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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章 通经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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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如有人拿了许多经书堆在我们的面前,问有什么用处,那么,我们可以干脆答道:用处不大。www.js518.net

    因为《诗经》里的诗已不能唱了;《易经》里的占卜是我们不信的;《礼经》和《礼记》中许多琐碎的礼节,看着也头痛;《春秋》中的褒贬予夺,完全为了维持统治阶级的尊严,决不是现代的伦理;《尚书》里记的说话,动不动叫着上帝和祖先,我们的理智也提不起这种信仰了。

    这种东西,实在只有一种用处,就是它的史料价值。

    汉以前的材料,存留到现在的太少了,除了甲骨文和钟鼎文之外,可见的只有这几部经书了。甲骨钟鼎的材料固然可靠,但都是零碎的,而几部经书则是较有系统的;把这较有系统的书本材料来联串无系统的地下实物,互相印证,于是我们可以希望写出一部比较真实的上古史(完全真实是不可能的)来,使得人们知道我国古代的民族和社会究竟怎样,我们的先民辛苦缔造传给我们的是些什么,这是它的惟一的用处。这用处的表章,也是我们所肩着的新时代的使命。

    上面说的,只是现代的我们的话;如果把这番意思说给汉代人听,他们决不会了解。他们以为无论什么大道理都出在经书里,而且这种道理有永久性,所谓“天不变,道亦不变”,经是道的记载,所以也不变了。

    《易》学家说:易理是弥漫于天地之中的,万物的现象莫不从易理里变化出来,一切人生日用的东西也莫不是圣人们看了《易》的卦象而造出来的。www.tyjiao.com

    《春秋》家说:《春秋》的第一句就是“元年”,元是根原的意思,表示它存在于天地之前,作万物的根本,所以《春秋》之道是用了元的精深来正天的端兆,还用了天的端兆来正王的政事的(这话很不好懂,但经学的神妙就靠在这不好懂上)。

    照这样说,经书不成“天经地义”再成什么!经既成了天经地义,当然一切的用处都要从这里边搜寻出来了。

    他们的应用方术,简单地举出几个例,就是所谓“以《春秋》决狱,以《禹贡》治河,以《三百五篇》(即《诗经》)当谏书”。

    为什么“以《春秋》决狱”呢?因为《春秋传》里说孔子作《春秋》,褒这个、贬那个,都有他的理由;这些理由就是这人那人的功罪,也就是孔子定的法律。审官司时引用孔子手定的法律,这是何等地尊严而又漂亮。所以张汤做了廷尉(武帝元朔四年,公元前一二五年),他就聘请读《尚书》和《春秋》的博士弟子任廷尉的史,用古义来判决大狱。淮南王谋反的案子(元狩元年,公元前一二二年),武帝派董仲舒的弟子吕步舒去查办,他不等奏书的批准,就用《春秋》之义一一判定了罪名;武帝也不斥他专断。

    征和二年(公元前九一年),武帝听了江充的谗言,疑太子据用了巫术咒诅他早死;太子气不过,把江充杀了。一时长安扰乱,丞相发兵打他,他逃到湖县(汉京兆尹东部,在今河南阌乡县)自杀。(废材小姐太妖孽)这就是所谓“巫蛊之难”。但因太子逃在外边,很有谣传说他没有死的(正和明的建文帝一样)。

    昭帝始元五年(公元前八二年),有一个男子头戴黄帽,身穿黄衣,乘了黄犊车,车上插了黄旗子,投到宫门,自己说是武帝的太子。那时长安吏民听得太子隔了十二年回来了,惊奇得很,奔去看的有几万人。昭帝命令一班大臣验看,没有一个人敢说是或不是的。京兆尹隽不疑最后到,立刻吩咐随从的人把他捆起来。旁边大官们上前劝止,说:“这是不是前太子还没有定,你为什么这样卤莽呢?”隽不疑答道:“就是真的太子,诸君也何必怕!从前卫灵公的太子蒯聩得罪了他的父亲,出奔晋国。后来灵公死时命他的孙儿辄(蒯聩的儿子)继位。晋国得悉了他的死讯,把蒯聩送回来;辄竟拒而不纳。《春秋》上说他做得很对,因为从了祖父的命令就该这样。前太子得罪武帝,逃在外边不死,到现在归来,依然是个罪人,应当法办,没有疑问!”

    廷尉审讯的结果,这位太子果然是冒充的,腰斩了。昭帝和大将军霍光听得,佩服他的能干,赞叹道:“一定要用了读经书的人做公卿大臣,才会这样明白大道理呢!”

