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乐怔了一下,但很快便一拢衣襟,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道：“算是吧。”
他压根没把这当回事,很快又笑容满面对花无缺殷勤问候：“花公子,你吃过晚饭了吗？”
他话还未说完,花无缺已经一伸手,将他抱起来摔到了床上。
掌风划过挂着床帐的铁钩,齐乐借着透过床帐的朦胧烛光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花无缺。对方有一张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瑕疵的脸，英俊，执着，大多数时候温文有礼。
可现在这张脸,却带着冷冰冰的神情,目光中似有怒火燃起。
齐乐忍不住伸手抚过花无缺的脸颊。
花无缺下意识地一侧头，避开了他的手。
齐乐微微一笑，主动伸手揽住花无缺的肩膀，拉低他的后颈，吻上了对方的唇。
花无缺的头发从他颈侧拂过，凉凉痒痒。可花无缺的唇，却热得足以融化齐乐的心。
他稍稍分开两人距离，低低地喘息两声，看着花无缺露出了个笑容来。手也顺着肩膀向后，一点点抚摸过对方的背脊。
花无缺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挥开了他的手，有些不敢置信地说道：“你不在意？”
齐乐一怔，问道：“在意什么？”
花无缺将他双手手腕扣在手中，拉高压在他的头顶，俯身在他颈侧王怜花留下的痕迹上咬了下。
有些痛，又有些热，但齐乐只是缩了缩脖子，完全没有要挣扎的意思。
“你真的一点不在意？”花无缺没有抬头，他的脑袋抵在齐乐的肩上，低声缓缓重复道：“竟一点也不在意。”
齐乐更加茫然了，问道：“我该在意什么？”
耳鬓厮磨这会儿，他身上已经有些热了。手腕被扣得很紧，但齐乐并没有想要挣扎的意思，只是稍微动了动身体，柔声唤道：“花公子。”
花无缺闻言却是身体一僵，放开他的手腕，翻身下了床。
他不再去看齐乐，只背对着他冷冷说道：“你走吧。”
齐乐跟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简单整理了下衣衫，有些不明所以——
花无缺刚才明明是要那啥的意思啊，怎么说变就变了？
最近他练武似乎真的太过勤奋，整个人好像都有些阴晴不定起来。
齐乐下了床，犹豫了下，还是对花无缺说道：“花公子，虽然和小鱼儿决斗在即，可你也不要逼得自己太狠。保重身体要紧……”
他话还没说完，花无缺便大步向前，打开门走了出去，把齐乐独自扔在了房中。
齐乐眨了眨眼睛，花无缺最忌大概真的太紧张了。
他不由有些担心起来，小鱼儿那边不知道有什么准备，如果花无缺一直这样紧张，最后决斗的时候，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想到这里，齐乐再也在房中呆不下去了，起来就找小鱼儿去了。
小鱼儿却仍然不在。
齐乐在他房中转了好几圈，最后决定自己去找他一次。
合肥城中小鱼儿最近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一是和花无缺一样，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练武。另一个便是，他一直在查的江别鹤那里。
齐乐辨明方向，展开轻功朝江别鹤的住所去了。
这里他曾经和小鱼儿来过一次，赫赫有名的江南大侠的家，竟然只有几间茅屋，简陋朴实得让人想象不到。
齐乐悄悄从墙上探出头去，借着一阵风过之机，猫着腰从墙外掠上了后院一棵大树之上。
小院里十分安静，齐乐在树上等了很久也没看到一个人经过。但他却丝毫不敢大意，他是先见到江玉郎，然后才知道江别鹤是江玉郎的父亲的。用小鱼儿的话说，这样克己善忍的人，如非大善，便是大恶。齐乐只要一想到那夜江玉郎在江边对自己的无声算计，就觉得江别鹤绝对和大善挂不上钩，否则也不会养出这么一个儿子了。
他屏住呼吸，又等了片刻，才悄无声息从树上一掠而下，掠入江别鹤书房之后一片阴影之中。
齐乐几乎将身体完全贴在了墙上，顺着墙慢慢挪到窗前，慢慢直起身体，朝书房中看去。
里面却是一片黑暗，也听不到丝毫声音。
他又等了一会儿，看了看同样黑漆漆的另外几间屋子，返身朝墙外而去。
