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未时时分,福熙楼
张凯急忙来报:“福晋,奴才派出采购药材的手下全部空手而回,别说是铁皮石斛,就连普通石斛也没了。但是,买家却留下了地址,是同一人。”他递上一张写着地址的字条,是在京城角落的一座宅子。
亦蕊看着,问:“你可知那人是谁?”
张凯说:“第一个去收购药材的手下回禀情况时,奴才便按址寻去,求高价出让药材。接待的人好大架子,说绿竹客的药从不转售,除非贵客来求。奴才当时不以为意,想着有其他路子可以买到药材。回府后,却发现,药材全被绿竹客收了。”
亦蕊唇边勾起一抹冷漠的笑:“看来,我要亲自走一趟了!”她眯起眼,窗棂外,一片湘妃竹影,摇曳生姿。莫非潇碧逃出来了?不对,绿竹客也指二阿哥一党,二阿哥不是被幽禁咸安宫吗?很明显,那人知王府急需石斛,引人前去,放出绿竹客的名义,便是引有心人前去了。
张凯劝不住她,只得任亦蕊换了便装,带足银票、提了剑,驱车载着亦蕊前往那座宅子。亦蕊刚下马车,已看了府门口站着一位蓝袍衣,短小精悍的男子,身后排着两列八位魁梧的黑衣男子。亦蕊正要开口,那蓝衣人已打千行礼:“奴才给四福晋请安!福晋万福!”八个黑衣人随即附和:“四福晋万福!”
张凯俯耳道:“好灵通的消息,怕这一路都有人监视呢!”为怕引人注目,张凯驾的是辆京城随处可见的普通旧车。
亦蕊沉着地笑道:“免礼!让贵府主人久等了……”
蓝衣人揖手道:“四福晋来得好快,倒是让奴才有些措手不及呢!快请……”却见八个黑衣人将张凯拦在门外,蓝衣人说:“主子请的是四福晋,并无他人。”
亦蕊向张凯点点头:“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绕过照壁,一个狭小的庭院,布置的也是错落有致,空气中弥漫着铁斛特有的青草香味。一曲《高山流水》奏起,压抑的氛围如风散去,令人胸壑也开扩不少。
蓝衣人将亦蕊领到正堂,纱屏后,正是那弹筝人,纱屏前,堆着几个箩筐,里面盛着全是石斛。亦蕊默不作声,直到最后一个音律渐渐散去,方说:“贤主人大费周张,请我前来,并非为了赏乐吧!”
“听说四福晋是有情有义的人,誓为知己者死。只可惜我不会吹笛,一曲弦音,以表我对四福晋的敬意!”纱屏后,转出一个男人,阴鹫眼神如电,薄薄高挺的鼻梁,形如鹰嘴。
原来是人称毒蛇老九的胤禟,亦蕊心中一凉,他怎会出现在此?绿竹客与他有何关系?
九阿哥胤禟随便一揖手,笑道:“四嫂!”他已从亦蕊慌乱的神色中找到了满意的答案,“很奇怪我会出现在这吗?因为,我才是真正的绿竹客!”
“什么?”亦蕊伪装的镇静全副卸去,是又被潇碧骗了?还是二阿哥与九阿哥勾搭在一块,设了陷井?“潇碧,潇碧怎么样了?”
“你果然关心他!哈哈哈……”九阿哥仰面长笑,声音中充满着狂妄不羁,“四哥啊,你都快死了,你的嫡妻却关心着另一个男人?”
亦蕊怒道:“潇碧乃绿竹客中头号能人,我只是打听一下罢了!”
九阿哥低着头,狭长的眼睛发出青绿的精光,任谁见了都要打个寒颤。他说:“老十四说的时候,我就猜到你绿竹客有关?你说,若老四知道这一切,会多有趣?”
亦蕊一下明白过来了:“你耍我?”
“呵呵,彼此彼此!我虽不知你与绿竹客之间什么恩怨,但这世上,有两种人,是被人牵挂的。”九阿哥反手背在身后,“一种是救命恩人,一种是杀父仇人。”
毒蛇老九,名不虚传,自亦蕊跨出雍亲王府的每一步,都在他把握之间,甚至她的情绪,她的猜想。亦蕊索性将嘴抿得紧紧的,强迫自己不服输地瞪着他,手心的汗已浸湿了丝帕。
九阿哥跨上前一步,注视着亦蕊的眸子,说:“潇碧,在我手中。”
亦蕊侧头偏离他的视线,说:“他犯了大罪,在谁手中都是一样的!”