    这件事固然做得不错,但《春秋》之学讲究“诛心”,实在也免不了流弊。例如《经》上写“许世子(即太子)止弑其君买”(昭十九年),《传》中说:许太子并不曾弑君;孔子所以这样写,只因依照礼法,父亲生病服药,该得由儿子先尝,以免中毒,现在许悼公服药时,这位太子没亲尝,他吃错了药死了,这就是太子的不尽子道,该负弑君的责任的。(出魂记

    在这种苛刻的诛心论之下,不知害了多少无罪的人。倘使现在还保留得汉朝廷尉的档案,我们一定可以找出好多屈死鬼呢。《汉书·艺文志》上载着《公羊董仲舒治狱》十六篇,这是“以《春秋》治狱”的一部原理书,可惜现在看不到了。

    禹治洪水是古代一件极大的故事;《禹贡》一篇就是记他治水的经过的,列在《尚书》的《虞夏书》中。固然这篇未必真是禹所作,却也不失为中国地理学史里第一篇大文字。在经书中,讲地理最有系统和最有真实性的,也推着它了。汉人治水,用了它作根据,在没有科学的地理学和河海工程的时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只是《禹贡》本书太简略了,只能使人知道些水道的大概,不能给人以治水的整个计划。黄河是最多决口的;武帝元光三年(公元前一三二年)在瓠子决了。过了二十余年(元封二年,公元前一〇九年),武帝封禅泰山回来,到决口地方,决心把它塞住,就令随从的官吏们各人背了柴薪填塞下去,工作的徒役有数万人,柴薪用完了用竹子;果然把决口填平。造一个宫在上面,称为宣防。他们又导河水北行,分为二渠,减杀它的怒势,算是恢复了禹的旧迹。

    但是,过了些时候,黄河又在馆陶决口,分为屯氏河,也入海。(酷酷总裁你跑不掉)元帝永光五年(公元前三九年),黄河又决鸣犊口,屯氏河也绝了。这些下流的变迁使得人们想起了《禹贡》里的“九河”。这九河不知道是整整的九条河呢,还是表示其数目之多呢;是长长的河流呢,还是黄河入海处的三角洲呢?

    要之,总是黄河下流分汊甚多,禹为了宣泄水势而分布着的。所以那时的人常想开浚九河,继续禹的功绩。可恨《禹贡》里只提了九河这个总名,没有说是哪些;费了他们好多的力量,只寻出徒骇、胡苏、鬲津三条河来。

    那时有一个博士许商,专治《尚书》,又懂得数学,被任为将作大匠,转为河堤都尉,研究了好多年的治河方法。到哀帝初年,因平当(先前也是博士)对于《禹贡》很有研究,使他接管河堤的事。他奏说:“禹的九河现在差不多都湮没了。按照经义治水,只有分泄和浚深的办法,没有用堤防来壅塞的。现在黄河下流的水道太不分明,应当寻觅开河的人才。”但是那时的学术久已定于一尊,读《禹贡》的人虽多,会开河的却没有,所以到了王莽的时候,黄河又大迁徙了一次。

    昭帝去世(公元前七四年),无子,霍光迎立昌邑王贺(武帝的孙儿)为皇帝。他在自己的王国里是荒淫惯了的,那时他的郎中龚遂曾谏他道:“大王曾读了《诗》三百五篇,人事应该通晓了,王道也该认识了。(盛世女皇商)试问您所作所为,合于《诗》中的哪一篇?大王虽说做了王,恐怕您的品行连平民都不如呢!”及至他做了天子,霍光见他越弄越不像样,下个决心,把他废了;把他带来的一班臣子都送到监狱里去,好多人是杀了。只有龚遂和一二人曾经谏劝过他几次,得减死一等,罚作苦工。还有一个他的太傅王式,查无谏书。审判官责问道:“你为什么不谏?”答道:“先前我把《诗》三百五篇早晚教王。每当读到忠臣孝子的诗,没有一次不对王反覆几遍的。读到了危亡失道的诗时,又没有不流了泪来讲的。我已有了三百五篇作谏书了,所以没有写谏书。”审判官把这套话奏上去,他也得免于死罪。

    后来成帝时有一位匡衡,他是学《齐诗》的,上疏戒后妃道:“夫妇之际,是生生之始、万福之原,所以一定要婚姻之礼正了,然后天命可以保全。孔子编《诗》,为什么把《关雎》列在第一篇?只因后夫人的品行如果不合于天地,就没法接续神灵的统绪。《诗》上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说女子的贞淑之德可以不改她的操守,情爱的刺戟又可以不表现于她的容貌,这样的又坚贞(淑),又幽深(窈窕),然后可以和至尊的皇帝相匹配。这真是人伦纲纪的第一项,教化的开端呵!……”

