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月笙带着一个巫族里的男人出了谷。
族长和长老们,乃至整个巫谷里的人,除了苏葵之外全部都去送行。
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们的身上……
凭儿从外间进来,手中端着药,脸色白的厉害。
“怎么了……”
苏葵见她脸色吓人,是比昨日刚经历过一场蛊毒发作还要严重的模样,不由开口问道。
“没怎么。”凭儿摇了摇头,走到她床边坐下,身形一晃,险些没有坐稳,手中的药洒了大半,溅到手背上立马就是一片通红。
凭儿疼的“嘶”了口气,苏葵手忙脚乱地去找手帕,抬着动作不灵敏的左手替她擦拭着,边对着外面喊道:“松尾,快端盆冷水进来!”
松尾在外间应下,不多时便端了个木盆进来。
凭儿将烫伤的手伸了进去,适才缓解了几分疼痛。
松尾见状皱眉道:“我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吗,今日我来喂阿葵姐姐吃药,你刚献完药引,少说也要休息一个月才能恢复——”
苏葵听到这里才明白了原因。
这个“药引”先前她听松尾提过。
是要取月族人的心头血来做入药。
应是为那个跟月笙一起出谷的男子准备的……
月族后人凋零,若日后每年去千远岛取月缪草都需这般,哪个能受的了年年都要这样戳心口来取血?
她就说了,这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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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眼一个月很快过去。
前日里谷中落了一场大雨,直至今日才转晴。
松尾推着苏葵出来晒太阳。
说是晒太阳,也只是见见光罢了,这冷太阳,委实无甚好晒的。
时不时有骑着狮子老虎的小童和少年笑嘻嘻地冲松尾打招呼。
苏葵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巫谷人不止擅长医术,毒术。还极其擅长驯兽。
“阿葵姐姐,等你伤养好之后,便要回去了吗?”松尾突然问道。
苏葵点点头。“是啊。”
松尾听罢眼中呈现了几许失落。
“其实我们巫谷也很好的,虽然没外面好玩儿。但是没有坏人……阿葵姐姐,你一定要回去吗?”
听着他的话,苏葵勾唇一笑。
这里的确很安逸,没有外面的喧哗和勾心斗角。
可是——
“一定要回去。”苏葵望向远处的一方绿湖,道:“因为,有人还在等着我回去。”
“…………”松尾想要挽留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对苏葵他一直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松爹去世过后。苏葵甚至成了他唯一的精神依赖,就如同家人一样。
“我这伤还不知何时能好呢?再说了,以后你也可以我看我,我一样可以过来看你。”苏葵微微一笑。轻声地说道。
“可是,我们不能随意出谷……没有巫谷人引路,阿葵姐姐也进不来巫谷。”松尾低低地说道,声音显是失落。
苏葵一笑,没有再多说。
如果蛊咒解除。这些问题就不会存在了。
忽然,松尾意识到自己的话太扫兴。
见苏葵目光定在前面的绿湖上面,他便推着她往湖边而去。
“以前我最爱来这里钓鱼了,半天下来就能钓满一鱼篓,我爹都比不过我。”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苏葵听出了他声音里隐隐含有的哀落。
失去最亲的家人,她虽没经历过,但想一想便觉得揪心非常。
松爹是为救她而死。
所以,她更加不能辜负他在她身上寄付的希望……
不管能否成功,她都要一试。
*******
苏葵静坐在轮椅上,抬手将窗子打开。
最近右臂上的伤恢复的很快,一些简单的动作,像吃饭喝药之类的,都可以自己来了。
毫无知觉的双腿也似乎开始有了些知觉,可随之,疼痛也明显了起来。
窗外暮色正重。
又逢十五。
窗外光线由黄变暗,天空开始隐现了一轮明月,竹林中有了沙沙的响动。
苏葵捏紧了盖在腿上的厚毯。
心绪,又开始受到影响了……
她克制住心中蔓延的恨意,拼命的回想着他们的善良模样。
忽然地,没有任何过渡,天色陡然变暗。
狂风呼啸肆虐。
冷寒的寒风从窗外拍打进来,打在脸上犹如针扎般的痛。
厉风的响声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再听不到其它的声音。
苏葵拿手挡在面前,声音被这风吹的都有些破碎,她朝着窗外大声道:“你不要再继续害人了!”
