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凫城 凫城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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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寒假终于释放了,容许我在事实与谣言的背后躲一躲。(行长,请放手)我收拾好东西。回家只有七天时间,韩元媛却似乎觉得是七个世纪,晚上不住地抱我,吻我,像怕我会突然死掉一样,明天还赶到车站来送。我不明白,对一个自己似乎是真的喜欢的人,怎么会这样用情深刻;说她太会感情,似乎并不像。我大姐告诉我,人最会感情的阶段是小孩子,但是那时候不懂感情;等懂了感情的时候,又变得不尚感;等到能尚感的时候,感情却已经变得很无谓。所以很不幸,我们都生存在没有感情的时代里。她说这些,是要告诫我对什么东西都不要抱太有感情的希望。但是这次,我突然起了怀疑。我不知道韩元媛心底究竟怎么想,但是她夜里吻我时的温柔和在车站同我道别时饱和水丝的眼神实在让人感动,难以忘掉。

    回到家里的第一个消息是,三姐今年又不回家过年了;大姐和二姐都要到明年的初一才有空回家里一趟。老妈就絮叨起来,说什么生了几个女儿就像捡来的一样,然后就红着眼睛去做晚饭。老头子坐在沙发里,抽着烟。一顿饭后,他请我在客厅里鉴赏他写的一幅大字。老头子出身在把糟糠下饭的年代,没念上几年书,即便做官发了财之后,也从不弄文使墨,别人送来的书画也从来不挂的。(宠物魔术师)他最近结识了位书法大家,莫名地就爱上了写字。客厅里的这幅,“凫城天下”四个字,笔功还欠得很,实在难看得可以。可是老头子居然得意洋洋地问我:“怎么样?”写那四个大字,对于一个企业家,很合道理;可是把它挂在大客厅里,还问我“怎么样”就很不合道理。我张大嘴,感叹一声,最后给了一个字评价——“丑!”老头子居然没生气,只当没听见,对着自己的大作,呷了口手里的一杯红酒,自言自语说:“好得很!好得很!”真让人怀疑老男人是不是也会有更年期。

    明天,老妈开始忙着年前的大清扫,我陪老头子去买办年货。到傍晚回到家里,老妈检点过东西,一一问了价钱,就又说爸爸怎样不会买东西。老妈的更年期是到了的,最近总爱骂人。两年前,老头子怕她一个人忙家务太累,没报告就请了个保姆回来,结果同她吵了两天嘴。好在他自己也能下厨做饭,要不然准定要挨饿。从那以后,老妈就特别的躁,而且嘴里一唠叨,眼睛总红。老头子暗下里说:“完了,那一气,把她的东西气没了!”这件事可以有若干引申。第一,我妈妈是个会做母亲的好老婆的标本,大凡认识老头子,知道他太太的,没有不佩服她的勤劳能干的。第二,我爸爸是个不会做父亲的好丈夫的标本。首先,他有钱;其次,他怕我妈;再者,他不擅教训自己的子女。这些话该这样解释。有钱的男人多半不会怕老婆,妻子只是生活的门面或者附属,情人才是生活的内涵;另外,我爸妈的感情素来不坏——换句话说,我有个老妈一样的老婆,再遇上韩元媛、吴语琳等等,肯定受不了,虽然我妈年轻时也很漂亮;我爸爸后来一直想要证明我很没用,而我则努力做这个命题的反证。(花非花雾非雾)第三,我们四个姐弟都很不像话,尤其是我。首先,我没有老头子有钱,四个子女里面,我的出息最小。其次,我不过我爸刚认识我妈时的年龄,却已经喜欢上了一个,还爱上了一个。所以老头子有资格让我看他写的字,还自我称赞说“好得很!”