    诗是主于发抒情感的,情感与理智常常不容易得到平衡,所以这三百零五篇里有的愤怒,有的颓废,有的浪漫,本来不尽可作道德的规律看。就是第一篇《关雎》,原是一首单相思的情诗,何曾和后夫人配至尊发生关系。

    但那时的经学家要求“通经致用”着了迷,一定要用了道德的观点把全部书拉到一种训诫的目标之下,以便做他们的谏书的材料。所以他们对于理智的作品(像《雅》、《颂》里的赞美文王、武王),就以为这是太平盛世的榜样,孔子选进去作鼓吹之用的;碰着了情感的作品(像《国风》里的数十篇情诗),就曲解为“思贤才”,或径说为孔子特地留着做炯戒的。他们为要劝导君主,又把任何私人的喜怒哀乐之情都说成了君主的善恶的感应,以至人民只成了木偶。大家如去一读东汉初年卫宏作的《毛诗序》,就可知道一部活泼泼的《诗经》已如何被他生吞活剥地谏书化了。

    讲到致用,最重大的莫过于政治;现在试举一个应用经学的例。宣帝神爵四年(公元前五八年),匈奴人争夺单于的位子,国内大乱。许多人以为他们侵害中国已久,现在内乱了,正好趁这机会把他们灭了。大鸿胪萧望之独持异议,他说:“春秋时,晋国派士匄去打齐国,走到半路,听说齐灵公死了,士匄就带了兵回去。孔子很称赞他,因为敌国不幸遭了丧事,就表示同情,停止征伐,这是一种伟大的精神。前年握衍单于派人来请和亲,中国人知道不打仗了,很喜欢;现在他死于内乱,我们反而进兵征伐,这完全是一种幸灾乐祸的心理。不义之兵是不会有成功的。我们只该遣使吊问,救他们的灾难。”

    这种态度确实大方,所以宣帝依从了他,后来呼韩邪单于就自来归顺了。还举一个例。武帝平了南越,在现在的广东海南岛上立了儋耳和珠崖两郡。那边风俗强悍,受不惯汉官的干涉,隔了几年即起一次反抗,把官长杀了。因为反抗的次数特别多,朝廷感觉派了很多的官员去管理也无谓,便把儋耳并入珠崖。

    元帝初元元年(公元前四八年),珠崖又反,当时很想多开些军队去攻打。待诏贾捐之建议,以为不必。元帝派人问他:“你的意见在经义上有什么根据?”他道:“尧、舜、禹是最大的圣人,然而他们的地方不过数千里,《尚书·禹贡》中载明了疆界。至于四方夷狄,来归化的他们固然受了,不归化的也不去勉强。秦始皇不学圣人的好样,专想开辟四境,弄得天下溃叛,他的基业也就一败涂地。珠崖是海中的一个岛,多毒草和蛇虫,那边又没有文化,本来不值得立郡县的。我的意见,以为凡不是戴冠束带和中国人相类的地方,凡不是《禹贡》所说到的和《春秋》所记着的,都可以把我们的政治机关裁掉。”

    元帝听了他,海南岛就不算当时中国的地方了。

    这件事的功罪却很难说。秦皇、汉武的辟地固然有些穷兵黩武的野心,然而倘使他们死守了黄河下游的文化区域,到今天中国或者已不是这个样子。那时汉人看作与天地相终始的经书中所记的道理,既然绝不主张向外发展,读者们受了这个暗示,自然要以《禹贡》的疆域为满足了。

    上面叙述的改制、封禅、巡狩、郊祀以及灾异、祯祥诸说,无一不和通经致用有关系。固然有许多是经书里所没有的,但狡狯的经学家总会设法讲得它有,或者竟把假材料插入真书,算做确实的证据。

    经书中的事实在古代都有所以发生的背景,要一一在后世复现,固然不会全无价值,但也决不会完全对,因为时代背景已变换了。自从汉人把“五经”看作天经地义,又把自己的意见和当代所需要的东西涂在上面,弄得今不今,古不古。要致用罢,却时常以今古不同,真假不明,逢到窒碍。说研究学问罢,学问的基础不建筑在求真上,先圣先师的权威又特别大,既不能跳出他们的圈子,如何可以有进步的希望。弄到底,经既不通,用又不达,大家所有的只是缴绕文句的技术和似是而实非的智识而已。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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