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凫城 凫城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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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上所述,我的生活又完整地回到原有的定律里。(混世刁民)我们在这种含定律的生活里无声息地增进接触:她不再会刻意拒绝我的请客,偶尔也会同意让我一起同她逛步行街,买衣服 ;到咖啡馆里坐着聊一会天,在酒吧里一起喝完一扎啤酒;我也会在碰到糖葫芦贩子的时候多买一串请她。吴语琳似乎对一个大孩子会喜欢糖葫芦的事情很想不通,但是并不拒绝。我也不再去想爱上自己的老师是不是一样罪过的问题,我只知道吴语琳待人的温柔与宽容,让人带尊敬地爱慕,一切邪杂的妄想都该省略,不能来玷污。

    时间就在我们平素的接触里极快地过去,突然因为时局变故,传来消息说高考要提前——这正是2003年。照例我们变把考卷当作业 ,拼命地抓紧复习将被翻烂的课本。学校禁止了一切大型的活动聚会,外来的人进入学校要做严密的检查;学生管理方面突然对学生抽烟喝酒的事情放松,因为据说烟草和酒jīng可以抵制病毒。高考像个赶死鬼如期到来,今年学校的成绩却一别以往,出奇意外的好。考试结束的那天下午,吴语琳特意找到我,说要同我谈谈。我们坐在她办公室里,她问我考试怎么样。我说,差不多。她直切正题说:“我同校长谈过,教研室决定推举保送你。”

    我觉得好笑 ,说:“这么抬举我。”

    “不是抬举你。(她们的秘密)校长也看过你的小说,说你极有文学的才赋;他可以替你争取一个名牌师范的名额 ——”她看我坐在正对面,毫无反应,继续说,“所以我要征求一下你的意思。”

    我坐在红木桐油的一张背靠椅子上,透过拉开的布帘的窗台,望见外面的一排松树。在一个树杈上有一只松鼠正在迅速地嚼着松仁,一会变成了两只 ,追逐着消失了。松树下面是个篮球场,有几个男生在那里赤膊打球,旁边的一片空草地里几个人坐着聊天。我发现陈丝雨也在这人堆里 。她今天破例没穿牛仔裤,而是一条浅花纹的白sè裙子,说着话,站起身来,扭了扭腰,没有兔子的感觉,但是还是不好看。这时,吴语琳说要征求我的意见。我想到了这样几句诗:

    在温柔的暗夜里,

    cháo湿的眼角,

    一片冰凉。

    支离破碎的心,

    装满支离破碎的空白。

    我不知道

    如何把你的罗裙撕开。

    然后我觉得想打自己一巴掌。(王朝教父)吴语琳在对我谈关于保送我的事情,我居然还想着要强jiān她,实在该打。她现在还是那种让我怀疑的眼神看我,让我觉得不好意思又百无聊赖。然后我忘了刚才要强jiān她的事情,站起身来,慎重其事地请她晚上一起吃饭。

    在蓝sè七月里吃晚饭,照例我会吩咐饭后上咖啡和甜点。服务员告诉说,我老头子刚好也在这边,问我要不要做通知。我问她,他们几个人。她回答说,有好几个,大约是来谈事情的。我说,不要打搅,也不要说我在这里。可是不一会,舅妈却跑来了。我只好把吴语琳同她介绍了。她敷衍过就出去了,一会又差人送进果盘来。吴语琳说,她早该想到,这家店跟我的关系不简单。这间水吧,名义上是我舅舅的,其实全是老头子投的钱;所以这晚饭不过是虚请。出来后,我把这事实告诉吴语琳,开玩笑说,今天务必把我的请客做实了,问她敢不敢同意陪自己的学生去喝酒。吴语琳今天似乎很例外,对我客气的安排极为顺从。

    转到凫城小都会大酒楼的酒吧,现场经理引我们到贵宾房里。我问她要了张贵宾卡,交给吴语琳。她亲自做起服务生,为点上蜡烛,一会又吩咐人送进一把新润过水的花,摆上桌台。吴语琳一直安静着,异样地看我。对她的这一切,我很理解。平时我只是她的学生,人不顶乖,却还安分;她对我业外的许多事情都无从了解。她把刚才的卡片从包里拿出来,看了一遍,在手里翻着。我找话题来聊。我说我小的时候我就偏好文科,但是上了中学却一塌糊涂,偏理;所以那时侯我很以为自己以后能搞科学。可是后来我对许多东西都失去了兴趣,喜欢上舞蹈,搞企业策划,现在又喜欢上写小说了。(醉卧江湖

    吴语琳笑,说,文和艺本来就是在一起的,只是能两样兼有的不多,何况还要会经济。过了一会,她又说,“你问过我怎样看你的小说,我觉得你很可以做一个了不起的zì yóu撰稿人,但是我不希望是这样。”

    “大材小用了,是吗?”

