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薄樱花性,恶名未必真。今年花盛发,迎待久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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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是谁在叹息?
“好痛啊,我的腰好痛。”
是谁在说话?
“痛的我睡不着啊,好痛苦啊。”
又是谁在哭泣?
“是谁在那里?”藤田胜夫从榻上坐起,深夜里不知谁在絮絮叨叨的讲话,吵得他难以入眠。他烦躁的理了理领口,浓稠的月光从格子窗外透射进来,直照在他的肩膀。
藤田胜夫一手提着灯,一手轻轻的拉开移门,尽管脚步再轻,经年的木质地板还是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此刻,寝屋外幽深的走廊尽头仿佛溶于一片黑暗之中,而低沉悲戚的女子哭诉声,正来自那里。
“是谁?”藤田胜夫将手里的提灯伸的向前一些,他的心提到嗓子眼,平日里关于鬼怪的种种传说涌入脑海,他突然有些害怕,艰难的吞咽一口唾液,却觉得嗓子眼紧的很。
“是谁在那装神弄鬼?”
没有回答,无论怎样问,也等不到回答。声音的主人对藤田胜夫的质问不理不睬,依旧低低的哭诉着。
“来人啊。”夜幕深沉,偌大的藤田府邸静的出奇,所有的仆人似乎都睡得死死的,听不到主人略微惶恐的呼声。
叫不到仆人来,藤田胜夫只好自己状着胆子缓缓的向前走。他战战兢兢的提着灯笼,向幽暗的走廊尽头一步一步的走去。
终于,微弱的橙黄色灯光将走廊末端的黑暗照亮。
“我的腰好痛啊。” 穿着淡红色单衣的女子背对着藤田胜夫倚着廊柱坐在地板上,她的手白皙异常,纤长干枯的指尖没入乌黑的发根,似乎在梳理披散着的长发。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我家……”话音未落,背对着的女子缓缓地转过身来。
“啊,鬼!”藤田胜夫跌坐在地,立刻不省人事。手里的提灯落地,灯笼里的蜡烛发出“噗”的一声,瞬间熄灭。
“咯咯,咯咯。”女子对吓得昏倒的藤田胜夫发出一阵怪笑,月光里,她浓稠长发遮掩的,是一张残破狰狞的面容。
盛子穿着样式华丽的樱袭,依靠在车厢的软垫上,时不时伸手轻轻掀开竹帘的一角,偷偷窥视街上往来的人群。
“松太,前面怎么回事,绕过去看看。”
松太驾驶着牛车,盛子的声音好似春季里的和煦的暖风,徐徐的吹来。
“是。”松太大声的答应一声,然后扬起鞭子,向着六条大路驱赶着牛车。
“小姐,好像是哪家请了阴阳师来拔除秽厄。”松太放缓了车速,六条大路的某一处大宅外面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宅子中祷祝之声颇大,即便在外面也隐约听得到。
盛子将车窗的竹帘撩开一丝缝隙,斜对面的宅子上挂着“藤田”的名牌。
松太以为盛子也想看热闹,找个不挡路的位置,将牛车缓缓停下。过不多时,藤田家便抬出个巨大的圆木柱。那木柱似是被锯断的,由五六人抬着,整齐的断口处还冒着汩汩的鲜血。
围观的人们一片哗然,想不到藤田家里竟出了逆柱。
在平安时代人们认为树木有上下之分,因此砍伐的木材在做成圆柱时也应按照上下方向安装才行,如果颠倒了次序,就会生成叫“逆柱”的妖怪。
“走开,快走开。”盛子挥着宽大的袖子,想要赶走挤进牛车的不速之客。
松太听到小姐恼怒的叫声,以为她看了流血的圆柱害怕,话不多说,立刻驱着牛车离开。
牛车内,半透明的鬼魂漂浮在半空中。
“大小姐,求求您帮帮我吧,三天后我就要灰飞烟灭了。”鬼魂哭的凄惨无比。
“这世上人多的是,你干嘛缠着我一个?”盛子实在想不通,有灵视能力的人数不胜数,这倒霉孩子偏偏揪着她不放。
“大小姐,在下知道您是心善的人,求您救救我家主人吧,求求您了。”鬼魂再次请求。
盛子无奈的叹气,托着腮问:“你家主人怎么了?”
