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时,门外的下人轻步到跟前,禀道:“主子!外面有位姓叶的郎中,说是您的故友,想要见您。”
未料一直隐居城郊的叶慕,会寻来此处探望自己,夕颜欣喜不已,忙起身道:“果真是故友,快请!”
直到叶慕到了近前,夕颜都有些不敢相信,过去那个潇洒随意的叶先生、叶郎中,会是这般清瘦潦倒的模样。
“你出了什么事吗?怎这么狼狈?”夕颜惊讶地起身去迎他。
青儿见了此景,也忙从旁退了下去。
“我……”叶慕似有些难以启齿,却似下了极大的决心,终是说出了长久以来被深深压抑在心中的苦楚:“我放不下她……我放不下子遥。”
正疑惑听着的夕颜,顿时恍然,这才松了口气,继而哈哈笑了起来。
叶慕见她并未对自己多加教责,更没有惊讶的神色,反倒有些瞧不明白了,收一收适才的情绪,问:“乔小姐笑什么?”
“我笑你们二人深陷其中却不自知。”夕颜含笑望着他。
叶慕愣然,似明白,却又不肯去信:“你是说子遥她……”
“她是与我说过同样的话的,且这么久以来所受的自责与苦楚并不亚于你。”夕颜静静同他说着:“原本就未静心休养的你,在四婶他们从池林城回来时随同,便有一定子遥的缘故在其中,你放不下,我是早先就瞧出来的,若非对她未能释然,又何须在她为难我时当面斥责。”
叶慕渐渐垂下了头去,却不知再如何开口。
夕颜静静笑望着他:“你如今的境况已说明了你的心意,去寻她吧!人生短暂。又多有羁绊,难得几回能毫无顾忌地只跟着心走。”
叶慕听了她的话,似坚定了心一般,猛得扬起脸来,振奋之态一如昔日,他的话亦证了他此刻的心:“你说的对!我不该这样苦着自己,苦着子遥,过去的事情,我只会当它过去,我要的。只是她的一颗真心足矣。”
夕颜含笑点着头,几乎要为他们二人高兴地掉下泪来,她是羡慕叶慕与子遥的。至少他们之间因无奈与固执而产生的隔阂,能在两人各进一步中渐渐填补完整。夕颜仿佛顷刻间醒然,昭轩必又有了什么苦楚的,才那般决绝地急急断了两人的牵连,且这感觉越来越强烈。没来由的,她只是相信他,相信自己前世今生的选择。
“去池林城后,记着同我向你师父问好,谢谢他老人家的帮助。”如今再要离一好友,夕颜今日刚刚平息下去的不舍之情。再次油然而生。
叶慕本已做了打算,今日来瞧她,便也知会是分别。点了点头,沉声道:“你自己在凤凰城中,凶吉未知,而他公孙熠就是再怎样袒护你,也抵不住旁人的有意陷害。且那孩子……”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且那孩子是萧子嫣的,他人不知。于你,是有利,而一旦为图谋之人知晓,那便是个极大的祸患。”
夕颜既已决心照料子嫣的孩子,便是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故点头应道:“我都明白。”
“既不知你我何时再能相聚,有一事我便必须要同你实说。”叶慕的神色再次恍惚起来,飘忽地如同做了错事的孩子,过了良久,才终讲出:“不要怀疑尹昭轩对你的感情,他至始至终都心中只有你一人。”
正含笑待他说完的夕颜,因那口中的字字句句,忽而凝注了笑意,竟是久久沉浸在方才的话中,只一遍遍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你……你说什么?”