    “现在说‘材’太早了,以后会怎么变,谁也不知道。”

    服务员送进啤酒来,各替我们斟了满杯。我吩咐说这里不必麻烦,但是他看我掏出烟来,还是为点上了,才出去。吴语琳说,她现在才突然明白我为什么会看那个保送名额不入眼——我说,我没看它不入眼,“万一我真没有退路,我还是会考虑的。”

    “很多事情不是那么能尽人意的。”她的语气突然沉重,像带上什么心事。一杯酒后,告诉我说,她高考的时候,结果也未尽理想。班里有八个女孩子,平素里数她的成绩最好,但是考试结果出来,却只有她堕落掉了。补习,太放不下骄傲的架子。后来是她老头子出面托关系做的争取,才进的大学。虽然是师范,但她很满足。她说,“活久了,人心会变小,许多事情都变得易于知足。”

    “知足者论?”

    吴语琳笑,说:“随便怎么说罢。(总裁专属·宝贝,嫁我吧)你问我对你抱什么希望,考上一所好大学,我就能知足了。”

    我说,我很理解;另外,父辈对我们的用心良苦,我也很清楚。吴语琳眼里闪着光,酒杯子在她手里拿起又放下。后来,她才告诉我,我爸爸同她讲过替我买办大学的事情。我笑。一根烟后告诉她,在她问我关于保送的事情前,校长就找过我征求意见。当时我就告明他说,我很知道一个人要只手从零起家有多困难,谁也不可能一辈子也不借他人的一把力气。但是我不想有人过早地参进我的努力里,至少上大学的这一步,我要自己走进去。对这一点说话,吴语琳似乎很有些莫名的感动。对此,我很理解。在此之前,在吴语琳眼里,我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子,但是今天看来,一切似乎都很不像。

    经理送进一瓶红酒来,预祝我将来的学业。我才把吴语琳向她介绍了。吴语琳不敢喝红酒,怕醉了,我替她要了杯苏打水。穿女士西装,打假领结的向她碰碰杯,说:“久仰!”掏出名片来。这个人,我同她早已熟悉。第一次高考后,我在这里喝得酩酊大醉,第二次也喝了不少,今天她仍很有要把我再灌醉的意思;把客人灌醉似乎很是她本尽的责任。很快一瓶酒喝完,她推开门,招手请人再要了一瓶,拍手说这瓶酒由她请客。这当然很不合道理。她把这不合道理的酒来敬吴语琳,她也推脱不了,也喝了两杯。我怕这糊涂虫兴致不小心把吴语琳真灌醉了,下一瓶酒我都代着喝了。到后来,她自己迷糊掉了,由两个服务生扶着去休息。我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才发觉自己也已经有些醉意朦胧了。(狂少诱宠小娇妻)回包厢里,问吴语琳时间,已经不早,说要送她回家。还没出吧门,胃里一阵翻腾,忙蛰到洗手间里,一阵吐。想糟糕!糟糕!今天丢尽人了!出来时,吴语琳挽扶着我走,问我往哪里?还是她送我罢。

    夜已清冷,夏天的夜风吹尽,cháo湿而且柔软。吴语琳手挽扶着我的肩膀,问我说住在哪里,她送我回去。我突然觉得想撒个谎,说,我住外面的,这么迟了,怕房东早锁了大铁门,进不去的。然后转回酒楼里,问柜台里开了个房间。吴语琳扶我上楼,躺上床,从卫生间里打水拧了湿毛巾替我敷额头,问我要不要冲杯浓茶来解酒。我向她抱歉,告诉说,只是小脑麻醉了,说话还可以。吴语琳端过张椅子,坐在床边,说想不到我在外面的交际会这么深。我们就这样聊起天来。第一次高考的时候,我被一个大屁股婆身上的香水味熏傻了,所以没考上大学,这件事,吴语琳已经知道。我又告诉她,第二次高考的时候,我的作文没写,所以没考上大学。吴语琳的表情像给摄相定格住的背景;对这一点,她很难相信。