当夜月明星稀，月光温和似水，齐乐刚刚掠上院墙，便看见江别鹤正陪着一个头戴面具的人从院外走来。
他只怔了一瞬间，目光便已和那戴着面具的人直直对上。齐乐顾不得想太多，几乎是拼尽全力返身就朝墙外急掠而去。
“站住！”身后风声响起，江别鹤的话音还未落下，人已掠上了高墙。
齐乐哪敢回头，脚下越来越快，十分内力愣是被他催出十二分的潜力来，耳畔风声如刀刮过，外袍被夜风鼓起，即使是在练武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如此拼命过。
“再不停下，我就不客气了。”江别鹤的声音即使在黑暗中听来，也是不急不缓，如同他的外貌气质一般，从容优雅。
齐乐伸足在地上一点，飞身扑入了一片黑黝黝的树林之中。夜晚捉迷藏，被捉的一个人总是要占便宜些。
他在树林中绕了几圈，江别鹤果然便跟不上他的节奏，被远远抛在了另一个方向。
齐乐在一棵大树之后站定脚步，有些惊魂未定地慢慢吐出了一口气。树木遮住了他的身影，夜风带动树叶的沙沙声，很好掩饰了他的呼吸声。但是想到江别鹤疾奔之中仍然从容的声音，他知道自己今天确实有些大意了。
刚才月下匆匆一瞥，那人脸上戴着的，似乎是个面目狰狞的青铜面具，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大晚上的竟然还戴着面具出来。
也不知道小鱼儿究竟去了哪……里……
风声夹杂着锐利的掌风袭向了齐乐，他翻身一滚，刚才用来躲避的大树被人一掌拍在了树干之上，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树叶纷纷而落。
齐乐伸手在地上一撑，一掠而起，继续朝前疾奔。
“呵……”身后传来江别鹤冷冷的笑声，“还想逃啊……”
伴随着这三个字的，是比夜风还要阴冷的掌风。
齐乐这次跃起的时候，已经拔出了怀中的匕首。他返身挥掌而上，匕首对准江别鹤的掌心直刺而去。
江别鹤手掌一转，竟然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转而攻向了齐乐。
齐乐一怔，这一招，他似乎见花无缺用过，江别鹤怎么？
但这种时候，又岂是让他发愣的时候。在这一瞬间，江别鹤那一掌已经绕过齐乐的匕首，再次拍向了他的胸口。
齐乐连忙倒翻而出，大海上风浪中磨砺出来的轻功总算救了他一命。江别鹤的手掌，堪堪贴着他前襟抹过，劲风虽然并未直接击中他，却也让他胸口一阵窒息。
但总是逃过了一劫。
齐乐翻身站起，不等站稳便拔地而起，身形极其漂亮地在树枝上借力一点，整个人如同乳燕投林一般，朝树林更深处扑去。
江别鹤立刻追上，齐乐能听到身后衣袂带风之声，但现在他只能拼命向前。细小的树枝树叶从他身上割过，穿着衣服的地方还好，裸.露出的部分，早已被割出不少细细的伤口，渗出一点点血珠来。
他懊恼无比，已经见识过江玉郎的狡猾，自己竟然还如此托大，今夜实在不该夜探江别鹤府。
刚才江别鹤那一掌，还是让他内息有些走岔，再奔一会儿，胸口原本的隐隐作痛逐渐变得明显起来。
齐乐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他握紧手中的匕首，准备伺机反扑一次，就算是做最后的挣扎也好。
江别鹤的脸上却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齐乐的轻功固然远在他意料之上，但武功实在不值一提。他也已经看出，齐乐的身形已经不如刚才灵活，他虽然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既然窥见了他的秘密，那就只有一个“死”字。
江别鹤一伸手，抓向了齐乐的肩膀。
齐乐听风辨声，右肩微沉，匕首交到了左手，反手便刺。
江别鹤为人从来谨慎，怎么可能没防着这一手，他按住齐乐肩膀的手不动，整个身体拔地而起，轻轻巧巧便避过了齐乐这一刺。
左手也顺势探向了齐乐的胸口。
齐乐脸色惨白，被江别鹤抓住的右肩已经没了力气，眼看这一掌他已是避无可避，身后突然一道锐利风声响起。
剑气，比夜风还要凌厉的剑气，就这样从齐乐身后呼啸着朝江别鹤刺了过来。
江别鹤脸色已变，这样凌厉的，藐视一切的霸道剑气，实在是他噩梦所在。他甚至连继续抓着齐乐都顾不得了，翻身连续几个倒翻，狼狈之极地避开了那道无比霸气的剑气。
