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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泪洒张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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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国路后来之所以成为我至爱的一条路,是因为这里曾经住过我亲爱的姑祖父——张学良。(绝对暴力)而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自酝酿、发生、直至和平解决,也正是在此完成。

    张学良纪念馆在东大街尽头建国路北段,我去的那天,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微微泛黄的梧桐叶,落了一地的月季花瓣,还有带着雨意的清凉的风,让我一直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一直一直,忘不了。

    建国路不长,两旁一色的法国梧桐使它略带一点异国风情。初秋,已经开始落叶,而我站在张公馆门前停驻良久。望着那白底黑漆的几个大字,我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听到母亲提起这个名字的情形。

    那是小学课程教到“台湾是我国不可分割的领土”一节,母亲说:“台湾,那里还关着我们的一个亲人,一个失去自由的亲人。”她叫他姑父。张学良,正是母亲的堂姑于凤至的丈夫。

    从那一天起,我对台湾有了新的认识。(外星女在古代

    再后来,我从课本上读到了东北易帜,西安事变。

    哦,西安事变!风起云涌的时代,发生在西安金家巷5号的一场事变改变了整个中国历史,而张学良的名字,也从此永镌汗青,成为英雄的象征。

    今天,隔了半个多世纪,我终于又踏上了我的祖辈曾经踏过的土地,从东北到西北,走过近半个中国,仿佛听到命运的召唤,远离家乡,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来寻根。

    我觉得痛楚。一种迟来的痛楚。

    我到今天才清晰地颖悟我为什么会来到西安,为什么会接受邀请写这本书。

    我虔诚地,虔诚地踏进门去。仿佛踏进,我的前世。

    园中林木葱茏,刚下过雨,空气里有清新的味道。月季坛里落了一地的花瓣,隐约有香气。

    没有游人,屋宇楼阁都沉寂,鸟也不叫,整个世界都静止在这园子里了,仿佛从来都没有人来过。(绝品高手

    但是我知道这里有过去。我和所有的中国人都不会忘记——1935年9月,蒋介石成立西安剿匪司令部,任命张学良为副总司令,代行总司令之职。13日,张率部迁驻西安,租用金家巷5号,称张学良公馆。1936年12月12日,事变发生。

    整个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自酝酿、发生至和平解决,都是在这一小小的园中完成。c楼会议厅,即是以宋氏兄妹为代表的南京政府、周恩来为首的**中央代表团与张学良、杨虎城三方会谈的旧址。

    我牵起裙角一步步拾级而上,老旧的木楼梯发出空洞的回声。在拐角处我停了一停,看向窗外,因为树密,整个园子显得阴凉,屋子的窗被遮着,不大容易看到天光。

    但我仍是停了好一会儿才肯重新抬起头来打量整个屋子,张学良与赵一荻住过的屋子——是那种顶极高的老房子,旧了,但还干净,没什么人气。(我的尤物老婆)所有的房间都上着锁,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可以隐约看到屋中的布局,墙上有照片,还有一幅字,是张学良的亲笔:“爱人如己九一老人张学良书”。

    我在玻璃上照着笔划默默地摹写一遍,便下了楼。

    我走得很急,因为听说b楼陈列着许多旧照片,我急于一看。

    从辈份上,我应该喊张学良姑姥爷,但我自己的亲姥爷去世后,两家已甚少走动。历史的风云变幻以及文革浩劫,更使双方完全失去联系。我不过同所有的人一样,从课本上电视上报刊上认识他,他永远那么年轻,英俊,眉宇间有一股剑气,被人称为少帅。哦,少帅!