“大小姐,您终于肯帮我了?”鬼魂喜出望外。
“你家主人到底怎么了?”盛子再次询问,她实在没见过这么忠心的鬼魂,都快要灰飞烟灭了,还惦记着自己的主人。
“大小姐,我是藤田家的逆柱。”鬼魂道:“我家主人叫藤田胜夫,在藤田家,通往我主人寝房的走廊上有十二根廊柱,而我就是其中一根。”
“不是吧,破魔逆柱的传说是真的?”盛子咂舌,传说中12根圆柱之一取为逆柱,这样可以辟邪。
“小姐,到了。”松太的声音传来。
盛子将手指覆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逆柱低声说:“嘘,有什么事晚上回家再说,你先躲在车里。”
盛子此日外出是想要去东市的古镜斋买些书本,送给橘露子。
古镜斋是一间售卖志人志怪小说的书屋,橘露子信鬼神之说,更对那些关于怪谈鬼魅的书籍有着浓厚的兴趣。
牛车停好后,松太回身掀开车帘,扶盛子下车。
盛子弯腰,扶了扶头顶的披衣。虽然对封建社会的男女大防表示不屑,但她仍不敢太过胡来,自己名义上的爹毕竟是朝中大臣。
“老板,这本书是新到的吗?”靠近门口的货架上放着的是名叫《鬼巷物语》的书,书名吸引了盛子,拿起来仔细一看时,才发现作者的名字竟叫做“红叶公子”。
“我叫伊吹红叶,你可以叫我红叶。”
不自觉的,就想到了那个欠扁的家伙。
“姑娘真是好眼力,那套书正是昨天刚到的,才一天就卖了好些呢。”古镜斋的老板是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说话的时候,两撇小胡子一撇一撇的。
盛子将书打开,随意的翻看,快速的浏览了书中的大致内容。
那本书描述的是两位少女在离奇的鬼巷中冒险的故事,书中的主人公名叫颜,虽然名字不同,性格样貌却和盛子颇为相似。而书中对鬼巷的描写更是栩栩如生,同盛子去过的鬼巷如出一辙。她将书阖上,眉头微皱,倒觉得这书的作者真有可能是那个酒吞童子。
“老板,这本书我要了。”
“好嘞,姑娘还喜欢什么样的书,我给您取来?”
“要一些新到的怪谈就行。”盛子让老板给她推荐些好看的书。
“姑娘您慢走。”新买的书籍打包好,盛子在手里捧着,她只多买了一本《鬼巷物语》自己留着,并叫松太把书带回家,而自己则在北小路下了车。
“小姐,您一个人小心点。”松太很不放心盛子一人在外,却拗不过她,只好驾车回去。
橘露子依旧守在自己的地摊前,想着上次卖出了许多千纸鹤,她又叫盛子折了些小动物的折纸。青蛙折纸俏皮可爱,只要用手在青蛙的尾部按一下,青蛙就会向前弹跳,这样的折纸吸引了很多小朋友,呃,小朋友的鬼魂。
“看我带了什么给你?”盛子将买来的书藏在身后。
露子眉梢轻挑,蜜色的肌肤闪着动人的光泽,额心一点朱红,给她如若秋水的面庞添了一抹凌厉。她朱唇轻抿,微笑着说:“你是不是又给我买了好看的书?”
