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给长安宫的飞甍镶嵌上了一线金灿灿的边,等完全沉落下去,璟泰宫里就一片昏暗了起来。一个小太监进来掌灯,却见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使天下粉黛都黯然失色”的扶苏公子正在对着铜镜子发呆。以前宫里的妃嫔们也时常对着镜子顾影自怜,而这位“男妃”却是真的呆了,两只眼睛直楞楞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位小太监名叫肖胜,长得清秀干净,是逍王左挑右选才送到宣成身边的。他垂着两只手,悄步走到自己这位主子身边,轻声唤道:“公子,公子……。”
“啊?”宣成这才回过神,看向自己身边这被烛光映明了脸的小太监。
“公子要是觉得没意思,可以让肖胜陪公子说一会话。”肖胜伶伶俐俐地道。
“倒也没觉得没意思。”宣成收回心神言道。
“那肖胜重新帮公子梳个发髻,换一身衣裳,说不定待会陛下他就来了呢。”肖胜笑道。
“这是什么话?”宣成皱了眉头,心中暗恨道,难不成我现在还要在后宫中等他了不成?
肖胜这几天也揣摩出了些主子脾气,笑了笑道:“陛下日理万机,最近辛苦着呢。公子就别和他怄气了。”
“我可不敢。”宣成说道,可脸上的表情却是“我不敢谁敢”的模样,一点服软的迹象都没有。
“据肖胜的经验来说,这小吵小闹可以增进感情,可这要是闹大了怕是龙颜大怒,可就不好了。”肖胜身材单薄,本来年纪也不大,可说起这话来倒是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
“你哪来什么经验?”宣成不禁瞥看了这人一眼道。
“我,我虽然没有,但是看得多了,而且这话本里头也有呢。”肖胜不服气地道。
宣成失笑皱了眉头,妥协了道:“好吧。”
肖胜一喜立刻道:“那肖胜为公子梳头了!”
宣成说的这个“好吧”本来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这时候他也懒得再说出阻止的话来,目光又转向了铜镜里头去。肖胜将他的青丝放了下来,如此看镜子里的人有些女相,看不出是个男儿。宣成皱了眉头,又想起了那个酌倾,似乎如此对比起来,那个人看起来要好看得多。他刚这么一想,忽然反应过来,连忙将这个念头打消了。自己这是在做什么?难道像个女人,要靠着样貌去与人争宠?与其如此,倒不如凭才华学识来一较高下。不过,为什么要和这人比呢……
宣成千头万绪在脑海中打了一个死结,愤愤然地抓了一把头。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小惊了肖胜一跳,也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个太监走了进来,道:“公子,陛下在未央亭设宴,传您现在过去。”
宣成没想到逍王会找自己,先是一楞,没有立即回答。倒是肖胜一笑,自作主张便道:“我们公子这就来。”
“诶,你这是做什么?谁说我要去了?”宣成道。
肖胜忍了笑,一副为难表情道:“这可是陛下的旨令,公子可不能抗旨不尊啊。”
宣成鼻子里哼了一声,沉了眉头,俏生生的脸上一百个不情愿。可片刻之后,他还是走上了去往未央亭的路。他坐着乘舆,身上笼着的纱衣在月光下如同蝉翼,而没有表情面目如玉雕出来的一般。肖胜可谓是精心地给他打扮了一番,虽然宣成不屑,可此刻心情却是有些迫不及待的要见到逍王。乘舆到了梅海边,远了喧嚣,绕着梅海又走了一程,终于可见灯火通明的未央亭,如明珠悬挂在湖畔。这时候,宣成又希望乘舆可以慢点走了。只是他越是这么希望,乘舆走得似乎就越快,不会一会落了下来。宣成提一口精神,便往里头走。
过了拱桥似的步廊,就到了亭心了。宣成抬眼便见到了高高坐在上方穿着一身绣龙纹便服的逍王。宣成心中一动,垂着眉走过去,匍匐到了地上行礼。待逍王叫他起来,他才看清楚逍王旁边的坐上宾们都有谁。一个酌倾,一个杨源,还有一个则是秦云。宣成目光送酌倾身上扫过,见他与逍王坐得最近,一开始逍王似乎就在和他笑着攀谈些什么。宣成悄悄的又看了逍王。只见他朝自己一挥手,大声又毫不客气地道了一句:“过来!”
