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生存训练
郁北林刚刚升起了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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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个军人而言,他做事不算太粗糙。就一个男人而言,已经是精细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
上个月部队中的教官们自发组织了军官的野外生存活动。说是活动,其实起源不过是老兵们的打赌罢了,赌谁能在种种严苛条件下坚持尽可能久的时间。活动地点在大兴安岭和漳州树海,这已经是第二站了。不过原本一起参加的几个战友,有不少因事被调了回去,只剩下郁北林和另一个军官。自己在南边这一片待了有十来天了,大致知道附近有个小村子,也遇到过一两个村民。这地方的人似乎很排外,两边虽然碰了面,却没有说一句话。但他也无所谓——毕竟是军人之间的赌约,既然制定了苛刻的规则,自己也不能接受任何外援。
入夜前,他用简单的自制陷阱捉了些小野兽,准备烤了吃。火堆升了起来,那只硕大的野鼠也被剥了皮,穿在树枝上。
——就在这时候,那个人从山坡上滚落下来。
说没有被吓到是骗人的,可军人的反应毕竟快些,几乎是立刻,郁北林就和那个人影拉开了距离,军刀握在了手里——那是个有些消瘦的人,就军人的标准而言近乎于消瘦,穿着灰色的体恤,手上抓着一个袋子。(
军枭,辣宠冷妻)这人摔得很重,神志不清,躺在那一动不动。
这种荒郊野岭的,反倒不怕是有人抢劫,就怕是窝藏着什么真枪实弹的犯罪团伙。这人显然不是——郁北林把他翻过来,见是个年轻人,面色苍白,模样不像附近的山民。
是游客?他拿起那个袋子,东西很轻,里面只装着很少的压缩饼干和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如果是游客,无论如何不会只带这个就进入树海。
人是昏了过去,但是应该没什么事。他让人平躺在一边,替他处理了一下身上的擦伤。郁北林现在基本也确定了这人不是山民,因为他手上没有做农活留下的老茧,只有手指上因为常年握笔留下的一个小包。
这人昏睡了没有多久,大概半小时就开始转醒了。火堆旁散着一堆野鼠骨头,还有几支被叉在一旁。郁北林是替他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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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听得见我说话的话,就眨眨眼睛。”
他轻拍那人的脸,将水瓶拧开凑到那人嘴边,慢慢倾了一些水,怕呛到对方。这人起初没有反应,只顾着喝水,多出来的水顺着干裂的嘴唇流了下来。过了很久,那人的反应才平稳下来,胸口剧烈起伏着,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别害怕,我是解放军。”他示意这人继续躺着,不能急着起来。“听我说,你从山坡上摔了下来所以晕倒了。现在告诉我,你能听清我说话么?眼睛能看东西吗?”
那人已经看清了他身上的迷彩服,双眼倏尔有了些光亮,轻轻点了点头。
“你先平躺,别急着起来。你叫什么,来这里做什么,又遇到了什么事?”
“我……叫夏维……有人在……在追着我们……”
“‘我们’?你有同伴?”
夏维缓缓点了头。
“好。对方有几个人,为什么追着你们?”
郁北林看了一眼火堆,握紧了军刀。(
琥珀之剑)在他的想象中,可能是山民打劫游客之类的情景,这种事情每年都有,而且大多都是恶性事件。
然后夏维躺在那里,断断续续地诉说了他们来到白花桥后发生的一切。这些话说的支离破碎,中途因为伤口疼痛不得不停下很多次。但是当他说完的时候,郁北林已经大致明白发生了一些什么了。
——和自己想的山民抢劫的情景有些出入,可没有本质差别。
他们到这里的路上,有三个人失踪了,一男两女。到了村子里的三个人中,有一个叫宁云川的学生察觉了异常,带着老师夏维逃了出来,想穿越树海。还有一个叫吕文质的学生留在了村里,并不知道两个人已经离开了。理由是供给不够三个人穿越树海。
事情的大概他已经知道了——老师放心不下剩下的那个学生,想要返回村子里,可是遭到了一个村民的追赶,慌不择路的时候摔下了山坡。
郁北林听完后,其实有些赞同那个叫宁云川的学生的做法。(
鬼手天医)在那种情况下,三个读书人根本不可能打得过那么多村民,也不可能一帆风顺地一起穿过树海,回到外界。最冷静但残酷的做法就是抛弃一个人,保全剩下的两个人,尽快和外界联系并且报警,避免三个人一起死在这个地方。
“我知道了。我叫郁北林,是重庆三十七民兵队的教官,在这里进行野外生存训练。”他迅速整理好了装备和供给,将火堆用湿土扑灭。“我们现在要尽快转移,花五天左右时间穿出树海,到达南靖县。”
“吕文质……还在那……”
夏维的头发几乎被冷汗浸湿了,拼命地摇着头。
郁北林说,到有信号的地方我会立刻报警。因为你受伤了,我要尽快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
“我无所谓……”他撑在郁北林身上,喘得很厉害。“是我把他们带进来的……我们走了……不到一天,可能小吕还……还没事……”
——优柔寡断,固执。(
材料帝国)这是郁北林在第一天就对他产生的根深蒂固的印象。对他而言,这不是两个褒义词。
“你有肺病吗?”他拉着夏维走了两步,看这人喘得有些不正常,面色也近乎于惨白。
夏维说,我一直有哮喘……
“药在哪?”
