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别之时,夕颜在子岚耳畔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记着,无论前世今生,你我都是好姐妹。”虽知那丫头并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却仍忍不住要将此话说出,毕竟这蔷薇花仙,是因放心不下她,才来尘世走上一遭的,如今能在这短短人世相识吕少修,也算是十分值当了。
正如子岚所说,萧家人如今都对她所做的事情了然,故无论主仆,皆一一与她冰释前嫌,最让夕颜记在心上的便是那刁蛮任性的子遥,几乎是满脸横泪地一直紧握着她的手,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夕颜明白,子遥本性并不坏,只是三婶太过逼迫她,自小对她的教养就有些误了,且夕颜看得出来,子遥是真心喜欢叶慕的,不然也不会在他回来之后那般躲闪,只因心中一直记着,才难以面对,夕颜也是如此在子遥耳旁点醒,怕是他们彼此牵挂的两人,要就此别过,然而子遥却并没有勇气去面对叶慕,她说宁愿叶慕永远将她看做一个坏女人,也不想再去扰他如今的生活。
送别了萧家人,夕颜未想到那个当初口口声声说是来都城见她的语桐妹妹,竟也要急急回去池林城的家中去。乔夕颜佯装生气,她才终肯说出了缘故,萧老爷子应允了她与子宇的婚事,她要回去准备着些,如今萧家入住池林城,语桐是满心的欢喜。夕颜知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期盼,只含笑由她说着,当她紧握着自己的手,感慨最亲的姐姐不能与她一同回家时,夕颜也只能极力撑出一张笑脸来,声声道能够照顾好自己。
“乔小姐!萧家人都行出城外几里远了,您怎还站在这儿望着。”青儿久久不见夕颜回院。便去二楼雅阁处寻她,如今的她已经能够自由进出兰芷茶楼各处,因城中百姓众所周知,乔太师的掌上明珠,母凭子贵的乔夕颜,即将入凤凰城中为贵妃。
夕颜侧过脸来,轻声应了应青儿的呼唤,只在窗前停了片刻,才缓缓转身走来,出门前。仍忍不住回头朝那敞开的窗子望一眼,仿佛萧家的亲人,正立在城门外候着她一般。那心情,并不似他们避尘而去,反像是自己与他们渐行渐远,成了不知何去何从的游者。
耳边不禁响起萧老爷子临行前最后一句话,也是在夕颜送他们去城郊的一路上。他唯一的一句话:“乔丫头!爷爷并不想多说,只希望你记着!你永远都是我萧家的孙媳,也只有你,才最有资格做逸儿的妻子。若是有一日得以远离皇宫,无处可依时,萧家的门永远都为你敞开。”
夕颜在听到这句话时。泪水几乎是瞬间而落,仿佛这么久以来所受的委屈,都是值得的。她等的,正是萧老爷子的这句发自肺腑的真言。
“您这是怎的?萧家人都已安然离开都城,您还有什么放心不下。”青儿见夕颜又默默流泪,忙抽出帕子递到她手中。
夕颜释然一笑,道:“是啊!这本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他们既然远远地走了。自己也终是再无需日日担忧萧家的处境。
青儿回道:“您心中的重石沉沉地落了下去,奴婢也替您觉着高兴。”她眯眼一笑。说着:“原本还替您觉着不甘,凭什么那乌兰国的公主要下月便能入宫为妃,如今算是踏实了,皇上的心中始终都是姑娘您最重要的,竟迫不及待这月十六便要迎您入宫了,想来咱们在这兰芷茶楼也住了几个月的光景,如今要离了这格外清静的地方,倒真有些舍不得。”
夕颜缓步往自己的院落处走去,苦苦一笑,道:“那凤仪宫也是个极安静雅致的地方。”
青儿拍手笑道:“瞧瞧我这记性,咱们要搬去的,正是上回皇子所住的地方。”
夕颜含笑未语,想来公孙熠并不是怕她觉着委屈,而是怕她身为一个皇子的母亲,若是比那异国的公主还要晚入宫,会招宫中是非之人的耻笑。
“可是不知为何要选到十六呢?”青儿一面为夕颜卷起帘子一面自言自语地问。
夕颜拾起桌上的暖炉捧在怀中,笑道:“必定是因十六为月圆之夜。”
