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缓慢爬上山，但没跑多远，就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前面有几辆班车堵在路上，停步不前。（
妖精的独步舞）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午男人，平头，满脸横肉，叼着香烟，看见前面车停了，便想下去看个究竟。只见他开了车门，下了车，将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了一下，便大步向前走去。外面雨早停了，山上的空气很潮湿，所以很新鲜。过了一会儿，那司机才回来对我们说，刚才这里下大雨，把那泥路打出了个大坑，坑里满是淤泥，车轮一陷下去，就起不来了。就好比吸毒，越吸中毒越深，显然不可轻举妄动。
看来这事得费些时间了。大家可以下来走走，但别跑哪去。
车里顿时吵吵嚷嚷起来，许多的乘客陆陆续续下了车，有的找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有的从怀里掏出烟，吸起烟来。但大多数乘客选择站着聊天用来打发这无聊的时间。清凉的空气，令人舒畅。方洋他们也下了车，他们没有选择坐下来，而是静静地站在这一大片的黄土之上，碎石裸露在黄土里，黄土里零星点缀着些小草。（
阳光大秦）在方洋的前面是漫无边际的暮霭，沉重得似乎要砸下来，而那一种重量的压迫早就砸在他的心头，接着他的心像果冻一样经不起揉捏，碎成好多块。
他着实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双手不由自主地搭在胳膊上来回摩擦，一阵寒风掠过，他又打了一个喷嚏，而且透明的液体已从他的鼻孔像虫一样爬下来。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里的天气冷，不比我们那里暖和，叫你多穿件衣服你不听，这回着凉了不是？”方母说完，迅速地跑上车里去，翻出了件外套，给方洋披上，接着抱怨道：“你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一路上老是心事重重的，老是不听话，在家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啊。”
方洋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整个人就好像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冰雕，浑身透着刺骨的寒气，而他面无表情。
车在泥坑里打滑，车轮飞速旋转，黄泥巴顿时四周飞溅，围在那里的乘客条件反射地向后跃开，这时方洋看得很清楚，那辆大巴的两个前轮已被淹没了一半在泥坑里，司机们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他们脚下横七竖八的都是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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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也想过扒光这些烂泥，可惜没有锄头铁铲之类的工具，也想过找些大石头堵在车轮下，这样车就好走了。可是这里所谓的大石头只跟鹅蛋一样大小，扔到里面，连个影儿都找不着，更别提要填满这个泥坑了。在这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该咋办呢？
浓雾锁青山，曲折的山路尽头，依旧是雾气，而从那厚厚的雾气里似乎飘来一阵清脆的响铃，“叮咚叮咚——”几声之后，是牛浑厚的低嗥声，像是有人来了，那几个司机突然眼前一亮，有人，那就说明附近一定有村子，有村子说明一定有人。那一丝的希望虽然微弱得像是风中苟延残喘的烛火，但他们双手紧紧地攥着，像是落水的旱鸭子突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近了，雾气渐渐淡了，这时才看清来者原来是位大爷。（
嫌妻当家）嘴里叼着旱烟，头巾已被洗得发白，身上那件蓝色衬衫很破，破口处露出白色的背心。他穿着一双黑色布鞋，一二个脚趾头有意无意地探出了头。他整个人坐在牛车前面，牛车里是一堆芋头，芋头堆里搁着一把锄头，显然他是刚从山上挖完芋头回来的。
那几个司机急急忙忙拥上前去，其中那满脸横肉的胖司机从怀里掏出包烟，递了根烟过去，问道：“这位大爷，能否帮个忙，借你锄头用用。”
那位大爷接过了烟，插在耳廓上，用他那无精打采的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已知用意。然而他那张黝黑的脸庞立即露出了为难之色，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回答道：“这……这可难办了咧。”
“咋的难办了？”胖司机脸上现出不悦之色。
“哎，我还要赶时间的呀，总不能等你们用完了锄头再走吧？！”那位大爷这句话颇有深意，那胖司机显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呆呆地张着口不知所措道：“这……”