齐乐活动了下右肩，知道自己的帮手已经来了。
他不动声色往旁边避开一步，果然更加开阖大气的剑气，再次从树林中朝江别鹤扑面而去。
江别鹤这一次更加狼狈不堪，他惊魂甫定，即使这一次是正面对敌，但却丝毫没有反击的想法。他几乎是铁青着脸拔地而起，连续几个空翻，避开了这几乎从上劈到下的剑气。
江别鹤再次落地时，连齐乐都已经看出不对劲了。堂堂江南大侠，即使不是这人对手，但一交上手连反击的想法都没有，只是一味躲避，实在有些让人玩味。
江别鹤目光阴沉看向了两次剑气来的方向，沉声问道：“阁下是谁？”
树林后面，大步走出一个人来。
他的身材颇为高大，尤其是那双手，又长又阔，天生便是适合握剑的手。
他的身上，仍然穿着粗布的衣裳，头发仍然简单束在脑后，但看向江别鹤的目光却明亮而冷厉。
来人正是燕南天。
齐乐在他出第一剑的时候，还稍微有些惊讶。那样纵横捭阖的剑气，那样光华灿烂的一剑，他还以为是……
但是在燕南天出第二剑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想错了，那个人的剑，总是凌厉得毫不留情，不会像燕南天一样，还给了江别鹤一点点躲避的余地。
燕南天已经站在了江别鹤面前，他的目光从齐乐脸上冷冷扫过，最后对上了江别鹤的双眼，沉声说道：“江琴，我留你性命，不过为了让他亲手杀你。”
江别鹤脸色变得惨白，这个名字，这个已经尘封了很多年的名字，此时陡然被人叫破，让他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齐乐知道自己不小心又窥见了别人的秘密，他正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身后探过来一只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还在他掌心轻轻按了几下以示安抚。
小鱼儿做完这个动作，便放开了齐乐的手，大步走到了燕南天的身边。
燕南天面对小鱼儿，表情总算变得柔和了一些，他似乎并没有看到小鱼儿和齐乐之间的动作，只是转头看向他，对他说道：“你带他去见你父亲。”
小鱼儿沉着脸点了点头。
燕南天站在那里没有动，一直惨白着脸看着他们的江别鹤，却突然翻身倒飞出去。
“贼子哪走？！”燕南天猛然一声大喝，小鱼儿已经追了上去。
齐乐这才发现，小鱼儿的武功，似乎真的有了长足进步。其实他从小底子扎得很是不错，却的只是一个高明师傅的指导。恶人谷中恶人们纵然诡计多端，但武功却非一流。
小鱼儿先从地宫得了一本集武功于大成的秘籍，后又有燕南天从旁指点，再加上江别鹤在燕南天面前，本就如同丧家之犬，早被吓破了胆，不过片刻功夫，便被小鱼儿拿住了穴道扔在了地上。
“燕伯伯。”小鱼儿俯身提起江别鹤的身体。他身材已颇为高大，江别鹤却要瘦削一些，但毕竟是个习武的大男人，被小鱼儿这样轻描淡写地提在手中，却好像并不费劲。
小鱼儿又对齐乐点了点头，道：“等我回来。”
说完，便带着江别鹤大步离开了。
齐乐并没有动，他还在回忆刚才小鱼儿的武功。
花无缺的武功自然是比小鱼儿要高的。
在他比小鱼儿武功高出一大截的时候，即使小鱼儿会用些阴谋诡计，也不是花无缺的对手。
但是现在小鱼儿武功大进，再加上他的聪明狡猾，花无缺……花无缺他……
齐乐想起之前冷着脸离开的花无缺，心中竟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起来。
一抬眼，他却对上了燕南天明亮的双眼。
对方刚才那两剑给齐乐留下的印象太深，虽然穿着一身粗衣，但站在那里，却好像全天下都没有他骄傲高贵。
齐乐怔怔瞧了他片刻，突然想起来，一抱拳道：“多谢燕大侠相救。”
“你竟认识小鱼儿？”燕南天没有和他客气，开门见山地问道。
齐乐点了点头。
燕南天的目光却冷了下来：“你认识小鱼儿，也认识花无缺，他们再过不久，便要决斗了。”
齐乐又点了点头，有点莫名其妙，这消息不是他告诉燕南天的吗？
燕南天大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不说话的时候，气势魄力都是一等一的震撼人心，何况此时离齐乐极近，微微低头看着齐乐，目光深不可测。
齐乐被他看得心里都有些发毛。
“花无缺喜欢你。”燕南天用的是陈述句，冷冷说道：“那日你能跳出来挡在花无缺身前，便也是喜欢他，又怎能再来招惹小鱼儿？”