这句话她一说出来,便觉心脏重重的一颤。
天地之间,忽然涌现了一股暗红,飞旋而来。
很快,周遭都被染上了颜色。
一股滔天的怒意和恨意朝着苏葵扑来。
脑中又开始浮现那日的画面。
“你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死的!是他们,是他们害死了你,活活烧死了你!”
脑海里的声音再不复前几日的沉静,几乎是吼着说道。
“不!”苏葵扶着剧烈跳动的心口,颤抖着道:“那是我的事情,你只是一团怨气罢了,你别妄图再控制我!不许你再伤害他们!”
“可我是你的一部分!不可分离的一部分,你明明都清晰的感受到我的存在。”那声音冷然道:“你明明恨透了他们!别再欺骗自己了,这可是你当年亲口立下的毒咒,这都是他们应得的报应,报应!哈哈哈哈……”
这笑声响亮而刺耳,犹如夜莺嘶鸣之音。
“跟我作对很难熬对吗?因为你就是我,我恨他们,而你却怜悯他们!你也该恨他们的……”那声音似蛊惑般的道。
苏葵只觉心脏一阵阵的紧缩着,像是被两个不同的人拉扯着。快要被撕成两半,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不能妥协——
她现在猛然发觉,这股怨气不是别的。正是她潜在的一个心魔。
因为她心底的心魔从没除去,它才会出现在这里。
只有彻底将它逼出体外才可以……
“我现在就明确是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绝不许你再伤人!”
“笑话!”
“伤害他们的人是你,不是我,如你所说我只是一团怨气罢了,你心里的怨气!”
那声音咬牙切齿地吼道,声音在整个谷中来回飘荡。
巫谷中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身上的疼痛在不停的加剧。很多人承受不了,昏死了过去。
痛哀声充斥着整个巫谷,乍一听,竟如炼狱般。
风声愈大。一股烈极的风扑面而来,将轮椅上的苏葵掀翻在地,人被甩到了几丈外的距离。
钻心的疼痛顿时袭满了全身,却比不过心口处越发强烈的揪扯。
她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紧紧地捂着胸口的位置。脸色白的可怕,疼的牙关打颤。
“你竟还想着帮他们!他们这些罪大恶极的人,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去帮他们!”
那声音怒吼道,一股强大的气流直冲着窗边而来,暗红色的虚影隐隐是一个女子的身形。阴厉之气重极,带着最黑暗的怨怒和戾气。
它越是靠的近,苏葵脑中的另一个意识便越发强烈。
“我等你回来等了一百多年,我也该回到你身上了,到时候你便不会觉得他们值得同情了。”红影咯咯的笑着,无声地飘近。
“滚开!”苏葵咬牙道,想动,身子却偏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红影朝着她逼来。
“鬼东西,不许你伤害我阿葵姐姐!”
只听一声清喝传起,竟是松尾掀帘冲了进来,手中握着一把桃木剑,紧随而来的,是扶着心口走也走不稳的凭儿。
松尾拦在苏葵面前,瞪着那血色的身影,目光咄咄。
身子却是在颤颤地发抖,嘴唇乌青着。
“哈哈哈——”那渺茫的声音笑了几声,“你们竟不怕我?可是身上的蛊虫太安分了?”
她话一说罢,便听松尾和凭儿的痛呼声传起。
松尾身子重重地一颤,似不堪承受,蓦然屈膝倒在了地上,脸都疼的扭曲起来。
凭儿跌坐在苏葵身旁,单手撑着地,声音颤抖的厉害,却还不忘教训苏葵:“早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不是告诉你,不要招惹它的吗!”
苏葵此刻哪有心思去顾及她这些话,单手拦在松尾面前,命令道:“你们不用管我,快回去!”