    因为有了他,少帅这个名词从此锁定一人,成为他的专属。

    我多希望自己可以飞越时光,回到那个年代,以便有机会亲聆他的教诲,亲目他的风采。(穿越之我是狙击手)然而……只好看照片了。

    b楼不负我望,果然两层楼6间展室陈列了大量照片,清楚地记录了张学良半生足迹。

    我细细地一张张看过去,然后,我在墙上看到于凤至——我的姑祖母。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一张脸秀丽端庄,五官精致,只是漠无表情。眼睑微微下垂,看久了,又仿佛在流泪。

    我忍不住伸手去接,却接了个空。

    我忽然就呆住了,一颗心飞出老远,老远,久久不能回神。

    在那张并不清晰的照片上,她的眉宇之间,我竟然惊异地辩认出自己的轮廓。

    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我不舍地看了又看,几乎不愿意离开这张照片。

    然后,在另一间展室,我看到了事变前后的照片实录。(绝品高手)有一张,是张学良与蒋介石在握手。

    我忽然颤抖起来。

    走到三楼时,我几乎崩溃——那里整整一个展室陈列的,都是张学良先后被囚禁的场景:南京中山门孔公馆、浙江奉化溪口文昌阁、安徽黄山居士林、江西萍乡绎园、湖南苏仙岭、沅陵凤凰寺、贵州修文阳明洞、贵阳黔灵山麒麟洞、桐梓小西湖、然后辗转重庆、新竹、直至台北歌乐山戴公馆。

    有一张在雪窦山的雪窦寺前拍的照片,还摄下了两棵少帅手植的楠树。

    少帅戎马倥偬的一生就这样过早地静止了,静止在一道道貌似风平水静实则杀机重重的幽美风景中。

    60年前的生离,终成60年后的死别。

    有一些伤痛,并不可以随着时间的流水而冲淡。我好象又回到小时候,穿着白上衣蓝裤子,脸上一派天真,稚气地念:“台湾,是中国不可分割的领土。”

    工作人员在催促闭馆,我轻轻抚着墙,问:“这是哪一年……”话未说完,我的声音竟然哽咽。

    我转身离去。

    再回头,门已经关了,所有的往事烟云都没在门后,悄无声色。眼前,是晴朗朗的大太阳。

    太阳底下,没有阴影。

    我径直去了旁边“老树”咖啡馆,照例叫了一杯手磨曼特宁,然后低下头,点燃一支烟。

    我的手有些抖。

    到了西安以后,沉闷不觉日子过,我原已经不大会动辄感触。但是今天,看过那么多历史的实录,我感伤得厉害,不得不向香烟与咖啡求取安慰。

    总是忍不住,忍不住一次次地想:不知张帅是否也在这条路上走过,不知他穿军装亦或便装,不知那时这间咖啡馆原是做什么生意,或者住着什么样的人家,那家人可曾常常看到少帅出入。少帅离开时,本是已经预感到自己命运的,所以留下手谕要杨虎城代自己执职。那一天,不知有没有下雨。不知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上行,一场豪赌,赌的是勇气还是人性?

    他终于输掉了那场赌。虽然后来留言:“不怕死,不贪钱,丈夫决不受人怜。顶天立地男儿汉,磊落光明度余年。”但,锦衣玉食,本非英雄所愿;养尊处优,其实度日如年。纵然无悔,岂能无憾?

    我咬住嘴唇,把眼泪强咽下去。不敢想得太多,想多了,未免伤痛。

    我转过头,窗外行人匆匆,梧桐依依,看在行人的眼中,叶落归根只是平常的风景,伤心人的眼睛望去,却是永远的怅恨。

    我知道自己是一个过时了的人,为一些过时的伤痛在落泪。

    历史的翻云覆雨,令我整个家族所承受的苦难,甚至无法用笔一一清写。历史,对于无关痛痒的人来说只是过去,对于切肤之痛者,却不仅仅是往事,而是真实的、清晰的、永远不能过去的经历。

    我不能够释然。

    咖啡送上来了,我低下头,一口一口,慢慢呷完整杯曼特宁。再抬头时,黑夜已经跌落下来。

    哦,一转头天就黑了。

    一挥手,历史就远了。

    离开“老树”时已经很晚,夜色深沉得仿佛可以敲出声音来。

    但我仍然步行,默默地从张公馆前再次经过,寻找记忆中的点点滴滴。

    穿过建国门,我停在护城河边,水静河飞,天外有极淡的月亮升起,悬悬地挂在天之涯,西安的天空照例是蒙蒙的,月也看不清楚,淡得像一个无声无色的叹息。

    这一刻,我渴望踏月归去,归去历史的深处,亲口叫他一声姑祖父,问他:你,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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