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也轻轻依靠在菩提树边,手却自始至终紧紧将锦儿握住,她明白,也再不会轻易松开这重拾的美好,正如此时此刻含笑出神的锦儿一样,两人之间,再多的自责与愧疚只会增添陌生,因虽有前事阻隔,锦儿却从未含恨,这样,乔夕颜便觉得足够了。
“娘娘!”许是等不到夕颜出大殿,青儿有些焦急地寻到了后院来,见夕颜与锦儿都依靠在一棵高耸入云的菩提树旁,忙奔向两人,因看两人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敢轻言,只微微欠身劝着:“娘娘!王妃!地上凉,还是让奴婢扶您起来吧!”
两人相视一笑,未等青儿来扶,已缓缓站起身来。
锦儿为夕颜轻挥去裙上的浮尘,夕颜忙拦住她,道:“你已不是当初的丫鬟了。”
“可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我放在心上的小姐。”锦儿弯眉一笑。
夕颜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有些心疼道:“王爷他对你可好?”
锦儿的笑意顿时凝在脸上,躲闪着她询问的目光,朝一旁望去,正见着伺候自己的丫鬟与卜奇卜异也寻了过来,只道:“还能怎样!终不过是玩物。”
夕颜早料到锦儿是此般境地,只听她平静说出时,心头仍是不禁一颤,手上更用了些力,开口,竟说了她自己都觉得荒唐的话:“你随我一起入宫吧!”
锦儿显然一惊,目光依旧盯着自己迎面而来的丫鬟身上,无奈一笑:“小姐任性了,很多事情已是如今这般田地,便你我之力都无法改变。”她忽而将夕颜抱住,借此在其耳旁压低声音道:“王爷对太师父子埋恨已久,怕是容不下眼中之钉了。”语罢。才又与她迎面而立,紧握着她的双手扬声说:“娘娘好生保重!只有您身子安稳,皇上才能够专心朝政,我北苑国才会弥久安泰。”
夕颜的思绪却仍沉浸于她方才在耳旁小声附上的言语之中,有些不敢置信地蹙起眉来,与此同时,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青儿手上传来对方才那话的肯定。
“王妃!”那丫鬟到了近前来,偷偷瞄了夕颜一眼,又忙说道:“香奴婢都已经给供上了,时候也不早。咱们还是回去吧!怕是晚了,王爷会怪罪奴婢。”
锦儿朝定定望着自己的女子含意一笑,便由丫鬟随着缓缓离去。
对方才的那几句话。夕颜仍有些恍然不醒,锦儿这是在向自己暗示公孙旭的汹涌蓄谋吗?
“娘娘!”青儿见主子久立不言,轻声唤了唤:“人已经走远了,咱们也还是早些回去吧!”
到底何时才会尘埃落定?夕颜不禁一叹,将身上的披锦裹紧一些。应着:“回吧。”
“凡事有因就必然有果,尘落缘于尘起,待心中静好之时,自然为安和之日。”身后遥遥传来这几句意味深重的飘渺之声。
夕颜听了,似骤然一醒,猛得回头去望。天际处只余下的几缕丝云绕山,并无人迹,更不用说从山中回荡向她耳畔的声音。
她有些疑惑地问身旁之人:“适才你们可曾听见什么?”
三人皆茫然地摇了摇头。
见主恍惚的神色。青儿忙说道:“想必是娘娘累了,况且这山中日日祈福之人众多,寺高山深,有人说话声音高了些,回荡了来也是有的!”
夕颜蹙眉摇了摇头。方才那声音分明是清晰冲入自己耳中,且那话中之意也分明是在解自己的愁虑。垂睫思量时。目光不禁落在了一位悠然远望的僧人身上,细望才察觉,那正是方才递予锦儿平安符之人,忆起这僧人略过自己时的目光,夕颜更觉方才那飘渺之声与此人有关。
“娘娘!是时候回去了,这山中湿气重,娘娘身子不易久待。”青儿又小声从旁劝着。
夕颜见那僧人依旧遥遥望着天际,只得转身随他们三人一起往山下走去,迈出几步,却满心仍反反复复回荡着方才那几句话,不禁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这一眼,正与那僧人相对。
僧人只是含笑朝她点了点头,双手合十,缓步离去。
夕颜有些了然,自她到了这后院之中,那僧人便是有这样几句话要赠予她的,而这短短几句,也拨云见日般叫她心头渐渐沉静下来。是啊!尘落缘于尘起,万事有因,纵然万般不愿,人力终是狭限的。父亲与旭王爷之间的怨仇,也非她一个弱女子能够逆转,害怕发生,并不代表不会发生,只有这一切都过去,才算结束。
想到此处,夕颜也是豁然开朗,朝着已经走远的僧人缓缓合十双手,虔诚一谢。
人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才经过两个殿堂,夕颜的腿便有些颤软起来。
青儿见主子走得有些飘了,忙搀扶着她坐到一旁供上香之人歇息的石凳上,道:“娘娘若是累了,就多歇息一会儿。”
夕颜并未去坐,只轻摆了摆手含笑说着:“无妨。”眼睛扫过石凳旁曲径通幽的一条小路,循着那小路望去,若隐若现薄薄的山雾中竟呈现一座青灰色的屋子,远远看着,像是一座庙堂。
“那是落尘庵……”青儿见主子盯着远处望,忙笑说着,却似发觉自己的多言,忽而止住的话音。
“落尘庵。”夕颜觉着这名字甚熟,口中念着几回,终是从记忆深处将它寻出。吴兰慧在知道三王爷的良苦用心后,削发为尼,正是住在落尘庵中。不知是为何,在想起这些的下一刻,夕颜的脚便忍不住一步步踏向了那条路上,她只是想去看看本该子女相伴的吴兰慧,可还安好?
