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光则顺着吕绰的话，笑道：“我原还说去瞧瞧她，即已歇下，我就不去打扰了。（
勉传）”说着又让出路来，“我往小书有些琐事，小娘子先请吧。”
吕绰欠身别过，自往承露台行去。
倒是符光则一直呆愣在原地，直至看不清吕绰的身影了还没动。
洗砚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吕小娘子，从太平观遇见，他就觉着这小娘子居心不良。偏生殿下对她甚是上心，先前是邀她见面，之后又亲自去探她，这会又特地拐过来见她。然而，话没说得两句，二人就别辞过了。殿下又白来了一趟。
一日之间，殿下为她白废了三回神。（
嫡女当嫁）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殿下对她竟上心至此，冼砚越忖心下对吕绰就越不满。
这会又见殿下痴痴呆立，澄澈的眸子还看着吕绰去的方向。他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催道：“殿下，衡阳君怕要等急了。”
符光则这才收回眸光，轻叹一声，转身往外书房行去。
直至他主仆二人去远，一抹人影自岔路幽暗的角落里步出，看了看吕绰去的方向，又看了看符光则尚隐约可见的背影，尔后悄然无声地没于如墨的夜色之中。
酒宴直至三更方散，吕绰一向睡得少，况且今朝晌午时歇过一会儿。更就不大觉着困，再又洗了澡换了身净爽的衣裳，散了发髻，越发有了精神，独自在灯下看了回书，听窗外万籁俱静，惟有虫鸣蛩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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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时间，诸般事情一齐上了心头。
思絮烦乱之下，独自下了楼。守夜的宫婢见她下来，忙束手恭立：“小娘子有甚么吩咐？”
“没事，我只睡不着，想出去散散。”
宫婢听说，又要去请宫人，被吕绰拦了下来，“不用惊扰了人。我左近散散就来。”
宫婢只得开了门，吕绰立在小院中，更深人静，花草的香味比着白日浓郁许多。夜风微凉，吕绰摇着团扇，信步闲庭，不知不觉绕出了吉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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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门是奉慈宫唯一一夜不落锁的门，本是有内侍值守。然这会夜色已深，守夜的内侍都往左首的小庑屋里偷赖，只着一个小黄门守在门边。吕绰过来时，他正倚着门边的三狮戏球抱鼓石打盹。
当时夜浓，吕绰没瞧见他，他也不知有人出去。
她独自一人行在青石铺成的甬道上，山石静默，湖水湍湍，不远处的宫灯泛出幽幽的光亮。吕绰走得有些乏了，往湖堤上的小石凳坐下。
夜深人静，最易伤怀。
更何况适才她与仇人同席畅欢，当时尚不觉着，此时想来，吕绰只觉满心苦涩。闭眼深吐了一口气，想将心中愁闷一吐而尽，不想却落下两行青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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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小娘子……”
身后忽地传来道不确定的轻唤，吕绰悚然一惊，飞快地抹去泪痕，回身看时，乳白的月色落在符光则身上，吕绰脑中蹿出一句诗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犹记得当年，桃花树下的少年，朗朗成诵，着一身榴红胡服的小女娘，手执马鞭取笑：“六郎，你不该叫符光则，改名叫温如玉，才名符其实。往后我也不叫你六郎，叫你玉郎好了。”
八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人事两非，份属寻常。
唯有他，一如当年，谦和温润。
若没有那一场变故，他们会是天下最亲近的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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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
万般苦涩、千般的怨忿一起涌上心头，泪珠便不受控的落下。吕绰连忙侧头抹去，恭身施礼，“小女见过雍王殿下。”
符光则适才见她独坐湖边，已觉份外诧异。这会见她分明伤怀，却又倔强掩去。甚至那拭泪的动作也与记忆中的那个人一般地犟劲。心头蓦地一痛，语气不由温柔到了极致，“是有谁人欺侮了小娘子么？”
吕绰起身的瞬间，强压下了心间杂乱的思絮，持礼恭敬，语气疏冷，“多谢殿下关心，小女不过是思念父母。”
“原来如此。”符光则轻笑出声，凭她性情再怎么明朗，终究年岁尚小，难免思念家乡父母。
此时虽是夜深，然宫中有巡夜的内侍，倘或被人撞见这等情形。自己可就怎么也说不清了。当下略一福身，“殿下，夜色已深，小女且先告辞了。”说完，她拔脚就走。
不想符光则却拦道：“吕小娘子，当日在太平观，我并非有心欺瞒……”
一日下来自己都不得工夫向她赔礼解释，不想此时撞见，符光则岂肯就此放她回去。不想他话未说完，便被吕绰冷笑着打断，“小女自然知道。雍王殿下身份贵重，岂能随意告诉给人。恐怕在殿下眼中，小女压根就是有心攀交吧。”言毕，吕绰推开他，夺路行去。
符光则却追上来，“吕小娘子，你误会了，我一听闻小娘子入宫，就着人去请小娘子，想向小娘子赔礼。只没料到竟会在崔家妹妹屋里碰上小娘子。然不论怎么说，总是在下有错在先。在此，符六向小娘子赔礼了。”说着，符光则果真长揖做礼。
吕绰暗暗叹息，六郎啊六郎，你真是个赤诚君子。
然她面上仍冷若冰霜，“殿下如此大礼，小女可当不起。”
洗砚忍得面容抽搐，几乎被一口气憋死，“姓吕的，你不要太过份了！不就是殿下未及说明身份么。说起来占好处的是你，小小一个女娘，要家世没家世，要文才没文才，若非当日偶遇了殿下。只怕现下殿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如今殿下都向你做揖赔不是了，你还待怎样！
洗砚连珠炮似的骂了一串，符光则连喝斥他都来不及。
吕绰回转身，“我待怎样，不是很清楚么。我想做雍王妃啊！不然我又何必费尽心思，设计在太平观与殿下偶遇！”
“你，你，你……”洗砚又恼又急，“你果然存心不良！”
“洗砚！”符光则喝住了他，清眸看向吕绰，见她面若霜华眉目间一片清冷，心下微叹，看来要她立时消气怕是不能了，“小娘子在宫中若有甚么不便，只管来麒麟殿找在下便是。不论小娘子怎么想，在下心里总视小娘子为友的。”
说完，不等吕绰再开口，自领了洗砚离去。
吕绰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嘴角挑了抹涩笑，嚅嗫自语，“六郎啊六郎，你心地光明如雪，为甚么偏偏有那样一个蛇蝎心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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