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初春,但风中仍夹杂着些许凉意,且越往山顶处去,越是觉得逼人,好在夕颜几人始终是踏着台阶往上行的,虽觉得滑过脸去的风寒,却是身上暖着。
“娘娘您瞧!”青儿的呼唤声中有几分雀跃,但更多的是喘息:“今儿清晨落了雨,竟到了现在,山中的云雾还未散去。”
夕颜停下脚步,抬眼望着山中缠绕游动的薄雾,更显得这山峰上的大殿犹如天宫,她朝一旁的青儿看了看,见她因爬这登山的台阶累得急急喘气,忙说道:“我与卜奇卜异都会些功夫,你不比我们,累了就在这儿歇着吧!待我到了大殿折转来,再寻你一起回去。”
听了这话,青儿却忽而站直了身子,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气息,说道:“娘娘!我没事,我能行的。”
望着她坚定的表情,夕颜只得含笑默许,休息片刻,便又继续上路。
待还有最后九十九个台阶要爬时,几人已是累得精疲力尽,缓一缓后,夕颜抬眼望着近在咫尺最高处的大殿,毫不迟疑地朝上台阶上迈去,只是如今的每一步都变得沉重起来,今日与若辰一番交谈后的心悸,也随着这真真切切能够感受到的踏实之感所取代,仿佛只要跨进那最后一扇殿门,她所有的忧虑都会烟消云散,而她挚爱的牵挂的人,也都能平平安安的度此余生。
“原以为我们家娘娘已是够虔诚的了,没想到这还有一个如此执着的女子!”青儿投目前方。
夕颜循着望去,在自己不远处,正有一个女子跪在台阶上,因这九十九个台阶,每三十三个便有一个比台阶稍宽敞些的地方,那女子竟在每个这样的地方都跪下三拜。
许是为她的这份诚意所震撼。夕颜经过她时忍不住说道:“姑娘用心良苦,佛祖必会感受到你的虔诚的。”
那女子正将脸伏在手背上叩拜,听了她的话,刚要立起的身子,却又忽而沉了下去。
“我家夫人诚心拜佛,经不得旁人打扰。”女子一旁抱着供香的丫头开了口,想必是女子的丫鬟了,但叫夕颜觉得好奇的是,这丫鬟玉镯环腕,珠翠点发。竟比主子打扮得精致许多,想必并不是普通人家的下人了。再望向仍伏在地上的那个女子,一身浅紫色裙衫。料子虽是极好的织云花样,却无任何绣花点缀,头发也只是一根素净的珍珠百合绾起。
夕颜并未理会那女子的横眉厉言,只朝女子轻声问:“虽不知夫人是为了求什么,但希望你能够如愿。”语罢。便继续朝不远处的庙殿走去。
“只是为了永安寺中的一枚平安符。”那女子开了口,幽幽凄凉的声音从夕颜身后传来:“而我也只会为在意的人心甘情愿求这难得之物。”
夕颜突然滞在了原地,方才的平静心绪已荡然无存,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同她一起长大。随她一同踏入萧府,又因她的猜忌而赶出萧家的锦儿!
缓缓回过身去,却不知自己已是目瞪口呆。夕颜从未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锦儿,仍记得上一次看到她,是在尧王府中,当时她面无表情的神色,已是在夕颜的意料之外。本以为她如今得了公孙旭的宠爱,会将当初对自己的恨加倍奉还。而夕颜也宁愿她将满心的愤恨都发泄在她的身上,毕竟锦儿被拖出牡丹园厅堂时的恶恨眼神,夕颜刀刻般记在心上,可事实恰不如人所料,锦儿平静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没有一丝波澜,却叫她心下难安,正如此刻一般。
锦儿已站起了身子,方才丫鬟忙替她拭了拭膝上的尘,向着惊愕的夕颜说道:“既然是识得我家王妃的,还不快些行礼!”
“不得无礼!”锦儿将那丫鬟朝后轻推了推,垂首走到夕颜跟前,屈膝拜道:“参见贵妃娘娘!”
此时夕颜才醒然许多,看着恭恭敬敬跪在身前的锦儿,急急伸手去搀她,口中也情不自禁唤着:“锦儿……”
锦儿缓缓站起身来,只是静静含笑望着她,那笑容如此从容,仿佛她早不是在苦难命运中挣扎的婢女,而已看透了百态人世,沉浮岁月。
适才那丫鬟听见主子口口声声称夕颜贵妃娘娘,这才恍然,惊骇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娘娘!是……是奴婢瞎了眼睛,还望娘娘饶了奴婢!”
