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的西院墙有个角门,角门外面是一条狭小的巷子。这个角门原本只是供府邸采买的下人出入方便之用。除了每日出府采买的下人出入外,平日里少有人在此进出。
这会儿正是卯时左右,一个身穿青色布衫的瘦小中年汉子在狭窄昏暗的巷子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不时焦急地望着紧闭着的角门。好一会儿,角门方才打开。从角门里走出一高一矮两个人。
中年汉子瞧得清楚,个子矮的那个是守着角门的小厮。衣服料子光鲜,身材较高的那个便是府里的红人,柳老爷身边侍候的喜哥。
“喜哥儿,我有急事禀报……。”那中年汉子惶急慌忙地迎上前,与喜哥附耳低声言语了几句。喜哥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渐渐露出了沉重之色。
待那中年汉子说完话,喜哥点点头郑重地说道,“我这就去禀报老爷知晓。汪管事你且回去盯着,有什么情况再来禀报。”
中年汉子伸手接过小厮打赏的碎银,笑嘻嘻地说道,“喜哥,您只管放心。一有消息,我立马过来禀报。”
不消一会儿,喜哥便将中年汉子说的事禀报给了正在书房与管家商议事的自家老爷——户部尚书柳同声。
柳同声当着喜哥和管家的面,脸色纹丝不动。摆摆手就把喜哥和站着的管家给遣退了,“且出去办事。”
“奴才告退。”管家柳贵苦笑了一下,与喜哥不着痕迹的退了出去。喜哥顺手掩上书房的门。
等到屋子里面再无别人时,柳同声立时站起身拿起桌案上的茶盏,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张大嘴巴,不住地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骂道,“杨云山!萧垒昰!老夫与你们誓不两立!”
坐在昏暗的书房里,柳同声瘫靠在座椅靠背上,脑子里一片混浊。今年真是诸事不利。
家事不顺——宝贝儿子莫名其妙生了一场大病,几乎丧命。为了救活这个宝贝儿子,柳同声耗费了大量的银两。愁得头发都白了。
公事不顺——刚才喜哥来报,继二日前(四月二十八日)户部侍郎李文彪被拘押天牢后。户部侍郎李文彪、户部巡官陈攸、郭承,也在一个时辰前被都察院请了去“喝茶谈心”。
那日柳同声一得到宫中传出消息,“萧垒昰就北疆军军饷之事当堂发难”就知道大事不妙。若是一个月前的萧垒昰及其北疆军部属,就是再来上个十个八个,同时在朝堂上发难,柳同声也不会有半点恐惧。打嘴皮子仗,三个武官也不是一个文官德对手。
然而,自从一个月前北疆军将士到户部闹腾了一番之后,柳同声便隐隐感觉不妙。——这种手法可不是萧垒昰及其北疆军部属所为。柳同声认为,萧垒昰身边必是有了一个为其出谋划策之人。此人心思慎密,行事诡异。屡屡让人捉摸不定。
军饷之事,柳同声早已做好了周密部署,设下层层陷阱,只等萧垒昰落入圈套。——账本、人证样样俱全,谁能证明军饷没有拨付到位?只要萧垒昰敢上折子追讨军饷,柳同声就有把握让他处于“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之局面。
只是,柳同声怎么也想不到。萧垒昰居然在朝堂上以劣质军服作为突破口,当堂下了户部的脸面。让所有的朝臣都以户部之行为为耻辱。如今处于“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之局面的人成了涉案的户部官员,成了他柳同声。
柳同声不得不低垂着头,入宫去向皇上请罪。在入宫的路上,他就为自己做了最好的打算。一见到皇上,二话没有。柳同声当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一个劲儿地低着头向皇上请罪。
柳同声声泪俱下地说自己疏于防范,让身边的小人钻了空子。说是自己对不起皇上和柳家的列祖列宗,要求辞职以示负责。眼见皇上不为所动,柳同声干脆当着皇帝的面,装出一副要撞墙自尽的模样,说是要以死谢罪。当然,柳同声撞死之前,没有忘记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已入狱的侍郎李文彪身上。
皇上身边侍候的宫人、侍卫自然不敢见死不救,在千钧一发的危险时刻,拦下了柳大人。皇上尽管心里明白,军饷之事与柳同声脱不了干系。——区区一个侍郎李文彪,如何可能玩转整个户部?