齐乐一怔，笑了：“燕大侠你误会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他可从来都没招惹过小鱼儿，两个人之间一直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就算偶尔一起喝酒聊天，那也和情爱无关。
浪迹江湖的武林儿女，哪有这么多情情爱爱的心思？
燕南天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齐乐，仿佛在等他解释。
齐乐微微偏头看着燕南天，对方身材高大，虽然年纪稍长，但江湖风霜磨砺出来的成熟，是青年剑客们难以企及的。
想到刚才他那霸气无比的两剑，齐乐心中已是一动。
他抬头对燕南天一笑，伸手主动按在了对方的右手手背上。
此时这只手中并没有握剑，但却可以摸到上面粗粝的茧。这只手，比叶孤城的还要长还有阔，一旦握上了剑，那便是全江湖独一无二的存在。
齐乐和燕南天本就离得极近，燕南天并没有甩开他的手，目光虽然极冷极厉，没有一丝温和的感情，但这并不妨碍齐乐做接下来的事。
他主动靠了过去，右手扶上了燕南天的肩。左手却顺着燕南天的右手手背往上，明明没有碰剑，却低低赞叹道：“好剑。”
剑客们的手，本就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好剑。
燕南天不避不让，冷冷问道：“你用剑？”
齐乐微笑：“我虽不用剑，但世间武器，最熟悉便是剑了。”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拔剑在手的那一瞬间，剑客们的眼中心中，看到的便只有那柄剑，再无其它。”
燕南天没有说话，只听他继续说道：“古往今来太多剑客都将自己完全献祭给了手中那柄剑，心甘情愿孤苦一生，因为此生有剑在手便已足够。燕大侠……”齐乐看着燕南天的眼睛，笑道：“你也是如此？”
燕南天将他推到了一棵树上，合身欺了上去。
为了手中的剑，他放弃了太多的东西。
也是为了手中那柄剑，他心甘情愿浪迹江湖，不涉情爱，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看着齐乐的眼睛，对方也在看着他，目光里有尊敬，有景仰，有佩服，有理解……唯独没有恋慕。
他突然大概懂了齐乐刚才的话中之意。
就在这时，齐乐已经握着他常年握剑的手，放在了他自己的胸口，笑道：“燕大侠，你明白了吗？”
他说着，在燕南天的唇上轻轻吻了吻。
那是一个只有情.欲,却没有丝毫感情的吻，就像他们接下来做的事一样。
齐乐的背在树上磨得有些发红，也有些痛，但他只是紧紧抱住燕南天的肩膀，由着他自上而下地重重顶撞自己。对方似乎要将十年磨剑沉淀下来的戾气全都发泄在他身上，健壮的胳膊紧紧抱着齐乐的腰，一下下地猛烈地进入他身体的深处。
齐乐俯身亲了亲燕南天粗硬的头发，这个吻太过轻柔，沉浸在激.情中的燕南天却压根没有在意。
齐乐的目光却有些痴了，除了身体上的欢愉，更多的却是心灵上的。他依稀见到很多年前，海外岛上执着的少年叶孤城，对着海上风浪一次次练剑，直到筋疲力尽。
中途放弃的人总有各种各样不同的理由，坚韧不拔地走到了最后的人，也许只是因为这件事对他们的吸引力早已远远超过了放弃带来的轻松。
最后被燕南天裹着外袍抱着放在地上时，齐乐都还未从回忆中醒过神来。
直到燕南天难得对他温和了一次，皱着眉头俯身探向他的额头，问道：“你还好吧？”
齐乐缓缓点了点头，照天际已出现一抹白，朝阳快要升起，他和燕南天本就是不该有交集的人，一夜之后，大可各奔东西，连走在路上遇见，也不用非打招呼不可。
可是齐乐却偏偏对着这样一个年长自己二十岁的，完全算是陌生人的燕南天缓缓说道：“我曾经做过一件错事，险些毁了一个注定会风华绝代的剑客。”
他慢慢从地上做了起来，低声轻轻说道：“所以小鱼儿也好，花公子也好，都该有他们的广阔天地，怎会和我纠缠一起？”
他说完，仰头对燕南天咧嘴一笑，似要让他放心。
其时朝阳破空而出，第一缕阳光照在齐乐脸上，即使心硬如铁的燕南天，都忍不住有些怔了。
作者有话要说：六千字，今天的更新和补昨天的第三更，么么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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