宣成有些不情愿,可压住了火,还是小心谨慎地走了过去,上了层台阶。逍王又指了自己身边的位置让他坐下。宣成看他双颊赤红,眉目里似乎有了醉色,现在和他争辩也辩不出个什么来。他蹙了眉头,二话不说,往逍王身畔一坐,脸板得像一块石头。而逍王一左一右,一个是酌倾,一个是宣成。
这时舞乐奏响,舞女们从帘幕后面翩然而出,妖娆起舞。逍王也笑着与酌倾等人把酒言欢起来。宣成活脱脱被干晾在了一边。虽然一直不爱与逍王在人前有任何亲昵举动,可此时他心中却不是滋味了起来。逍王一口一个“爱卿”地叫着酌倾,这让宣成听了个汗毛竖立。所谓“爱卿”不就是“爱倾”么?如此露骨,他竟然叫得出口!而且逍王不愿意让自己当官,却给了酌倾官职,简直岂有此理!宣成咬牙切齿怒火中烧,自顾自地摸起酒杯,灌起酒来。
忽然逍王看了他,笑道:“怎么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喝?你也不来敬朕一杯?”
“谁要敬你?”宣成气哼哼地,抬手就把杯中的酒给灌了。
“这酒是不是酸味挺重?“逍王调笑道。
“胡说什么?酒怎么可能是酸的?”宣成毫无自觉地道。
“哎,我们握手言和怎么样?今晚……我到你那去……。”逍王在宣成耳畔说,酒气和热气混浊在一起直扑了过去。
宣成抖了个激灵,嘴硬:“谁要你来了?”
他偷看了一眼酌倾又道:“你不然也给我个一官半职?无论品级多少我都干出一点成绩来给你看看。”
“这不合适。”逍王沉吟着道。
“为什么不合适?”宣成激动反问。
“你那性子如何应对得了那些都快成精了的那些大臣?”逍王道。
“我已经在改了。”宣成很是不服气。
“我说不行就不行。”逍王也不再好言相劝,而是沉脸冷声道。
“你………。”宣成就要发怒。可这个时候逍王挥退了那些舞女,等其他人等散尽了,在宣成还没有反映过来之时,逍王就搂着他大声道:“朕要立他……为皇后!你们也都是朕的心腹知己了,来给朕出些主意,如何能堵住其他人悠悠众口!”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宣成和秦云都变了色,只有酌倾和杨源倒像是不那么意外,并没有露出过多惊慌之色。
“你喝醉了。”宣成声音不大地皱眉道,说着就要站起来,却被逍王的一只手给摁了回去。
“你们呢?现在可以畅所欲言的说。”逍王望向在座。
秦云脸色寡白,站起来跪下道:“陛下这万万不可啊。”
“为何不可?”逍王看着他反问道。
“陛下可还记得隆光皇帝时的那一场纷争?当时,凌王贵为太子,就是因为贪恋一位燕国的男宠而失去了储君之位?”秦云直言不讳地道。而他所说的虽然确有其事,却是齐国上下无人敢提的忌讳。因为这位凌王的兄弟就是逍王的父亲乾元皇帝。当时凌王还是太子,却爱上名叫长风的燕国男子,这件事自然让隆光皇帝大为震怒。乾元身为庶子,发现时机已到,趁着凌王出兵远征时杀了长风,这引得凌王率军叛乱。而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庶子成了皇帝,而太子却只能做凌王,并且被废了双腿。秦云一说起这事,倒是酌倾微微变了神色,为这个人要捏一把汗。
不过逍王并没有震怒,而是一挥袖道:“朕并不是要听你说这些!”
这时候酌倾忽然道:“陛下,其实办法也并不是没有。”
“哦?”逍王露出喜色问道。
“陛下终究是陛下,只要让臣民相信只有立一男子为后,才能国泰民安的话,其他人断然也不敢有所非议。只是,只是男子毕竟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除了男后之外再选立几位女子为妃也就妥当了。”酌倾言道。
逍王眯眼略一沉思,眼睛又看向宣成,点了点头道:“倒也是个办法。”
宣成只恨不能挖个洞钻地里去,要不是逍王紧紧揪着他,他早就要落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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