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清早,世荒便起来了,紫砂和紫丹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醒来,紫砂还在悠悠地活动着筋骨,紫丹却是先去洗了把冷水脸便去茶房忙活了。
昨晚定然下过一场大雾,院子里现在还有着残留的生息。大槐树下又是洋洋洒洒的一地雪白,世荒不知为何,觉得这白得有些刺眼,大概是太过美好的总是让人觉得会美得太过而有些碍眼了吧。
院落里的一株株花花草草的,叶子深的浅的颜色不一,都挂上了不少露珠,点点滴滴,剔透晶莹,看着甚是讨人欢喜。空气也格外清新,没有下雨,这里却像被洗过了一般干净,纯粹。
大约谁在这里都会是极放松的,更何况是把这里暂且当做了“家”的世荒呢。还沉浸在泥土的芬芳了,世荒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突然察觉到有人正向“醉云”走来,就看见仇恭一身粗布麻衣地来到了竹篱前,世荒收敛好仪态,微微带笑点了点头,便看向紫砂让她去开门。
紫砂平日里玩玩闹闹,也还是有分寸的,一举一动都得体大方,还带着一丝灵动。仇恭看了一眼紫砂,道了句谢就向世荒走来,暗道世荒这丫头也着实不一般,看刚刚那位姑娘体态轻盈,便知武艺高超,轻功不凡,这段时间他也悄悄经过过“醉云”几次,虽看得出世荒待她和另一个女孩子都很不一般,但她们除了对世荒有亲切外,也有着深深的崇拜。
紫丹在茶房听见门外的声响,不等紫砂来告知,已经备好了清茶往小院的石桌那边走去。说起来,那张石桌原本“醉云”是没有的,还是前几日世荒让紫丹找到仇勇,让仇勇弄进来的,想必仇恭也是知道的。
仇恭刚刚坐下,紫丹便乖巧地递上了手中的茶,世荒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紫丹,趁着仇恭接茶的空当,先开了口。
“我前几日透过窗户看见将军来过‘醉云’好几次,都不过是在外面转转,也不曾进来过,我和几个丫头也都因为几日舟车劳顿一直在院中调养,想着将军您进与不进都必定有自己的主意,也都偷了个礼,没有请您进来,您该不会怪罪吧。”
仇恭嘴角抽了一抽,转眼笑容又在脸上舒展开来,不得不说世荒确实聪颖,这话说得也巧妙,没有可以隐瞒自己的功夫,也给了自己足够的暗示。
仇恭哈哈笑了一阵,放下瓷杯抹了抹发梢,朗声说:“我哪里会跟你来计较这些,嗯…这样吧,你来了这么多天,除了那一日,我也没有跟你好好地说过什么话,我干脆啊,还是先征求征求你的意见。”
世荒抿嘴一笑:“将军跟我这个丫头谈什么征求意见,您可是南夏的堂堂大将军,还有什么需要我这个小丫头帮忙吗?”
世荒轻快的语气让氛围瞬时轻松也融洽了不少。
仇恭到底骨子里就是一个老顽童,睁大了的眼睛往桌上蹭了蹭,声音低沉显得很是滑稽。“我这里还真有几件事情得问问你了,嗯……第一件,咳咳……”
仇恭故意卖了卖关子,坐直了了身子,魁梧的身材照在一身麻衣下,谁又想得到,放眼整个南夏,有几人想得到堂堂的大将军在家里闲着的时候,竟是这幅扮相,神思飘到这里,世荒的眼底不觉泛起一圈微波。
意识到自己出神,世荒赶紧把注意力集中起来,好在仇恭还在没有发现什么。
世荒好笑,明知故问道:“将军是嗓子不舒服吗,紫丹泡茶可是不错,您先且润润再说也不急的。”
仇恭的老脸不好意思地红了红,又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才说道:“咳咳…我还好,你看啊,你师傅,我知道在外面应该说是你的父亲,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说漏的。你看,你师傅和我是旧识,与我也有天大的恩德,我呢,也不是什么喜欢摆弄架子的人,说白了,脱了军装,我也就是一个俗人,也个乡野里的小小村民一样罢了,你啊,以后就叫我伯伯或者……嗯……”
仇恭停顿了好一会,似是难以启齿。
“将军……不,”世荒转念一想,立马改了口说,“仇伯伯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我都听着呢。”
仇恭浅浅应了一声,似是有些落寞。世荒也不打扰,就等仇恭终于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仇恭看着世荒,眼里是百般情愫,声音也有了点点哽咽。
“你如今一个人到处来去,想必短期都是不会回去,无论是在哪里都不会十分方便……以前,我和夫人一直还想要个女儿的,可世事……唉。”仇恭重重一声叹息,世荒已经知道他是要干什么了,眯了眯眼睛,继续耐心听下去。
“你要是不介意,我认你做干女儿,你可答应?”
