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惊讶的是，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兵书院里的杂役老陈头，普普通通的老杂役，丝毫没有引人注目之处，以前曾经见过好几面，并不记在眼中，可谁能想到此人居然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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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老陈头惊讶的是，能识得这套高深阵法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兵书院里最无用的学生、当朝奸相之子——吴道！
两人都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对方，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半响，吴道问道：“这玄武孤军阵真是你布的？”
老陈头“哼”了一声，不悦道：“那又怎地？”转身便要走。
吴道知他是瞧不起自己，于是微一沉吟，笑问道：“斗牛危，踏火阵，如何破解？”
他说的乃是这套阵法的变化之数，老陈头闻言一怔，停下脚步，他本以为吴道只不过是歪打正着胡乱说出阵法名字，可一听他现在说的这句话，立时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望着吴道，过了片刻，才慢慢说道：“室冲天，壁伏地，可破！”
“室女虚，危壁临，如何破解？”
老陈头此刻再不敢轻视吴道，正色道：“斗转金，牛突木，可破！”
吴道连问此阵的六大变化，老陈头均是对答如流，此刻两人对对方的能耐都是再无怀疑，均知对方绝非泛泛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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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头不禁再次打量吴道一番，心中生疑：这果真是大家说的那个兵书院的垫脚货？大废材？
只见吴道微微一笑，后退一步，进入阵中，用扫帚将两堆树叶扫到阵外，笑望着他。
老陈头见他如此一扫，心里又是一惊：好小子，竟然如此厉害！
这一扫看似简单，实则暗藏极厉害的杀招，失去这两堆树叶，阵法立即陷入死地，无法环环相扣。
老陈头知道他这是在考验自己的应变之法，不敢怠慢，抡起扫帚，将东角三堆树叶扫到西边，又将北边两堆树叶扫到南边，如此一变，阵法再显生机。
吴道又将东边的树叶扫去三堆，老陈头不假思索地将阵中树叶再次调动，又一次化解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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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道放下扫帚，问道：“若是敌军不进此阵，只以弓箭迎击，该当如何？”
老陈头摸了摸自己的花白胡须，不假思索道：“若是敌军势大，则散阵，暂且撤退，三路分散退兵，互相掩护，交替呼应，保存实力，依情形或诱敌深入，或虚张声势，寻机将追兵各个击破；若是敌军比我军强不了多少，且无退路——唯有立即变青龙傲月阵迎敌！”
精通高深阵法，而且灵活应对，沉着冷静，更知进退有度，吴道此时已经完全肯定，老陈头乃是真有大将之才。
“好！果然是将才啊！”说到这里不由得躬身行礼。
老陈头立即还礼，由衷地说道：“不敢不敢，此乃游戏之作，不足挂齿，倒是公子高才，才叫老朽好生佩服！”
他这句话倒是不假，像他这样活得五六十岁年纪，深通此阵法运用，虽然厉害，但不能算是惊奇。
而眼前的吴道，不过十八岁年纪，顶着兵书院百年不遇的废物头衔，连一首诗都不会做，名字也不会写，居然身负如此造诣，实在是令人……震惊无比！
老陈头立时想到：这吴道平日里定是故意装作窝囊不堪，否则以他的实力，这兵书院学子间的首席，哪里轮得到林文羽这故作风流的公子哥去做！虎父无犬子，果然不假！
忽然一个词在脑海中冒了出来：大智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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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虽然年纪相差极大，可却一见如故，寒暄过后，竟然席地而坐，谈天论地，纵古论今，好不快哉。
攀谈之中，方才知道，这老陈头并非普通杂役，而是大有来头。
他原名陈鼎天，曾是六品旌骑将军，常年在北部边疆的燕曲小城驻守，与游牧匪族数有交手，未曾一败，甚至还有过以不足五百步兵，击溃三千骑兵的非凡战绩。颇有治军之才，他军队所驻之地，游牧匪族皆不敢过境。