“娘娘!”青儿后悔起方才的话,忙劝道:“皇上有命,不准他人接近那落尘庵,且那儿四周都有侍卫守护,怕是您很难见上王妃一面了。”
“那儿竟有侍卫守护?”夕颜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毕竟三王爷是吴兰慧毒死的,就算有三王爷临终前的叮嘱,后来又有吴兰慧誓入庵为尼,公孙熠仍是心中悲愤,不肯放手的。
想到此时的吴兰慧青灯寒壁,行受禁锢,夕颜也顾不得那么多,只一刻都不愿停歇下来,直直往落尘庵奔去。
“娘娘!”青儿一面追赶着,一面望向身旁的卜奇卜异,示意他们相助。
卜奇道:“你我都不是跟随娘娘一日两日了,也知道她的性子,逆不得的,还是随着吧!护好主子。”
卜异点点头,青儿也只得低声一应。
离庵门还有数丈远时,便有侍卫闻声迎来,拦下夕颜,厉声喝道:“来者何人?竟敢直闯皇家重地。”
“不过一个庵子,怎称作皇家重地?”夕颜冷眼相对。
那领头的侍卫更为恼怒了,道:“是不是皇家重地,哪是由你说了算?快快离开这里,否则就别管我不客气了!”
“你要怎么不客气!”卜奇纵身跃到夕颜身前,护住主子,对那侍卫说道:“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话吗?”说话间,卜异与青儿也已追随而来。
“卜……卜总领。”那侍卫显然是识得卜奇卜异二人的,不禁失声,跪倒在地,朝他身后的女子再次打量过去,一眼便定在了她眉心的那小小牡丹上,又有女子在一旁唤着她娘娘,这才恍然,连连朝夕颜磕头,道:“小的该死,不知贵妃娘娘驾到!娘娘饶命!”
“起来吧!”夕颜的神色这才缓下些:“本宫只是来永安寺祈福,途经这里,便想着来瞧瞧王妃。”
那侍卫有些为难:“娘娘!皇上吩咐,没有命令,旁人不得入庵。”
“事出突然,我也未曾向皇上讨要令牌,不过你放心好了,今日回去,我便会同皇上禀明此事,必不会治你们的罪。”夕颜笑着一面说一面往庵门处走去。
“娘娘!”那侍卫有些执着,正要伸手去拦,却被卜奇一把拉扯住:“皇上宠爱娘娘,向来娘娘想要的,皇上都必会为其周全。既然娘娘承诺你不会有事,自然不会有什么差池。”
那侍卫瞧了卜奇一眼,连连点头,忙奔走在乔夕颜前面为其带路。卜奇、卜异、青儿三人皆被夕颜遣在了庵外守候。
门被缓缓推开,里面寂静地像无人所在,青石砖铺就的院落却显得极其干净,墙角处有扫做一堆的细小枯枝。转过遮挡住后院的石墙,不远处便是庵堂了,夕颜能够清楚地听到庵堂中节奏均匀有力的木鱼声。
夕颜轻轻迈进庵堂,端坐在一旁捻珠诵经吴兰慧分明已察觉有人进了来,却并无停息之意。再见到这位昔日风云都城的女子,夕颜却再难从她身上找寻到半点浮尘旧影,此刻无喜无嗔的面庞上,倒是少了几分当日为报夫仇的决绝。
知道自己对于吴兰慧来说,并不是个会受到欢迎的人,夕颜只虔诚在观音像前拜了拜,便往堂外走去,刚要迈出步子,却听到沉默半晌的吴兰慧开了口:“这个贵妃娘娘,你可当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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