叶慕既已将话说出,自然是要具体相告的,他极其愧疚道:“你们二人若是在一起了,便不会再有来世,甚至不会继续存在这世上。你与尹昭轩皆是我的放在心上的好友,我如何能见你们二人如此,便劝他放弃与你此生的相依,毕竟这样,你们还会有来世的再遇。”
夕颜怔怔地望着他,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她有过无数次的猜测,是谁改变了昭轩,却从未怀疑过一直避世在城郊的叶慕,是啊!她应该想到的,能够令昭轩动摇的,只有两人没有来世这一悲烈的结局,而知道这些的,便只是姜莫与叶慕两人了。
“如今你再说这些又有何用?我与他已是断地干干净净。”夕颜极力稳住起伏难定的心。
叶慕含愧道:“并不是有用处,只是此事因叶某而起,若不今日与你说,便不知何时能再有机会同你讲出。”
夕颜苦笑着着摇了摇头,心也是霎然间出奇的静:“若是他没有这层顾虑,纵使旁人怎样劝诫,他都不会轻易改变,但凡他心里有那样一层顾虑,便是极易动摇的,罢了,这是他的选择,我输得心服口服。”
“可你们二人确是彼此真心……”叶慕见她这般冷静,反有些忧心起来。
夕颜止了他未完的话:“真心又有多大的作用?纵然我步步紧随,也追不上他接连的退却。”
叶慕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一声声叹息。
夕颜反强笑着劝起他来:“不要为我的事情扰了你的情绪,对于和昭轩的事情,既已是如今的田地,便这样天各一方吧!我心已尘封,再无意于此般情孽。”
叶慕终是未再多言,又小坐片刻,才匆忙离去,好赶上连夜的马车,追随萧家的车队,去寻他的真情。
至叶慕走了许久,夕颜都沉沉坐在椅上,一声不吭地绣着锦帕上那未完的蔷薇花样,一刻都不愿停歇下来。
青儿是瞧见叶慕离去后才进了来的,看主子在无声无息地拼命绣着帕子,又是惊怕又是心疼,终是看不下去,抢过她手上的锦帕,说道:“小姐您是同这手帕置气,还是与自己置气,偏偏这样折磨自己。”
夕颜被夺了手中唯一宣泄的东西,唯一控制着自己不去回顾过去的寄托,脑海中便骤然浮现出自己将珠钗丢弃在雪地中的情景,还有她未能看到的,自己走后昭轩俯身拾起珠钗时撕心裂肺扯动的嘴角。
“这便是天意吧!”夕颜冷冷一笑。
青儿见主子一会儿出神落泪一会儿冰冷苦笑,心中焦急却又不敢多问,只劝着:“您若是不舒服,便先歇下吧!过几日便是十六了,明日册封的衣裳便会送到这来,接下的日子您该有得劳累了,不如今夜好生睡个长觉。”
夕颜原本已是身心俱疲地不愿开口,见青儿迟迟不离,这才朝她说道:“你先下去吧!”
青儿心下这才松了许多,熄了两盏灯,才退了下去。
已是注定,自己断然是不可再轻易改变了,夕颜慢慢平复自己适才的悔恨,既已毅然决定入宫照料子嫣的孩子,便断然不可再改变,况且如今皇榜已贴,万事皆成定局,纵然是有再多的怨言,也只能生生咽回去了。既然不能改变,那便不可叫昭轩看出自己知道了一切。这场真真假假的戏,她得陪着他演下去,至少最终有公孙珂陪伴他一生,自己也不会那般心忧了。
一直以来守卫在院落外的卜奇和卜异二人,在夕颜入住皇城之时,也随之进到凤凰城中,负责守护赤玉门。入了赤龙门,马车不得行驶,夕颜便换做了轿辇,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偏远的凤仪宫。
重入这宫门时,最叫夕颜觉得惊愕的,便是满院的红梅,在寒风凌冽的冬月里,竟格外的昂然俏姿,红艳艳的,竟映衬的整个宫苑中喜庆生辉。
“这梅花……”夕颜迟迟才问,她记得,凤仪宫以前是十分清寂的,并没有这般景致。
霞姑姑听到问话,忙行到夕颜跟前,道:“回贵妃娘娘的话!这是皇上前些日子刚刚差下人们从梅园移植到凤仪宫中来的。”
夕颜含笑点了点头,公孙熠喜欢梅,她记得极清楚。
“这红梅真是喜庆,正合了今日贵妃娘娘入主凤仪宫的大喜日子。”青儿笑望着整片整片的梅枝。
赵公公笑道:“可不是,这红梅娇贵,并不是在何处都能开得得意,想来咱们凤仪宫是个极祥瑞的地方。”
夕颜知道霞姑姑与赵公公二人是如此做给院中列队迎主子的宫女太监们瞧的,他们都是子嫣近旁的人,萧子嫣死在这凤仪宫中的,怕是新主子来了会惹得旁人躲闪,才有意这样去说。而此时的夕颜,不过是在强颜欢笑,至少直到现在,这凤仪宫最叫她挥之不去的,一是同子嫣之间对话的情景,再一个便是得知子嫣的孩子仍活着时的欣慰。
“惜贵妃娘娘!小皇子还未取名,皇上说了,这要交由您来劳神了。”赵公公将夕颜往寝宫中引着。“惜”与“夕”谐音,又意在珍惜,是公孙熠独拟的封号。
关于这孩子的名字,夕颜早是费心想了一番,便笑问向身旁的赵公公、霞姑姑与青儿三人:“‘潇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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