那位大爷当然很失望，又补充道：“这附近可没什么村子的，我在的那个村子离这里远着呢，我这是要赶着去县城卖这些芋头，没有时间啊！”说完，那双老鼠一样的眼睛放出奇怪的光芒，显然在暗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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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司机还是没有听出来，方父在一旁对着方洋和方母说道：“这老头当真狡猾，说什么我要赶时间呀！总不能等你们用完锄头再走吧！其实，就是想让我们把锄头买下来罢了，又说什么这附近没什么村子的，我在的那个村子离这里远着呢，显然是要暗示我们，你们别无选择，只得乖乖地买下这把锄头。然后他彻底垄断以后，就趁火打劫，提出离谱的价格出来。”
这一番话刺入方洋的耳膜，他只觉得方父胡说，便反驳道：“爸，我看你是多想了，这位大爷说的是真的啊，你看他风尘仆仆的，再说他说要赶时间，自然是说他在的那个村子离县城很远，况且我们是从县城那里过来。”
方父听完，只是摇着头笑道：“阿洋啊，这人心叵测，不要总是把别人想得那么好，你还小，还不懂这社会有多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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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洋不相信方父的话，赌气道：“反正我是不相信。”
“不由得你不信，等着看吧！”方父说道。
那胖司机歪着脑袋，说道：“你就等一下嘛，你看我们三辆班车，几十号人在这里，你就帮帮忙帮帮忙吧！”
“老弟，不是我不想当好人，是迫于形势呀！我也知道，只有我能帮你们了，可是这锄头总不能平白无故地扔在这里吧，我总得拿些什么给我家那老太婆个交代吧。”
这话再也明白不过了，胖司机还是听不出来，独自嘀咕道：“也是，也是……”倒是在一旁的高个子司机听出了话里的那一层意思，忙上前去问道：“不如大爷就把这把锄头卖给我们吧？”一听此话，那位大爷心里乐滋滋的，但他脸上依旧是那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知道得沉住气。
“哎，我可不舍得卖给你啊，这把锄头我可是用了大半辈子，对它我可是很有感情的，无论你出多少钱我都不卖。”
“哎哟，别这样子嘛，二十块行了没？”高个子司机笑道。
“不行，不行，之前我家养的那只黄毛狗被别人看中了，要出两百块买回去养，我说我和那只狗的感情那么好，不想卖，可那个苦苦哀求，我就说三百块就给你吧，我知道你会好好待它的。后来我那老太婆骂我贱卖了那只狗，说我老是卖家里的东西，你说说她有多气人啊！”
高个子司机显然听出了他说这番话的意图，显然是觉得二十块太少了，所以他继续说道：“那五十块，总该行了吧。”此话一出，周围乘客议论纷纷，都说这高个子司机疯了，这把看上去已然被磨得不成型的烂锄头值五十块，疯了！疯了！
“不行，我说不卖就不卖。我还要赶时间呢。”说完，便要拍打牛的屁股要走。
一听“走”字，其他司机也认命都异口同声说道：“五十就五十，再跟他谈谈，别让他走了。”
高个子立马又叫住了那位大爷，说道：“老哥，八十块总该行了吧。”
那位大爷深吸了几口烟，抱怨道：“哎呀，你们也真是的，我还要赶时间呢，看来你们非得缠住我不放，哎，谁叫我这个人心肠那么好呢，我就忍痛割爱吧，两百块块给你们了。”
“两百块？！”那几个司机脸都黑了，“一把烂锄头也值两百块钱，说出去不笑掉大牙才怪！”
那位大爷见他们迟疑着的神情，又叫嚷着要走。
没有办法，那几个司机没有办法，只得乖乖认命，凑够两百块钱递到了大爷面前，那位大爷叼着烟，细细地算了一下钱，一边数还一边陪笑道：“哎，不是我不近人情，都是我那老太婆势利眼，把钱看得像是身上的肉一样。大家都是爷们，一把烂锄头算什么，可这女人的嘴巴就爱唠叨，一唠叨起来，连饭也吃不下，没办法的事啊。”
那几个司机心中不禁骂道：“他妈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反正钱都手了，当然得安慰安慰我们了，他妈的，还装出一副大好人的样子出来。”
那位大爷将钱硬塞进裤袋，将那把锄头小心翼翼地送到高个子司机的手里，然后狠狠地拍了几下牛屁股，扬长而去。
高个子司机手里拿着那把烂锄头，看着那老头远去的背影，不禁侧头向旁边那几位司机道：“他妈的，这咋回事，这一车的芋头再加个人，少说也有四五百斤，咋的在这黄泥路上就没留下车辙呢？”
“阿洋，看见了没有，我说的没错吧。”方父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方洋像一块木头一样愣住了。因为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这确实是真的。这个事实真得像是长在方洋身上的肉一般，可以摸到，可以知道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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