皇上无法给柳同声定罪。柳同声做事周密细致,没有留下什么直接证据。更何况李文彪已自愿认下了所有的罪名。皇上很生气,也没让柳同声太好过。他下旨申饬柳同声,罚其一年的俸禄。
柳同声正眯着眼思忖,突听的屋外传来一阵急乱的脚步声,管家柳贵慌慌张张跑进来,嘴里嚷道,“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慌慌张张地成何体统。”柳同声吃了一惊,抬起头看了柳贵一眼,皱起了眉头,冷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柳贵用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急急地说道,“奴才刚接到消息。威武侯带着人把户部主事祝连成、马志文、胡强、柳蒙慎给抓走了。还封了衣荣坊(北堂家)、棠贵坊(章家)……。”
“你说什么?衣荣坊、棠贵坊被封了。”柳同声听闻此言愣住了,半晌也没说一句话。他眼睛忽然迸出一道阴森的寒意,随即又恢复平和,“皇上下手够快的……。”
书房里的空气寒冷得似乎要凝结一般。管家柳贵看着柳同声的眼光里透出一丝担忧,他轻声说道,“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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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之后,柳同声的眼中透出一丝寒光说道,“你马上去帐上取一万两交给柳成,让他带上六人即刻启程去北堂家和章家跑一趟……。”
“奴才明白,这就去办。”柳贵嘴里很爽快的答道,身子却半晌未动。
柳同声冷冷地瞅了一眼柳贵,喝道,“还不快去!死站在这里干什么。”
柳贵抬头看了柳同声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近些日子公子那边花费较大,帐上现银已剩无多,支不出这许多…….。”
“帐上银子不多了?”柳同声一怔。转念一想,也差不多。这些日子为了医治宝贝儿子,前前后后确实花了数十万。好在儿子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也算是物有所值吧。
前些日子,为了儿子身体尽早复原,柳同声经人介绍找到了一个民间有名的“神医”诊治。这位神医确实出手不凡,只是医德不好,不见银子不上门诊治。且每回上门诊治的诊金都不菲。
柳同声提笔写了一书,递给柳贵道,“你亲自去钱庄一趟,多提些银子回来……。”
柳贵走至房门时,又被柳同声叫住,吩咐道,“……告诉北堂宏、章之规,有老夫在一天,就能保住他们一天。若是老夫不保,可没他们什么好事!”柳同声的眼中闪过一丝噬厉之色。
柳贵走后,柳同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断盘算出路。他思来想去不得要领,渐渐感到头疼起来。
想了好一阵子,柳同声突然眼睛一亮,“也许这样…….。”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张纸,提笔蘸墨草草写了几行字。这才高声唤道,“来人!”
候在外间的喜哥匆匆进来。柳同声将纸笺折好放在封套中,用封蜡封号盖印。信手递给喜哥,嘱咐道,“你去一趟丞相府,将这封信亲手交与丞相。”又道,“去把柳巩唤道,我有事吩咐他。”
一个时辰后,因军饷一案被关押的户部官员俱通过不同渠道收到了外面传递进去的消息。指使他们尽快“招供”,攀咬出来的人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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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同声在府邸绞尽脑汁,谋划出路之时。春风带着高爽水意荡入掩在树荫影里的相府居室,李锐安却正着恼。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别跟柳家走的太近。不要插手户部的事。你怎么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如今皇上下旨命都察院查下来,你还来和我商量什么?趁早自己去投案痛快,省得丢我李家的人!”那声音抑着怒气,连着燥热的空气一并冲着二公子李玉岇(从六品,工部员外郎)去了。
李玉岇扭头避了避自家老爷子的大怒,手里拿着块玉佩扔着把玩,却拿眼觑着母亲大夫人柳氏。
柳氏瞪了他一眼,转而对李锐安说道,“老爷,话不能这么说,岇儿可是咱们的亲生儿子,哪有不管的道理?”