“我是那样凶狠的娘娘吗?”夕颜朝她轻轻一笑:“起来吧!有这赎罪的功夫还不如多给佛祖磕几个头!”
青儿是见过锦儿的,忙同卜奇卜异跪下行礼。
“这样清净的地方,经不起这些,你们都退下吧!我同贵妃娘娘进去里面参拜就好了。”锦儿显然已有了王妃的气势,言语之间透着些许不容抗拒。
夕颜只是静静地随着她一起迈进了大殿,殿前萦绕的袅袅香气,跪坐在佛祖旁闭目敲着木鱼念经的大师,都衬这极静的庙堂尤为庄严肃穆。
两人参拜完毕后,有一名僧人含笑迎了上来,将捧在手中的平安符递至锦儿身前,道:“女施主!这是您求的平安符。”
锦儿先是朝那僧人双手合十,而后才恭敬接过平安符,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深蓝色的香囊,小心翼翼将平安符放了进去。
那僧人转身离去,仍是一副笑看百态的面容,只在他目光扫过夕颜时,笑意更意味深长了些。
夕颜是将那僧人方才目光的看得真真切切的,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常来这儿吗?那僧人是如何知道你求的是平安符?”
“既然来了此处,便是要以诚相待,不可多问不要多说,只默默在心中期许着,佛祖便能听见虔诚之人的心声。”锦儿言语之中有几分激动:“但并不是每个虔诚之人都会如愿以偿,因果善恶也往往左右着命运。”
夕颜愣愣地望着她,眼前的锦儿,早不是当初那个稚嫩的女子,无论是谈吐还是话语,都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对人世的参悟。
“凡事有因就必然该有个结果的……”锦儿忽而抬眼凝视着身前不怒而威的佛像。
夕颜不知所云道:“你说什么?”
锦儿看向她,微微一笑:“我带你去看看这寺中最有灵性的树吧!”
夕颜未来得及多想,便已经被锦儿牵起往山顶大殿的后院中奔去。虽不知锦儿要做什么,但在她牵上自己手的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两人从小到大一起玩耍时的场景,仿佛这经历的一切一切都是一场梦,她们还是沉浸在幻想中的纯真女子,而锦儿越是不去提及那导致她如今境地的事端,夕颜越是觉得愧疚。
“到了。”锦儿笑着停在了一颗菩提树前。
夕颜这才将锁在锦儿脸上的目光投向近旁的这个参天大树,高高扬起头来,却也只能看到它若隐若现在云霄低端的粗壮枝干,不禁想到了萧子逸的前世,脱口而出道:“这是菩提树。”
锦儿点头一笑:“你把手放在上面许愿试试。”
夕颜听了,忙把手轻轻放在那布满岁月痕迹的枝干上,粗糙地仿佛能看到它历经的风霜雨雪。许完愿后,夕颜缓缓睁开眼来,却并未见有周身有何异常,便朝锦儿瞧去,只见她抬眼望了望天,夕颜便也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薄雾之中,似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漂浮,也只是片刻的功夫,那黑点便随着垂落渐渐明晰的形状,是一片菩提叶,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夕颜伸出的掌心上。
“这便说明你的愿望,佛祖已经听见了,灵不灵验我不知道,但这棵树就是这样神奇,所以有许多百姓登上最高峰来,也只为亲身体会这菩提树的灵性。”锦儿的笑容渐渐隐了下去,似有话要说,却开不了口。
夕颜将手中的叶子握紧,不止因她那三个愿望为佛祖知晓,也因她悄悄挂念子逸,愿他在天宫安好。
“小姐!”静望许久,锦儿忽然呜咽着唤了唤,虽然声音极小,但仍被夕颜心细听见。
夕颜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心也随着她越来越哽咽的声音而抽痛起来,她小心翼翼问:“你叫我什么?”
锦儿终是将忍不住,“噗通”一声直直跪在了夕颜面前,嘶哑着声音:“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不该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落得今天的田地,正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夕颜愕然,不知所措间,竟也朝她迎面跪了下去:“你在说什么!明明是我,是因为我的自私,因为我的猜忌,害你无家可归。”望着满脸泪流的锦儿,夕颜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头的自责也纷纷倾泻而出:“你恨我骂我打我,我都愿默默承受,只是你因此去怨自己,叫我如何有颜面再面对你!”
锦儿见她也跪了下来,哭声才渐渐缓息,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乔夕颜,想到两人此刻的场景,不禁破涕为笑,身子软了下去,干脆坐在了地上,倚着菩提树干,眼神飘忽望着远方,无力道:“这就是命吧!我对你恨不起来,即使是被赶出萧家,我心里也清楚,对小姐你,从未存过埋怨,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视为亲人的小姐,会不肯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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