缭绕，高不可攀。
虚梦影道，“黄天道极？”
她语带询问。
立冬叹了口气，目转余光，瞟了眼虚梦影，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她低下头，看着脚边，自己被灯光照在水中的模糊倒影，道，“我们黄道，便是黄天道极的一个分支。”
虚梦影道，“如此说来，还有一支，是为‘天极’。”
立冬面现讶色，转身道，“你知道‘天极’？”
虚梦影摇头，道，“‘黄天道极’，你‘黄道’一支占了两字，剩下两字，自然是另一支，也即是‘天极’。”
她说得理所当然，立冬不禁哑然，天下知黄道者，十有八九，而知天极者，难有万一。
她笑道，“果然跟你聊不下去。不错，另一支便是‘天极’。当年我黄天道极取天听之位代之，那占卜天下吉凶的责任，便也一并由我黄天道极承担。而就在三百年前，我黄道四位龙头登玄武封天堡，观天道气运，推算出三百年后有天人降世，谓之……大凶！”
她盯着虚梦影，后两个字说的极重，却在无意间，避开了天极的话题。
虚梦影听了，面上也是半点波澜不起，亦不吭声，只静静听着。
立冬盯得更紧，目中忽有寒光绽现，道，“依据我黄天道极的推算，数千年前导致道修时期结束的天劫，便是天人降世惹出的祸患，而当今武林比之当年道修时期，只怕是天差地别，若再有天人降世，当世武林，必遭倾覆，而更有甚者，灾成灭道！”
说到末尾，言出法随，虚梦影甚至感受到寒风扑面，吹得她灰发一阵飞扬。
但她仍旧没有说话，只直视对方的眼睛，不惊不惧，不避不让，灰暗的眸子里，一片深深的沉静。
立冬望着虚梦影，目光又变得柔和，道，“以仙子聪慧，应当知道，我到底想要说什么。”
虚梦影缓缓抬头，目光正视立冬，声音平淡而稳定地道，“你想说，我是天人？”
灯笼的光照，直接投在她的脸上，这个角度，似乎把她原本灰暗的眼睛，照得发亮。
立冬静默良久，不答，反是笑道，“我黄道要对付一个人，从来不会连续失手三次，而你魔谱仙子，古往今来，可算是第一人。”
虚梦影忽然也笑了，这笑容让立冬见了，心底不禁略略一沉。
虚梦影道，“应该是四次。”
立冬道，“不错，再加上这凤谷一次，连续四次都功亏一篑，在我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虚梦影嘴角带笑，道，“所以你们怀疑我是天人，几番狠下杀手，是要防患于未然。”
立冬点头道，“不错。”
虚梦影全然无碍，赞道，“好，好，大义凛然，杀伐果决，心念苍生，当仁不让！”
她若有其事的笑，在立冬看来，却无异于嘲讽。
立冬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服，但三百年期已至，整个人世已经笼罩在一片灾厄的阴影之中，其它人不察不觉，可以逍遥，可以浑噩，但我黄道至始至终都肩负着保障天下苍生的使命，所以我们不得不防微杜渐，绝患于未然。而盯上你，也不是没有来由，因为我们发现，你身具天人之象，逼不得已，只能下手。”
虚梦影接口道，“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立冬不语，只注视着虚梦影，但见虚梦影嘴角讥讽之色愈浓，她道，“所谓的灭道之灾，我相信与否，且先不论。你说我身具天人之象，却不知，我身上的哪一点是你口中的天人之象。”
立冬道，“你的天赋，你的机谋，还有你的心思。”
闻言，虚梦影嘴角的讥讽，忽然渐渐地淡去，她道，“你好像很了解我。”
立冬道，“要想杀一个人，就必须先要了解一个人。不瞒你说，我们黄道已经观察你很久了，你自小便天赋异禀，七岁时印门初入，八岁半就内劲大成，十岁时已经脉全通，而在十四岁那年，你更是不可思议地步入化印境界，就如这般惊人的天赋，纵论古今，也不过屈指可数的几人。而更可怕的是，你从未服用过任何的灵丹妙药，也未曾接受过任何高人的指点，甚至，你根本就没有仔细地修炼过哪怕任何一门功法。你说，你若要是凡人，那平庸众生，岂非皆是不可雕之朽木，不开窍之顽石，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虚梦影点头，道，“如你所言，我天赋的确不错，但我曾经遇到过一位十岁的小姑娘，她一身化印修为，可绝不假。”
立冬眉头微皱，道，“十岁的小姑娘？”
虚梦影道，“她叫小寒，相信你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立冬一愣，点头道，“不错，她是我们黄道的人，她也的确是化印境界。但你应该听说过一句话，黄道之人，不能以常理而度之。我们黄道中人一般都会在十岁左右达到化印境界，这是一种不平常的平常，跟你魔谱仙子之间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虚梦影面上，表现的很平静，但在听到十岁化印乃平常的时候，仍旧忍不住在眼中掠过了一抹惊色，这黄道果然非同一般的江湖组织，就从她接触的情况来看，想来比之所谓的圣地、古境、传说，这黄道只怕也差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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