“管?”李锐安更是气不打一处出,“都是让你给宠坏的!瞧瞧你管的好儿子,不是在外上馆子吃酒耍横,就是去勾栏与人鬼混。上次他在外面犯了事,若不是我着人为他替罪,你今天还能见着这个儿子?他倒好,非但不知道收敛,反变本加厉的放肆,弄出这么多亏空来,你叫我怎么管?”
柳氏道,“不就是几十万的空缺嘛,咱们又不是拿不出来,补齐了不就得了。”
“真正是个没见识的妇道人家!”李锐安叱道,“那也得由你补的进去才是!你问问你的宝贝儿子,若不是撑不下去了,他只怕是到现在还继续瞒着我们不说。”
柳氏急道,“又不是就咱们一个挪用,自上而下朝里多少人都这么办,怎么偏偏就岇儿这里查得紧!”
李玉岇将手里的玉佩一扔,不耐烦的扯了扯着身上衣裳的皱褶,“追讨欠款,这样的事也不只整过一次了,我就不信,这次还能往死里整?大不了,我进宫去找太后姑姑……。”
李锐安冷哼一声,“皇上这次是下了狠心要一查到底的。你当这还是三年前,皇上刚登基的时候?今日朝上,户部又有几个被摘了乌纱,下了大狱。若是皇上不肯放手,只怕是柳家难逃此劫。”
这一哭更是填堵,又不好训责。李锐安紧皱眉头想,“究竟该如何阻止皇上继续查下去?说不得还是要进宫与太后好好商议一番才是。却听外面丫鬟禀道,“老爷,亲家老爷身边的喜管家来送封急信。他言道需亲自呈递老爷,老爷您见不见?”
“哦?”李锐安一愣,“请去花厅奉茶,我稍候便来。”
“老爷,我父亲派喜管家此时来,会是什么事?”柳氏不禁停了啜泣问道。
“也许是为了进入入狱的那几个户部官员吧。究竟是为了何事?”李锐安敲了敲身边的案几,“待我去见了他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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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李锐安早朝退朝后,去了慈宁宫觐见太后。
因军饷一案被关押的户部官员通过不同渠道,很快就收到了外面传递进去的消息。
第二日,都察院的官员提审犯人时。被关押在天牢之中的犯人仿佛一夜之间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一个个竹筒倒豆子,纷纷交待自己所犯的罪行。都察院的官员起初还很兴奋,此次办案大有成效。
随着提审犯人的增多,都察院的官员们的脸色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只觉得心底凉透,“若是这些个情况属实,大齐朝上上下下的官员,怕是没几个是干净的…….。”
顾同秋迅速进宫觐见皇上,将犯人的供述状呈递给皇上。顾同秋也感觉此事很棘手:追查下去吧,只怕是满朝的文武百官不受牵涉之人寥寥无几。若是将他们统统打入大牢,只怕是整个国家机构都要瘫倒。不追查吧,有损皇上的颜面——户部库房里的银两少的可怜。若是再不想法子追回被私分、挪用的银两,下个月户部将无钱支付官员的俸禄。
齐仲煌很恼怒,他明明知道这是柳同声等人搞鬼,暗中与朝中权臣们联手逼迫他停止追查户部军饷一案的一出戏。却毫无反击之力。平白的放过柳同声等人,齐仲煌很不甘心。但又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正在苦恼之时,太后带着丞相李锐安一起来到了御书房。
太后开门见山地向齐仲煌提出了立即进行选秀的建议。齐仲煌权衡利弊,最终同意了太后提出的全部建议。
齐昊四年的五月,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月份。五月初二,宫中颁谕圣旨,“奉太后旨意,五月初八乃黄道吉日,凡年龄在十三岁到十七岁之间者,知书答礼,身家清白,相貌姣好,品德贤淑,身体健康无残疾的六品以上官宦女子,无论是否嫡庶,皆须参加阅选。违者将受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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