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瑜也正打算和他好好聊一聊,便大大方方地走过去,盘腿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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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潜很热情地给她倒了满满一杯,笑眯眯地说:“老衲不叫你施主,实在是因为字面上的意思,你既然无施,‘施主’一说便没了根据。慕姑娘认为是也不是?”
慕瑜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大千世界,并非只有可见之物能够舍,不可见的也是可以舍的。比如说我,十七年前怎么说也是大康的长公主,取个好名字不在话下,可是被你老人家一掺和就成了现在这个结果。名字可是要伴随终生的东西,我当年舍了这么一个重要之物,难道还不够格叫施主吗?”
沉潜笑道:“慕姑娘冰雪聪明,老衲这一把老骨头都快被你绕进去了!”他又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接着说,“大千世界,不可见的东西的确可以舍,但前提是存在的东西。(
贵女谋略)若一样东西本就不存在,好比幻境,好比承诺,好比慕姑娘理应得到却从未存在过的好名字,舍了又去何处寻呢?故而对于不存在之物,自然也不存在施舍一说。”
慕瑜看了一眼石桌上满满的两杯酒,也笑了,“这么些年,我只当沉潜是个‘盗名’之辈,没想到竟是有点本事的。不过,出家人不是戒酒戒肉的么,大师为何以美酒相待,莫非其中也有什么大道理不成?”
沉潜当作没听出她话里的嘲讽,回答道:“慕姑娘此言差矣。(
一吻成灾:拒嫁天王老公)万物皆有道,道无大小之分。我以美酒相待,自然也有道理。”说罢,他先端起酒杯小酌一口,闭上眼回味道,“入口甘醇,欣欣向荣,好酒!”
慕瑜并不在意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也端起酒杯品了一口,觉得口感的确不错。酒里有桃花的甜腻,淡雅醇香,是最近酿的新酒。
“静安寺果然是个宝地,桃花竟能逆时节开放,连酿出的新酒都如此与众不同。”慕瑜放下酒杯,由衷地赞叹。
沉潜说:“慕姑娘现在大概知道了老衲为何拿这酒招待你吧?”
慕瑜闭上眼睛,静静地呼吸着空气中漂浮的桃花香和淡淡酒香,忽然一笑,“因为好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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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潜捋了捋胡子,点头笑道,“慕姑娘果然是有慧根之人,与老衲不谋而合。”
慕瑜却摇头说:“什么慧根不慧根的,我不信这个。我只是明悟了大师的简单逍遥之道,心生共鸣罢了。”
沉潜说:“简单逍遥,说之易,行之难,然而也非不可行。”
慕瑜难得心无杂念地听一次大道理,便请教道:“愿闻其详。”
沉潜喝了口酒,好像在回忆往生,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所谓少而好斗,壮而好业,老而好安,世间之人,所求莫过于此。(
混世刁民)人人皆有所求,老衲如今所求莫过一个安字。非说斗不好,非说业不好,只是人心凡有不安者,斗与业皆不能成。立身行事,安然便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不消你有一把铮铮铁骨,只需从心之所求,循循而化之,方是简单安然之道。”
慕瑜凝神静坐,脑海里盘旋着沉潜的话,觉得心里头像突然放下了什么东西,有说不出的轻松。她展颜一笑,眉宇间摆脱了淡淡的褶皱,更加清丽雍容。
“大师这里的桃花酒真是人间仙酿,今日不喝个够真是可惜了。”
沉潜笑问:“不再问你姓名的事了?”
慕瑜摆摆手,“不问了,姓名再如何重要也比不上大师今日放在桃花酒里的道理,就当抵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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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树下的二人不再说话,相对而坐,只是静心品酒。
沉潜放在桃花酒里的道理,慕瑜已经参悟了。她心中早就知道,此番公然出宫定是要掀起一些波澜的,莫说他国使臣在场,煊帝面子上说不过去,就是尹妃她们也不会甘心任她逍遥自在地活着。她这一离开,就等于与煊帝站在了对立面,不然为何她前脚刚走,血煞后脚就跟踪了过来?连禁卫统领都亲自出动了,这就表明她今后绝不能再以大康长公主的身份安然出现,更说明她日后的生活必定是处处受制,也许会举步维艰。走出这一步,在宴会上时她是经过了反复思索,又犹豫了无数次的。然而凭借一个未解的疑团和执念,她仍然选择了这条和亲生父亲对抗的“不归路”。原本她的内心是极其忐忑烦忧的,但方才和沉潜的一番对话下来,她忽然就坦然了许多。连沉潜这个皈依佛门多年的老头都能放下清规戒律,选择追求自己内心的简单和宁静,何况是她?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想做一回为母亲昭雪的普通女儿,追求一个真相而已。前路坎坷又何惧?娇弱的桃花都逆时节开放了,她没道理受不住的。
正踌躇满志间,沉潜突然懊恼地叫道:“没酒了?唉,老衲早该向师太多要一壶的!”
慕瑜仿佛在沉潜脸上看到了外公平日里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人人都说大师是仙人,依我看,叫老顽童还差不多!”
沉潜一听这个别名,立马眉开眼笑,“老顽童好,叫老顽童好啊!老衲最不喜欢仙人的称呼,好像随时都要驾鹤西去了一样。老衲还想再多活几个年头,守着这些桃花年年月月开,再日日酿这桃花酒喝呢!”
慕瑜感叹道:“世上如沉潜大师一般潇洒淡然的人怕是不多了。”
沉潜接了一句,“天下能如慕姑娘一般陪着老衲潇洒淡然的人也甚是稀少啊!”
天已大亮。二人相视而笑,心如明镜自通透。
内院走进来一个人,正是领慕瑜进来的小和尚。他朝二人一礼,说:“方丈,静宁师太又送了酒来,说要让客人好好尝尝。”
沉潜点头应道:“请她进来吧。”
慕瑜挑了挑眉,有些诧异,“静安寺不是只有僧人么,何时来了师太了?”
沉潜却只眯眼笑着,举起空杯说:“师太果真是及时雨,杯中才空,酒就来了,妙哉妙哉!”
慕瑜撇撇嘴,她虽然钦佩沉潜的洒脱淡然,却最受不了他这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好像对什么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却总不肯说个明白,她虽然聪明,可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里能时时刻刻猜的出他“高深”的道理?明明就是个有些智慧的糟老和尚,偏要装出神秘感,真是令人头疼。
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静宁师太提着一坛酒来到内院。慕瑜转头看去,登时惊愕在原地。
静宁师太对吃惊的慕瑜微微一笑说:“还记得我吗?慕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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