    如你所知,我现在在写小说,我的手稿经常会被韩元媛划花。我有个小说的名字和这里的地方名一样,都称作《凫城》,这跟我爸爸写的四个字不谋而合;这件事要从头说起。我在上补习班以前,一直很被认为是个天才,别的孩子会的我全会,他们不会的我却还会。那时候,我也不住学校,跟着老头子住他的办公宿舍。那是两套三房两厅的房子并在一起的大房厅,只住两个人,宽敞得容许身心无限膨胀。那时候,我嚼书成狂,整个卧室除了有阳台的一面,满壁全是书。从窗台里望出去,可以看见整个中心大街。我常会坐在这前面翻阅书典,一壁观察下面的人流。有时候,我会突然倒扣起书,从椅子上跳下来,直奔楼下,去买推车摊子贩的糖葫芦。不知道为什么,这东西我说不上是喜欢吃,可是总喜欢买,从来只要一串,而且都会是山楂味的。吃着这裹着糖浆的红sè颗粒回家里来,推进门,第一眼总能看见老头子的那个剃短头发的圆脑袋,坐在办公桌前,对着一大堆的资料,锁着眉头抽着烟。(最后一个道士)他的办公资料,闲暇时候我总会去翻,对许多商业情势也尽然了解,做得他的贴身秘书。刚上高三的几天,老头子经常拎几条烟对着资料熬通宵,只吃几包泡面和几个面包。我很知道,他在为兼并一家民营企业患头疼。可能出于遗传,我和他有同样的职业病,因为一个问题,一直熬弄,把自己累瘦成什么样儿全不清楚。那几天,我能清楚地看见爸爸在变瘦的每一节进程;我也总没睡好觉。白天,我除了上课打瞌睡,还忙着帮他写策划。后来老头子看了我的策划书,两眼发直,从转脚椅上站起来,丢了烟道:“这烟真他妈的没味道!”后来他就改抽烟斗了。虽然没有全按我的计划进行,但是兼并的事情总算是结果了。后来老头子问我说:“‘凫城’是什么意思?”我坐在他对面,看他的表情一脸酸溜溜的,差点哭出来。老头子愣了一下,破笑出来,在策划书的页楣上注道:“凫城,即服臣天下也。”

    关于这件事有几点补充。首先,关于老头子对“凫称”的解释我并未尽同意。其次,我就是在这段时间开始抽上烟的,后来几次要戒掉,都没能戒干净。第三,老头子因此发现或者是认为我是个天才,该去学写小说。吴语琳是这里出了名的才女,又刚好是我的任课老师,请她做我的辅导是最合适不过的。但是老头子迟迟不正式向她邀请,只出于一个原因:她长得太漂亮。另外,我说过,我比老头子聪明,这也可以做为一个证据。(冷心公主的复仇

    chūn季开学,我的生活又重新落入定律。韩元媛说,这七天里,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过去的。我摸她半红不瘦的脸,吻她的嘴,可是不能乱来,因为她先生还在。没意料她爱人竟很好客,说自己平时出差在外,没尽到做主人的本分,趁着这新年的喜气,定要请我吃晚饭。他知道了我老头子是谁,大为惊异,奇怪我怎么会租他这样的房子。韩元媛没说话,忙低着头。我老实告诉他,原本我同我爸爸住一起,因为第一年高考没考好,换到学校里,但是学校的学习环境嫌吵,第二年我又没考好;租他这里只因为离学校近,并且环境还好。不几天,韩元媛爱人出了门,她缠在我怀里,对我说,她不知怎样,这几天里她一直禁不住想我、盼我,像丢了魂一样。对她的这一切,我很相信。对爱的人,什么都必要相信,而对喜欢的人却必要怀疑。譬如,吴语琳要是告诉我她不爱她的丈夫,我就觉得很可疑。我坐在床里,点了根烟,问她:“当初为什么要嫁他?” 韩元媛神sè一变,坐起身来,我以为她要揍我一顿。她却光着身子下了床,抱起她的小女儿,在怀里吻着。半天,她说:“不知道,因为安全吧。”

    我发现自己又问了个极愚蠢的问题。普天之下,大凡美女的婚姻大略如此。一年前见到吴语琳的爱人一面,除掉身上比我多些肉,也不过尔尔。(展搜中文网)换言之,假使她换了年代,嫁给了我,就未必会安全。久未见面,我不想扫了兴致,鼓了鼓jīng神,把手来挽她的肩膀。可是她推开我,说:“算了,太累。你明天还要上课的。”