“哦?你不在乎?那好,说另一件,全京城的石斛都在这间宅子里。”九阿哥指着纱屏前的箩筐说,“而这几筐是上好的铁皮石斛,我特地留着孝敬四哥的。”
亦蕊急匆匆地说:“多谢!”说罢,越过九阿哥,便去拿那箩筐里的药材。
九阿哥伸臂一拦,嘻笑道:“何劳四嫂动手,只要四嫂答应了这件事,铁皮石斛小弟自会恭送至府!”
“你倒底想怎么样?”亦蕊急了,眼眶都有些湿润。
“哟!美人哭喽,换作平时,我定是住嘴,不敢多说。可此事关乎五十多条人命,不得不说。”九阿哥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递给亦蕊,“万寿节前,皇阿玛曾有下旨让四哥前往江南,担任水灾筹款、补助灾民的差事。按四哥往日办事的风格,不合他心意的,都要狠办严办。其他人我不管,这册子上的人,我保证他们个个奉公守纪、清廉爱民,只要四哥保证,别去骚扰他们便行!”
亦蕊战战兢兢地翻开小册子,一行行扫下来,她知道这名册上的虽不一定都是贪官污吏,但定是八爷党需要保护的人脉关系,恐怕早已进了胤禛的黑名单。
九阿哥见状,说:“若这价值千金的铁皮石斛当柴烧,不知道是不是很令人心疼呢?”
亦蕊一惊,看了一半的册子掉在地上,九阿哥捡起来,唇边挂上一缕坏笑,说:“若不是八哥心慈,十四弟哀求,按我的意思,直接烧了更省事。”
亦蕊的下唇已咬得发白,她说:“就算我答应你,也不做得数。”
九阿哥说:“你是个聪明人,又是王爷的爱妻,吹吹枕头风,只要他办事疏忽一些,甚至以抱恙为由,辞了这差事便可。”
亦蕊低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她揉着肚子说:“九阿哥,直到前一刻,我还觉得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你真的以为王爷会为了我一介区区女流,而做出对不起社稷百姓之事。你错了!以己度人,恐怕这种事,只有你才做得出来。难怪你只能屈居于八阿哥下,做他身前的一只狗!”
九阿哥那青白的脸,已涨得通红,他怒道:“别以为爷不打女人!”
“你打啊!打了又怎么样?有本事你杀了我,否则我立刻进宫,让皇阿玛派人来这宅子,看看亲爱的九弟对兄长多么礼遇有嘉!”亦蕊一步步紧逼向前,看着惊怒交加的九阿哥,她大笑几声,慢慢退后几步,这才疾步向门口走去。
迅雷不及掩耳,九阿哥的算计前提是,亦蕊重视胤禛或潇碧的命,可能二者俱重,至少重其一,谁料到,她似乎完全不在意一般,轻松地走掉了。他知道自己设的计失败了,现在要收拾残局,老四,别怪我心恨!
亦蕊借机,已到宅子门口,与张凯会合,并乘坐马车迅速离开。拐了几个弯子,亦蕊对张凯说:“找个地方,将马车不经意安置下来,我们偷偷回宅子去!”
张凯点点头,选了个客栈边,停了车。二人不敢走正道,沿着路边的树林,偷偷向那宅子潜回去。路上,亦蕊将心中猜想与张凯说了,原来,九阿哥已有烧掉药材,置胤禛于死地之心。只是一时受八阿哥所劝,他为人心高气傲,自以为步步为营,在反受了亦蕊辱骂和要胁后,定会寻法子发泄。最大可能性就是连宅子带药一块烧个干净,毁灭证据。
忽然,张凯说:“快躲!”他一拉亦蕊,二人迅速蹲下,那树林杂草丛生,没过头顶。不过,他们仍看清了,九阿哥为首,蓝衣人在次,二十余黑衣人在后,策马狂奔。又等了一会,再不见有马匹经过。亦蕊对张凯说:“可以走大路了。我们得快些,否则石斛就要成灰了。”
不出她所料,还没有走近宅子,已问到燃烧木材的焦炭味。张凯一马当先,冲在前方,他惊喜道:“福晋,居然没锁?”
“怕是走得匆忙吧!”亦蕊说。火势并不算大,主要起火的是存放石斛的那间屋子,二人很快到了那屋子,张凯一脚踢开房门,热浪滚滚而出,浓烟难辩眼前之物。
张凯说:“福晋,你到外面等我,这里太危险!”他摇摇亦蕊,她却没有动静,他左右看看,屋外还算安全。张凯脱下外袍,在院子的水缸中一浸,罩在头上,扑进了火场。
亦蕊已呆若木鸡了,她想起了十年前在怡红院的火灾,翊乔死在她身上,火苗像魔鬼毒龙般舔着红红的舌头。她半身热半身冷,坐跌在地。突然,亦蕊听到重物砸下的声音,又听到张凯的痛喊声:“啊!”
要不要进去?不,不能让张凯这样死。亦蕊鼓足勇气,不顾一切,冲进那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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