仇恭期待而又忧伤的眼神世荒着实是忽略不了,况且仇恭说的都没有错,纵是她一个人也能在这大千世界无拘无束,来去自如,却终归不是最好的办法。但要是有了仇恭这么一个大靠山,那就又有些不同了。
世荒飞速地转了转脑袋,却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仇恭的眼角居然像是含了一滴泪,世荒的心头一触,这段时间,也听过了不少关于仇恭的故事,大都说的是沙场如何英勇,如何所向披靡,传者众多,却没有能说出个特点的,但都不妨碍仇恭的形象,如今这一次次看仇恭的失态,世荒不禁很是好奇这是为何,也不敢冒昧询问,只得暂且忍住,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才好。
仇恭低下头苦苦一笑,心道自己怎么这样不堪了,虽然在世荒还很小时见她时就非常喜欢,前几日她来到府上,还带来了云外山的信物,也不知怎么的就慢慢把她当成了至亲一般,可她也不是跟谁长得像,甚至和许环枚,都是相差的十万八千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罢了罢了,人生在世走一遭,自己已经在战场和官场追逐了大半辈子,跟着自己心,就算被牵着一回又何妨呢。
顺着理了理自己的麻布衣裳,仇恭脸上又笑了一笑,对着世荒说道:“那择日不如撞日,我既已认你为干女儿,你以后也别再叫我伯伯什么了罢……”
世荒默默点点头,想想还是行个礼的好,但世荒并不会跪仇恭,她从小便被教导不要随便跪任何人,虽然现在并不是“随便”,世荒还是觉得和往常一样,拜拜就好,也并不是敷衍,其实这样,对于任何长时间与世荒接触了解世荒的人,比如云外山,比如昧染,都知道这样已是很大的敬重。
世荒刚离开石凳,就被仇恭拦了下来:“咱们也不必讲那么多虚礼,那些形式倒像是个累赘一般,你现在愿意把我当做亲人,我都是很高兴了,以后啊,也别那么拘束,啊。”
世荒深深地看了仇恭一眼,乖巧地叫了一声:“爹。”
仇恭有些震惊,欢愉过后虽然怎么样遮不住喜悦之感,还是尽量使音调平静下来,道:“洛安近来的一些事情你肯定也都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昨晚和千儿回来得很晚,就没有说起你们的事情,想来问问你怎么看的,现在是想好了吗?”
世荒点点头,说道:“这有什么的,我们也不愿躲着藏着,那样更容易给将军府惹麻烦,我们定然都小心行事,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上将军府呢。”
仇恭点点头,知道世荒是个聪颖的孩子,便转移了话题:“我昨晚吩咐仇勇今天稍稍迟点用早膳,不过现在估摸也快了,你们在这里也呆了很久了,虽然自己做的都合胃口,不如也尝尝将军府的人,厨艺怎么样吧。”
“不,”世荒打断仇恭,淡然说道,“是自己家的菜。”
仇恭傻傻一笑:“是的。”
到了大堂,仇千消刚刚从房间出来,看见饭桌上突然多出来的几个人,觉得很是吃惊,但转眼又见仇恭笑眼盈盈,不由更为惊异。
“爹……”仇千消虽然喊着仇恭,却一直看着世荒,看过万千女子,却不见一人有此般摄人心魂。
仇恭咳了咳,好在仇千消反应过来,收回了目光,他一边为世荒的美所震慑着,一边脑海里又不觉浮现起程颐对他的话,这个女子,莫不是……
仇千消终于坐下,世荒知道仇恭难以开头,便叫了声:“爹,这位,就是我该叫哥哥的人吗?”
这话中难免少不了些许的调侃,仇恭赶忙接过话茬,这丫头,要是故意逗千儿,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咳咳,千儿啊,这位是我今早刚认的干女儿,就是我以前跟你提过的那位救命恩人的女儿,你以后可别欺负她。”
仇千消终于转过弯来,支支吾吾道:“这个……自然不会,可是我还不知……”
仇千消把头转向世荒,世荒也不扭捏,声音有如清泉叮铃:“世荒。浮世的世,荒芜的荒。”
仇千消一愣,虽知道对方定然清楚自己是谁,还是礼貌地回道:“仇千消……额,爹一直觉得家里冷清,我又不能总是和爹在一起,如今认了这样一位聪颖伶俐的女儿,想来是不会再跟我抱怨没人一起热闹热闹了,以后,我也多了个妹妹,倒是我捡了个最大的便宜,我这个做哥哥的……先过几天吧,我一定送你一样好东西。”
听仇千消这么说道,仇恭才想起自己居然什么也没送,刚准备开口,世荒便抢了先:“我可不和那些闺中小姐一样,你要是出去玩啊,可一定不能落下我的,”转头又对仇恭说,“爹,我这不止多了个好爹爹,你这给我送的个哥哥也好。”
仇千消听此不由黑了黑脸,转而又摇摇头,笑而不语。仇恭也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真是看不出将军的模样。
几人好好聊了一番,世荒借想回去看看书就离开了,现在仇恭和仇千消一定还会有很多话说,当然也是少不了自己的,还是避开的好。
不管怎么说,至少,算是和仇千消真正认识了,世荒想。
想到当时云外客栈里的奇怪的俊小二,还真是仇千消无疑,世荒不禁好笑,又埋头在了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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