    我同吴语琳的关系仍旧尴尬不下。谣言似乎渐淡,但是我并不想也淡下去。我刚上高中的时候,还是一副小孩子胚儿,眼睛还没近视,喜欢穿一件橙红sè的短衬,白sè运动裤,白sè的运动鞋。那时候我经常会听同学里讲哪个女孩子很漂亮,但是对漂亮的概念我并不很清楚,我只知道像吴语琳那样,第一眼就让人有想亲近,可以亲近的感觉就是一样漂亮。谁能想到,我会在这几年里,看书看坏了眼睛,对女xìng外表的批判简直可以写书来发表,又时不时地就联想到sè彩问题,动不动小和尚就发直。世界上让人想象不到的事情很多,譬如我会因为一场麻疹坏掉了嗓子,从此不能再唱歌;我会莫名地喜欢上舞蹈,甚至后来成为一种别人无法领受的一样极限,入了传奇,而后还写起小说来;我会喜欢上自己的语文老师,爱上韩元媛等等。我还是个害怕香水味道的人,一闻到浓重的脂粉味就会清淡地患头晕。我与韩元媛做那件事情的时候,总会提醒她不要上晚妆,否则我做事不能专心。她对此颇有意见,觉得赤身**的,毫无修饰地同我,很没情趣。我只好重申她本来的面目比胭脂水粉做出来的好看——这也是事实。我第一次高考的前几门,全是些枯形素像的老头子做监督,一切顺利。到第四门,换了个老肥婆,全身都像充满大便的猪肠子,屁股尤大,走起路来一耸一摆,像两个馄肉球,非常难看。我至今没有忘掉这屁股。最主要的,她搽了一种玫瑰花味的重香水,还老喜欢在我旁边晃悠,弄得我的头直发疼,对她直皱眉。她却怀疑我想作弊,还给了几个jǐng告提示。我的第一次高考就这样栽在一个老肥婆的屁股里。吴语琳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她从不化浓妆;同时她也是毋须把过量脂粉来修饰的。大约出于这个原因,我素来讨厌把脂粉做门面的女人,觉得她们类近妖怪,同时喜欢淡妆或无妆的女xìng;后来我会爱上吴语琳,跟本没什么可以奇怪。

    如你所知,在此之前,吴语琳还教过我写诗。她诗才纵横,风格独俱,这是我见过的。但是她总不投去发表。必须承认,我的诗写得不好,所以从不见发表(除校刊上的)。但是我一直以来都算得她的一个得意学生。只是谁也没想到,她的得意学生高考的作文会连续两年一塌糊涂。对此,她备感失望。吴语琳觉得这一切她要负责任,所以才会答应帮我做辅导。这是半年前的事。众所周知,半个月前,我跟她有了许多关于腿的传闻,所以辅导课只好暂停,这一切都十分合乎道理。不合乎道理的是,开学后的一个礼拜rì,吴语琳突然找到我,跟我讨论我爸爸的问题。我说我爸爸是个相当聪明的人。这句话有两种意思:一、这说明我懂得说话谦虚;二、话里表示我比老头子更聪明。但是吴语琳并不这么看。其实,老头子又找过她一次,跟她私聊了很久。私聊的内容大约是,我是个没出息的孩子,用钱给这没出息的人买个上名高校的机会不是个问题,问题在于这样我们家族的脸面很难看。好在我似乎会写点小说,不妨让我的小说写好些,再买办名校的名额,这样才能像话。吴语琳对此很理解,也很大方,决定不管腿不腿的问题,来增进我小说的艺术 。但我并不知道这一切,只知道有些东西重新又开始了,觉得这一切都不合乎道理。

    那天,我还是坐在吴语琳对面的椅子上,看见窗格里透进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满是暖意。她照例穿着一套浅紫sè的连衣裙,神采奕奕,把一盒酥油饼干推到我面前,让我先垫垫肚子。这说明我们有东西要重新开始了,我还要在这个宽敞而空的办公室里呆上好一会儿时间。她问我:“还在写你的东西么?”

    我说是,以为会有一顿教训,“革命时期,高考为重”等等。吴语琳却说,我的文风变了,像给什么东西缠住,落笔无力,神索分散,归不到位的样子,“学习太累?”

    我说,没有,可能天冷,人心也哆嗦罢。

    吴语琳就在这时候抬起头,正了我一眼。后来我就一直觉得这一眼很不对劲,像在两年前的某次遇见,让人禁不住要猜疑,然后怀疑自己。后来的事实可以证明,这个怀疑成立。事情就是这样,吴语琳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同我就着一盒酥油饼干,花了两个多小时来研究我的上一个小说,最后让我明天的老时间同样到她的办公室里来。

    我觉得自己像回到了一件摔碎了缝补起来的瓷器里,小心翼翼,怕它再摔碎了;同时我发现同吴语琳已经不仅仅只像两个师生。我们讨论小说的时候,经常会毫无留意地头靠在一起,像两只相互取暖的企鹅。可是我总觉得这事不是真实,像是从梦里渗出来的记忆,做不得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患上意想症。我经常会有这样的想法,突然把手捞起吴语琳的头,把嘴吻她会有什么结果?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这结果便清醒地浮出来:一、她变成韩元媛;二、我从此是个坏蛋,再做不了她的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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