这股怨气越是波动,越是靠近,他跟凭儿的痛苦便会越大。
凭儿扯开一个冷笑来,“走什么走,既然都这样了,要死便一起死吧!”
与其这样苦不堪言的活着,倒不如放开手一搏!
对于他们来说,死早就不可怕了,生不如死才是真的可怕!
“我不走!”松尾也固执地道,声音颤抖的极其厉害,却异常的坚定。
他握着木剑的手颤巍巍的,“我不怕你这鬼东西!你害死了方大哥,害死了七奶奶,害死了玲珑,现在还要来害阿葵姐姐,我要杀了你!”
说罢,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是站直了起来,挥剑朝着那团影子砍去,脚步略有跌撞。
苏葵见状大骇,忙出声制止他:“快住手,你不是它的对手!”
松尾手中的剑刚欲触到那红影之时,却见那红影忽然消散。
只瞬间的功夫,便移到了他身后,重新聚集了起来。
不做停顿,它便朝着松尾袭去!
还未近得身前,松尾手中的木剑便被抛飞。
“小心身后!”苏葵边挣扎着朝它扑去,边惊慌地提醒着松尾。
松尾蓦然回头,却见那光影已直逼他的面门!
一股无形的力量击打在他胸前,他直直地退了几步,后背撞到窗柩边,倾身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松尾!”
苏葵惊呼了一声,眼见着那红影再次朝着松尾席卷而去。
她挣扎着匍匐过去,身上的伤口再次撕裂,疼的她冷汗如雨。
一股清晰的磬香开始在空气中缓缓流淌开来。
那红影忽地一颤,停顿了片刻,再次朝着松尾袭去。
苏葵染血的手抓起一旁的桃木剑,鲜血随着手腕滴打到磨得光亮的剑刃上。
苏葵咬牙忍痛,左手撑着地,一步步地朝着那红影靠近。
心中却又另外一个声音再阻止她——“别傻了,为了他们巫谷人不值得,他们是你的仇人,是仇人!他们害死了你!”
“我就是你啊……”
“我们应该一起杀了他们报仇!报仇!”
苏葵头痛欲裂,似乎能清晰的听到身体被撕成两半的声响。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克制着心中疯长的恨意,和渐渐涅灭的理智。
“啊!”
松尾痛不欲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耳畔。
苏葵眼神恍然一震,被咬破的下唇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几乎是这一瞬间的时间,她忽然清醒了过来。
她强定心神,将险些控制了她的怨气自脑中驱散。
再没有任何的犹豫,举起手中的剑便朝着眼前的红影刺去。
那人形的红影颜色越来越暗,越扩越大。
似在被几道无形的力量拼命的撕扯着。
苏葵见此情形不由一愣,随即,像是忽然明白了过来。
这怨气是她一百年前用血肉之躯所立下的咒,反之,能毁灭它的也只有她自己,亦或是她的血正是它的克星。
它可以控制她的意识,她亦可以利用自己的意识使它消失!
想到此处,她聚集了所有的心神,不敢有丝毫分散。
再次举剑朝着红影挥砍而去。
一声响彻天地的嘶叫声顿时响起。
红影被已分成了两半!
“不,不!”
那声音怒吼着,全是不甘。
苏葵清晰的觉察到身体里的另个意识在缓缓抽离……
刚入春的天气,竟是突然炸起了几道轰鸣的响雷!
苏葵下意识抬眼,往窗外看去,只见那轮圆月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游走着。
随着响雷的降临,天地间的颜色在逐渐的褪变。
红色,在渐渐的消退……
整个巫谷犹如地震一般,摇晃不止。
从林走兽,惊慌逃窜。
“嘭!”地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忽至,尚在挣扎的红影轰然暴裂开,顷刻间便化成了一颗颗细小的暗红颗粒,无声无息地散布在空气中。
雷声消弭。
风声忽止。
苍穹清明如洗,星辰微闪,盈月静挂。
百年久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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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葵染血的嘴角迸发出一个璀璨至极的笑。
但身体却再也承受不住源源不断的剧痛,手中已被染成红色的木剑掉落在地,眼前一阵阵发黑,很快,便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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