更难得者，此人还颇有远见，一边训练军士，一边从内地移居边民，开垦荒地，发展农商，不几年，居然让那些原本以打劫抢掠为生的匪族也带着牛羊前来贩卖，开通互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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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小小的燕曲土城居然摇身一变，成了繁荣平和之地，现在此处的晋民与游牧民都相安无事，甚至开始相互通婚。
后来当地牧族全部诚服，归顺东晋，迁入内地居住。
朝廷便将他调入京师，本来是要封赏，但偏就有人嫉妒，捏造了一个克扣军饷的莫须有罪名，一本奏章上到文宗手里。
东晋军法甚严，克扣军饷乃是大罪，文宗本来就不喜他这类又老又丑，粗犷豪迈还没甚文采的将领。
看了奏章后，正和心意，也不问青红皂白，索性来个功过相抵，将他罢了官，贬到兵书院去当杂役，到今天为止，已有整整一年了。
陈鼎天说完自己的往事，深深地叹了口气，眼中尽是无奈与苦楚。
“老将军果然有大将之风！”
吴道大为赞赏，翘起大拇指，“将分为上中下三等，只能带兵者，为下将；能带兵，又能奇谋者，为中将；既能带兵，又能出奇谋，更懂得济世万民者，方为上将！老将军，这上将之名，你是当之无愧，放眼当朝，无出其右者！请受吴道一拜！”
说罢起身，恭恭敬敬地一躬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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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鼎天又是欣慰，又是感动，不禁老泪纵横，忙扶起吴道，叹道：“想我陈鼎天戎马一生，直到今日方才得遇我的知己！我、我，唉，死而无憾，死而无憾！”
吴道笑道：“如今我东晋王朝危机四伏，正是老将军出山之时，奈何言死？”
陈鼎天一愣，说道：“愿闻其详。”
吴道缓缓说道：“当今天下局势瞬息万变，我东晋王朝虽然看似太平，但实则处处暗藏杀机！北方冷胡族快速崛起，南方南蛮不服教化，西方数十小国更是骚扰我境，更有先祖封赐的三大藩王，早有不臣之心。我东晋王朝有此四患，太平日子，哼，恐怕不会长久了。”
陈鼎天吃了一惊，怔了半响，才敬佩至极地叹道：“公子虽身在京城，但已知天下大势，真乃是运筹帷幄的大才也！”
吴道轻轻一摆手：不值一提。
接着说道：“老将军，我今日便让家父上奏陛下，重新用你！”
陈鼎天听到这话，却略显迟疑之色，吴道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吴元霆乃是世人眼中权倾朝野的奸相，如果他在这落魄之际，受到吴元霆的举荐，将来必定落个党羽的名头，实在是心不甘愿。
吴道并没有劝他，而是说道：“老将军有所顾虑，我自然知道，不过，在我看来，正所谓担当身前事，何计身后名，功名自待后人去评说，我等只需做到问心无愧——老将军以为呢？”
陈鼎天心中一动，寻思：担当身前事，何计身后名，说得好啊！我本是领兵之人，只求上对得起皇恩，下对得起百姓，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保家卫国，热血沙场，何必计较这许多名头？唉，陈鼎天啊陈鼎天，你也真是糊涂，吴公子说你是当朝无出其右者，我看啊，吴公子的胸怀气度可比你强多啦！
心意已决，当即躬身行礼：“担当身前事，何计身后名！多谢公子盛情，老朽莫敢不从！”言语坦诚恭敬，再无迟疑。
吴道大喜，笑道：“如此一来，朝廷便多了一根的中流砥柱啦！”说得陈鼎天又是欣慰又是感激，真觉得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乃吴公子也。
随即两人一同席地而坐，谈论兵法之道，吴道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在家遇到的尽是家仆，不敢与他搭话；在外遇到的尽是从前的狐朋狗友，更是不喜来往；在兵书院里呢，学的又尽是些诗词歌赋，毫无用处，还经常遭到众人侮辱，实在是烦闷无比。
今日遇到陈鼎天，两人都身负大志，胸怀百万雄兵，偏有都是怀才不遇。这一番谈论，当真是畅快淋漓。
渐到晌午时分，钟声响起，兵书院里开设午膳，众学子纷纷前去用膳，正要从这院外经过。
不知是谁嚷嚷了一声：“咦，那不是吴道么？”
众人朝院中张望，见他居然与一个满身尘土，身着补丁破衣，貌不惊人的糟老头子席地而坐，相谈甚欢，不由得露出鄙夷之色。
“哼，堂堂当朝丞相之子，贵族子弟，居然自贱身价，与一个贱民杂役同坐相谈！”
“真是不知检点！”
“素养低劣，此人真是我兵书院的耻辱！”
“两人皆獐头鼠目，如丧家之犬也！”众人闻言大笑。
更有甚者颇感得意地说：“这吴道如此素养，果是不配与我们相提并论啊！”
“想来他自知无能，难以与我等平起平坐，便自暴自弃，与这类杂役贱民相交去了，不过嘛，倒也合适。”
无论这些人如何大声讥讽，吴道与陈鼎天却都是只顾欢谈，丝毫不予理睬。
他两人一老一少，却是志向相投，一个年迈而不得志，堂堂大将之才，却屈就杂役之职。一个年纪轻轻，志向远大，才识非凡，却被迫在这书院之中受窝囊气。
两人早就存了不理世俗眼光的心气。
这些人叫嚷半响，见他俩全没把自己当回事儿，也就泄了气，只得捂着半瘪的肚皮，用膳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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