“说得也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况且……”青儿坏坏一笑:“十五的夜里,乔小姐您是要浸在百花桶中的,怎会有时间陪着皇上。”
虽心中知道公孙熠是不会勉强自己,但如此直接地听青儿去说,夕颜仍是有些恼,道:“你个丫头,快不要乱说话了。”
“好好好!奴婢什么都不说了,奴婢寻一些丝线来,陪您绣几个花样来玩如何?”青儿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怕是再说她会起身来追打自己,忙笑着往屋外跑去。
见她出了去,夕颜方才半直起来的身子,又重新缩回到铺着绵软雪狐皮的椅凳上,一个人静在这屋子里,便难免又回顾起过去来,想起那些惊心动魄,仿佛与如今静怡的自己无关。终要归于平静的,才是生活。
片刻的功夫,青儿已坐在自己身旁的桌侧,理起了丝线来,一遍遍唤着她。再牵念过去,也无非是自寻苦楚与悲痛,倒不如寻一些事来打发时间。
夕颜不如青儿会的花样多,便只在一旁给她理线,看着她一阵阵刺破锦帕的欢愉,如今的青儿要较过去与自己亲近得多,许是夕颜知道她的身不由己,渐渐淡却了对她的警惕,又许是她因夕颜的信任而更依附于她。
“小姐你瞧!”青儿喜不自禁地捧着绣好的花样,送到夕颜眼前,道:“这是蔷薇花。”
夕颜笑着望了望,又继续低头理着线,说道:“并不是什么稀奇花样。”
青儿见她这般平静,努了努嘴,道:“虽不是什么稀奇花样,但蔷薇花的层层花瓣,却是十分难绣,一层覆着一层,才显得生动,且她的花蕊若隐若现在花瓣中,需得些功夫,才能绣出它的传神来。”
“一朵花,竟有这么多的说法。”夕颜好奇地接过她绣着蔷薇花的帕子,定定望了许久,竟有些呆了,这蔷薇这样用层层花瓣将自己内心深处遮掩,不正如前世为紫薇花仙的苏灵薇一般吗?只有因受了极大的伤,才会如此不轻易将真心示人。
“灵薇郡主……”夕颜想了想,又改口道:“如今应该叫灵薇公主了,你可听闻有她的消息?”夕颜垂眼望着手中的花样,拿起上面连带着的针线,一针针绣了起来。犹记得,上一次与苏灵薇碰面,她已是肯以一颗诚心待自己的。
正接手理起丝线的青儿,听了此话,也是一怔,想极力稳住,却仍吞吞吐吐起来:“公主养在王府,定是过得很好了。”
夕颜抬眼望了望她,知她是知道些什么的,问:“说吧!许久没听到她的消息,倒是有些念着了。”
青儿只得如实说出:“自皇上准乌兰国公主为妃,旭王爷便是焦急难抑,时常上奏当初与三王爷之间定下的婚约,要求皇上立灵薇郡主为后,只每次都被皇上推辞,如今又有了小姐您为皇妃之事,旭王爷更为愤怒,连同追随他的官员,奏请皇上收回立您为贵妃的旨意,听说被皇上当堂呵斥,大多官员也都是不希望如此的,皇上无奈,只得应允,说会遵照三王爷曾经的许诺,来年春时再立灵薇公主为后。”
夕颜渐渐蹙眉,对于公孙旭,公孙熠断不会容他太久的,如今的许诺,也不过是缓兵之计,手握兵权的公孙旭,是要比只拥财富的萧家更难对付,要知道,公孙熠眼中既难揉下萧家,便必是不会许公孙旭继续猖狂。如今细想起公孙熠准了给公孙旭乔若辰手中的兵权之事,夕颜似明白了些许,那是为了稳住公孙旭的心,泯了他的疑惑,正如同答应来年春时许苏灵薇为后一事,可谁又知道,万物复苏,可真是他公孙旭春风得意之时?只可怜无论怎样的结局,苏灵薇都只是一颗仍其父亲摆布的棋子,而当初且由她母亲护着,如今旭王府来了锦儿,又怎再有她们母女二人昔日的地位?也难怪灵薇的性子被磨得沉了许多。
“小姐在想些什么呢?”青儿将手中的丝线递到她眼前,问道:“奴婢听闻,当初您在萧府时,那灵薇郡主可没少为难您,来年她又要为后,就怕会再来报复。”
夕颜笑着摇了摇头:“不会的了。”
“小姐怎知不会?那灵薇郡主向来都是狠毒的。”青儿自然是对苏灵薇过去的行径有所耳闻。
夕颜含笑抚了伏手中已大约绣出模样的蔷薇花朵,又想起子逸离世的一幕,不禁沉声呢喃着:“前世的恩怨早已有了了断,便是再大的仇恨,经了生死,便都不值得计较了。”
青儿不懂她所谓何意,又觉着她说得十分在理,只愣愣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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