    在高考之前,她几乎每天都要向我们强调一遍高考作文的取胜攻略,即便时间太不足够,写个题目也能得分的,而我却连题目也没有写,除掉我好于幽默玩笑的可能之外,实在该给她打一巴掌。一次她的作文课里,我百无聊赖,偷着在桌底研究一本西方浪漫主义的经典。我很明白高考是怎么一回事,这些老师们天天在向我们重复。我是经过高考的,可以证明,他们所说完全属实。但是这一切比不得看一本浪漫的书来得有意思,我当时这么认为。这时候,吴语琳又再一遍重复,写个作文题目也是能得分的。我还是百无聊赖。然后她就从讲台上下来,朝我的方向过来了。我忙把那本关于浪漫的书掩进书桌屉里,抬头正看见她轻柔地看了我一眼,在我身边转了个身,走回了讲台。我至今没有忘掉这个眼神,也没有忘掉我对这个眼神抱起的许多怀疑和因为这些怀疑所做的许多事情,包括高考的时候不写作文。

    吴语琳安静地听我讲着这些,神sè平静,像万念已灰的失望。五秒钟后,她站起身,脸像肌肉痉挛,一个浅淡的笑也凑不齐;转过头,向门的方向走去。我以为她要就此跑掉了;她却停住脚,头靠住墙壁,眼角已经泛满泪水。我姐姐说,我们都很不幸,生活在没有感情的时代。懂感情的孩子和尚感的chéng rén都是堕落的,所以我和韩元媛都是堕落的,这一瞬间里,吴语琳也堕落掉了。我下床来,走到她跟前,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把手到她脸上去拭她的眼泪。突然吴语琳拨开我的手,哭声泛滥:“小月,你是个畜生!”

    填完志愿,到回家里还有一段时间。同学之间突然有了许多聚会,我都依例参加了,只有文学社的聚会没去。那天陈丝雨发短信说大家在小炒城里聚一聚,我短短回复说:“有事。抱歉。”另外,韩元媛这几天里总要我吃一种四片装的药片,自己也服下一包药粉末。一天夜里,她突然无端地啜泣起来,问我大学里会不会忘掉她。我觉得问题严重了,当然说,绝对不会。而事实上,喜欢的人应该忘掉,但是总忘不干净;爱的人不可忘掉,却总是掉线。若干年后,也许我还能记得吴语琳是我的语文老师,我曾经暗恋过她,但是想不起来那天晚上我们之后的事,也不认识世界上有个叫韩元媛的人,更说不清楚她跟我有过什么关系。这说明记忆这东西毫不可靠。除非有什么东西留下了,做了过去的事实的证据,无可辩驳,不能否认。所以韩元媛后来还要在我手臂上咬一口,万一哪一天,我说不认识她时,她可以大声说我和她通jiān过,有我手臂上的咬痕为证。

    吴语琳从此以后,我没有再见。我很顺利未经保送考上了一所名牌院校,节rì里偶尔寄张卡片祝福,可是她全没有回。现在可以补充说明关于喜欢和爱的关系。有了这个故事,我开始认为,爱可以表达为喜欢与一切涉关xìng行为的心理叠加,设定后者为X,可以用公式表达为:爱=喜欢+X。但有时候,X并未必需要,用数学语言来说,X为零值,前后者已经等号上了——这是唯一一段没有被韩元媛批注上的关于感情的论述,因为这部分手稿她已经看不到了。

    两年后,假期还家,过路凫城,找到韩元媛。她产期早过,已回科研大厅上班,请了半天假出来。我们在旅馆开了房间,回味完我高五一年的故事,她穿上衣服,坐在沙发里同我聊天。她告诉我,去年吴语琳生了个女儿。

    我也下了床,坐进沙发里,点了根烟,笑笑说:“女大当嫁,妇老当生嘛。”

    她手里削着苹果,切成一片一片的,嘴里说:“你老头子是付足她钱的,那栋房子也是他买的。你也别恨什么,她丈夫本来就不育。她还说下个学期结束准备去游历欧洲,我也可能去。”

    她说这话并无用意 ,她不知道我对这些根本毫无所知。头靠着沙发,突然想明白了韩元媛怎么会把房子半价租给我,吴语琳为什么会骂我“畜生”,老头子耐何要叫我看他写的那四个大字。我一直以为自己比老头子更胜一筹,只不预料,我的种种聪明却都在他的计算之内。只有他能知道,我只要爱过吴语琳,就不能再补习,考不上大学。我闭起眼睛,不懂说话,韩元媛手里一片水果已经温柔地送进嘴来。

    2003.12.25

    2004.05.14

    2005.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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