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城墙,自然便有城墙根儿,便有因城墙根儿衍生出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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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根儿没有名字,窄窄挤挤的一条小巷子,一面是巍峨的古城墙,一面是低矮破败的难民房,对比十分突兀。问老一辈的人,犹犹疑疑地说这里好像是该叫做“马道巷”的,因为是以前将军们上城时骑马经过的地方,是马道。
现在不走马了,但比走马还热闹。两辆自行车不能并行的地方,偏偏还要摆摊做生意,人挤着人,脚踩着脚,为一毛八分的讨价还价,扰攘半晌。(
破碎面具之残殇女皇)卖的主要是蔬菜,或者油盐米醋。也有皮鞋,十块二十块一双,便宜得惊人。这种地方最大特色便是脏、乱,但是不容易取缔,因为实用。附近的老百姓总要买菜,宁可忍受那份拥挤,也愿意省这几步路,关键还是省那几块钱。这里的东西总比别处的贱,日子有功,一年下来的余额可以给家里添个小大件了,这一点好处掩盖了它所有的缺点,所以居然一直生意兴隆。
从中山门往朝阳门一带的城墙根儿,尤其要特别。(
宠物魔术师)白天看着稀泥烂地的不起眼儿,到了晚上,却热闹异常起来。先是这里一只那里一簇的红灯笼一盏盏地亮了,远看着猩红的一点,走近了却仍觉得远。灯下的人与物也都模糊,影绰绰地忙碌着,忽然谁喊了一句什么,哗地一声,人群说散便散,三五分钟走净,连个影儿也不留下,让你怀疑刚才所见的一切都是梦。
人的声音也低,叽叽喳喳地仿佛密斟。但是货是好货,一只晚清年间的瓷瓶儿,一柄绸面已经残了图画却还鲜活的旧扇子,很可能是上百岁的古物儿,小贩们从无知乡农手上淘来,于此与你有缘相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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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难得的是价低。我在北京琉璃厂东街见过卖香袋儿的,金线银扣,分明是现货故意做旧,竟然索价800元。而这里真是正宗的古货,却不过要你80,还有得还价余地。只是听说这里的货多半来路不正,不是国家明文不许捣卖的文物,就是小偷“顺”来的赃物,因为急于出手,所以低价求沽。
人们管这里叫“鬼市”,说是因为它只有入夜或是黎明才开,太阳一出集就散了。(
欢喜记)但是我却觉得,这个“鬼”,未必是“孤魂野鬼”的那个“鬼”,倒是“鬼鬼崇崇的”那个“鬼”吧。
不过这是城里,城外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宽敞亮堂,花红柳绿,绕城一周新修了城墙公园,有戏班子长期搭台表演。人还没走近,已经听到弦索之声,很敞亮的一把好嗓子在唱着大秦腔:“黑人黑面黑无比,浑身上下一锭墨……”
听得人回肠荡气,便脚不由己地一步步近了,便有卖茶位的伙计上来招呼,便交了十块钱要一壶茶委身在小板凳上坐下来,便痴痴地看着台子上的唱者发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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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唱的人声音浑厚强烈,略带着一点秦腔特有的哑,远听满以为是个有些经历的中年人了,想象她该是略有些胖,体态丰满,态度雍容,就像说评书的刘兰芳那模样儿。可是看真了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唱曲儿的是个姑娘,不过二十出头,秀气苗条,唇红齿白,穿着连衣裙,显得纤腰一挪,很难相信那么雄浑的声音竟是她发出来的。
于是明白老戏迷为什么总习惯闭了眼听秦腔,大约为的是可以不受干扰地细品那韵味唱词吧。
唱的人多是业余水平,但是舍得嗓子,这暗合了大秦腔的野性,也算得上高亢激越。且态度认真,花样多多,普天乐、十三腔、点绛唇、耍孩儿,说来就来;塌板、滚板、摇板、垫板,毫不含糊。铙钹齐奏,锣鼓同鸣之际,倒也颇有架势。
最怕是一轮唱罢,刚才那同一位姑娘,忽然转弦易辙,又唱起流行歌曲来。一曲旖旎婉转的《月亮代表我的心》被她演绎得字正腔圆,有板有眼,让那听的人直抻脖子。可是你又不能说她唱得不好,她会瞪圆了眼质问你:“我哪点不好?有荒腔走板吗?有错了鼓点吗?”都没有,所以再难受你还得给她鼓掌。
听一会儿秦腔,人坐得乏了,便想起来舒舒筋骨,走动走动。脚力好的话,你可以沿着城墙公园绕城一周。但是眼睛不要总往那黑林子里溜,听到声息也别走近探究竟——多半是不怕鬼的年轻恋人们在缠绵,一对对接吻鱼儿似地不舍得分开。
记得有一次我们一干好事者跑到公园里捉蟋蟀,说要学古人做虫戏。遍寻不获,正不耐烦,一个朋友冒冒失失地叫起来:“看见了,我看见了!”话音未落,林子里手牵手钻出两个年轻人来,男人倒腼腆,眼睛直往地下瞅,女的却是个厉害辣子货,伶牙俐齿地数落:“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家亲嘴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大男人跑到这种地方偷看,看见了还挺得意,你羞不羞人?”弄得那位老兄面红耳赤,咽着唾沫一个劲儿“我我我”,人家哪等他解释,狠狠剜一眼早转身走了,倒给我们落了一老大话柄,从此一见那人面便起哄:“看见了,我看见了!”
尽管常遇尴尬,有闲时我仍愿意常往这一带走走,听听,看看,因为有一种国泰民安,歌舞升平的感觉,内心无限喜悦。
如果说古城墙是西安人民最原始的安慰,那么,城墙根儿就是今天最现实的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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