“答对了,真聪明。”盛子把书递给露子。
露子立刻双手将书籍接过,一本一本的仔细瞧着,只觉得那些书的标题一个比一个吸引人,看得她心里直痒痒。
“露子,我们上次和瓷女约好,今天要来看她的表演。”
三日之约已到,盛子来到约定的地点,那里表演却才刚刚开始。
瓷女的妆容不改,依旧是将厚重的白瓷面具覆在面上,即便站在观众席中,隔得老远,盛子仍能闻到她发间飘散的桂花香。
上一次鸣锣的男子这次成了表演的助手,他躺进一个长方形的木箱,然后瓷女将木箱的盖子盖紧。盛子猜得出,接下来恐怕就要在木箱中插-入几柄长刀了。
表演如火如荼的进行,一切皆在盛子的意料之中,盛子一边看表演,一边猜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身边的观众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当全部的长刀都插-入木箱时,出乎盛子意料的事情却发生了,瓷女燃起一把鬼火,将木箱点燃,不一会木炭烧焦的气味便飘散开来,而那青色的烈焰却带来真实的灼热之感。
她该不会真的把那男子烧死了吧?盛子竟有些慌张。
待到火焰散尽,木箱早已烧成灰烬,被灼烧的发黑的长刀颓然的掉在地上。大家看到这样的一幕,百思不得其解。就在这时,瓷女双手击掌,“啪”的一声后,木箱的灰烬沸腾起来,灰色的烟尘于空中渐渐凝结,最后身着铠甲的武士赫然呈现在人们的面前。
“好。”人群里再次爆发出喝彩之声。
“哎呦,吓死我了。”盛子轻拍胸脯,她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个什么劲。
“露子、盛子,这是我丈夫,宏太。”演出结束,瓷女开始收摊,她为露子和盛子介绍身边的年轻男子。原来那个作为助手的鸣锣男子是瓷女的夫君。
“您好。”盛子和露子说道。
“来我家做客吧,我夫君猎了一头猪呢。”瓷女亲热的挽着盛子的手,将她往自己家里拉。
平安时代的人们不吃猪狗牛羊等兽类的肉,盛子托身富贵人家,平日里接受贵族的高等教育,亦严格遵守规定不吃猪狗牛羊肉,可天天食鱼的生活早已让她厌倦。
“好啊。”一听说能吃到猪肉,早就跃跃欲试了,她不顾露子的反对,爽快的答应了瓷女的邀请。
瓷女和宏太居于鬼巷,为妖为鬼,不曾遵守人类的习俗。今次宴请盛子,瓷女亲自下厨,做了秘制猪排。盛子看着餐桌上的丰盛大餐口水横流,她已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吃过猪肉了。
“真是太感谢了。”盛子将碗里的饭吃的一干二净,酒足饭饱的她就差拍着肚子打嗝了。
“大小姐,您总算回来了。”
回到家,盛子才想起来那个白天遇到的鬼魂。
她给自己端了杯茶,抿了小口,清了清嗓子问:“你有什么事要求我帮忙?”
逆柱闻言,立刻整了整自己的衣衫,郑重其事的跪下,朝盛子磕了个头说:“大小姐,我家主人被女鬼纠缠,以前我在的时候还能将那女鬼拦在廊上,可如今我已经被除去,恐怕过不多时那女鬼就会害了我家主人。”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家主人一定是做了什么坏事才被鬼缠上的。”盛子道。
虽然身为巫女,同妖怪打交道,但盛子依旧胆小,她也怕鬼,尤其是那种死相惨烈的女鬼。
“大小姐务必要救救我家主人啊,我家主人正直善良,是个好人,从我诞生的第一天起,就未曾见过他做过一件坏事。”逆柱信誓旦旦的说。
“是吗?”盛子将信将疑。
藤田胜夫揉揉眼窝下的乌青,长久的睡眠不足让他面带倦容。
“夫君,不如再请几位有名的阴阳师来吧。”夫君的憔悴,藤田夫人看在眼里,她焦急万分,虽然她从未见过那个所谓的女鬼。
“哎。”藤田胜夫一声叹息,请了阴阳师也未必会管用吧。那天已经做了一天法事,那阴阳师分明说自己家中逆柱作祟,砍了一根廊柱后,他再三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妖怪了。可是,那恐怖的女鬼当夜就出现在自己的家中。
藤田胜夫睡意朦胧间,听到女子凄凉的哭声,有了前车之鉴,他不敢轻易出门,只希望自己快点睡去,只要睡着了就不会听到那恐怖的声音了。可是事与愿违,他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耳边传来夫人均匀的呼吸声,看着夫人熟睡的模样,他竟暴躁起来。他睡不着的时候妻子竟然睡得那样安稳,真是说不出的嫉妒,他甚至有种想要将枕边自己熟睡的妻子掐死的冲动,可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把他惊得一身冷汗,自己这是怎么了。
“哎,好痛啊。”女子悲戚的声音一个劲的往耳朵里钻。
“夫人,醒醒。”藤田胜夫害怕极了,使劲的把自己的妻子摇醒。
“亲爱的,发生什么事了?”藤田夫人刚刚还沉浸在美梦中,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在这样深夜的月光里,自己相伴多年的夫君看上去竟有点陌生和古怪。
“你听,那女鬼好像又来了。” 藤田胜夫害怕的抓住自己妻子的手臂,可是他太过于用力,反而使妻子疼痛的皱了眉。
“我,什么都没听到。”藤田夫人微微侧首,耳朵仔细的听着走廊上的动静,可是除了夜里的风声她什么响动都听不到。
“亲爱的,放松些。”看着夫君青白的面容,藤田夫人有些怀疑,走廊上的女鬼会不会是自己的丈夫幻想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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