“东西都……留在白花桥了。”
哮喘这个病在军队里几乎是见不到的。征兵体检极其严格,像夏维这样的无疑第一关就会被刷下来。郁北林叹了一口气,又感到夏维也不容易。一个读书人,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经历那么多的事情,可还有胆子回去救人——客观地说,挺愚蠢的。可郁北林对他的印象稍稍好了些,至少觉得这人有些男人样了。
他背起了夏维,走向自己这几天栖身的地方。那是个简易草棚,用树枝搭建起来的,里面放着一些食物和水。那些烤野鼠是补充能量不错的途径,他都留给了夏维。
“你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跑,这把刀给你。”他解下了腰带上另外一把军刀,“我回白花桥找你的那个学生。你把你们住的地方,房子的样式,村子里的情况,能告诉我多少就告诉我多少。还有你的的药放在哪?这个很重要。”
夏维喝了些水,擦掉了些头上的冷汗,手上满是泥泞。他拉住了郁北林厚而粗糙的手掌,像是握住了长久以来终于遇到的救命稻草。郁北林被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拍着他的肩膀,说好了好了,都是我该做的。
两个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夏维把情况尽可能告诉了他,郁北林再打开地图确定了一下方向,就趁夜前往白花桥。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这个人甚至连灯都不需要,迅速消失在了树海中。栖身处留下了夏维一个人,夜很冷,他裹着草棚下垫的防水布,近乎于昏死一样的睡了过去。
——夏维希望第二天醒来,郁北林已经带着吕文质回来了。两个女学生也平安无事,宁云川也成功穿过了树海,联络到了外界。但是他睁开眼,眼前只有清晨茫茫的那片翠绿。谁都不在,只有他独自坐在这个弱不禁风的草棚里,看着已经关机多日的手机。黑色的屏幕映出他苍白的脸,好似一只白色的鬼魅。
此时,昨夜因为惊惧而被忽视的剧痛重新席卷而来,浑身的骨骼都像是被重新拆了遍似的。他蜷缩在草棚的角落,想再睡下去,借睡眠来忘记很多事情。
可是没有用。因为虚弱和剧痛,他耳边都开始出现了耳鸣。哮喘没有在昨天发作已经是一个奇迹了。夏维知道,这种奇迹不会再有下一次的。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有什么声音穿插在耳鸣声里,像是有人在靠近。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已经对周遭生出了原来不曾有的警惕心,握紧那把黑色的军刀,靠在草棚最里面。
那声音的距离不定,但总在靠近。他发现眼前的草丛动了动,什么东西的影子一闪即逝。接着,那影子绕着草棚,绕了一个有一个圈,渐渐地靠近了。
夏维看不到那是什么,只能把军刀握得很紧、很紧——
近了。
他睁大了眼睛,将刀尖朝向前方,双手居然没有一点点的颤抖。他知道自己在咬着下唇,似乎咬出了血,血腥味让神志稍稍清晰了些,像是一缕联系着梦幻和现实的气息。
近了,近了。
那声音正在草棚的背后。再过几秒钟,它就会匍匐到草棚的正面。
他心里在默数着。近了,更近了。
从背后,到左耳,再然后是……
被草棚四方形的正面禁锢出的小小视野里,终于出现了它的真身——
一根木棍上连着尖石片,代替着上肢。
人彘。
夏维握紧了刀,发白的指关节几近在作响——更多的部分出现在他正方形的视野里。木棍,上臂,散乱污垢的长发,以及一张脸。
——那是徐绿兮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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