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飘落尽,造化竟全功。一切人间事,临头总是空。”
==========================
“天灵灵,地灵灵,诸天神佛菩萨保佑!”藤田胜夫瑟缩在寝房中,尽管屋中已经燃起了结界灯,他依旧紧张害怕。
就在这时,原本紧闭的格子移门突然缓缓地打开,穿着淡红色单衣的女鬼低垂着长发,手里捏着一枚小小的铜钱,一步一步的往屋里走。守着寝房大门的逆柱妖怪立刻扑了上去,却被女鬼一掌扫开,飞出老远。
“啊,快来人啊,救命啊。”藤田胜夫害怕的尖叫着,他本以为那女鬼会朝自己扑过来,可是她却走到自己妻子的面前,用那腐烂的手掌紧紧的捏住妻子的脖子。
“这是怎么回事?”藤田胜夫惊呆了,这女鬼夜夜骚扰着自己,最后复仇的对象竟然是自己的妻子。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索命的对象不是我,那就请你放我一条生路吧。”藤田胜夫双手合实,一个劲儿的朝那女鬼磕头。
“夫君,你……”藤田夫人眼里含着泪,绝望的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丈夫,想不到危机关头他竟然是第一个抛下自己的人。
“住手!”少女清脆的呼声传来,紧接着一张新写好的符纸迎风飞来,女鬼双手捏着藤田夫人的脖子,背对着大门口,眼看符纸就要袭上肩头。就在这时,女鬼腰间的蛇纹腰带却像拥有生命一般,化作一条毒蛇猛地张开大口,将符纸一吞而尽。
“巧子,你别杀她。”盛子冲进屋子,对那女鬼道。
听到盛子说的话,女鬼动作一滞,紧接着便颓然的放下双手,而一旁的藤田胜夫也呆坐在原地。
一段尘封的往事便随着那一声“巧子”,犹如汹涌的潮水席卷而来。
巧子穿着苏方色的单衣,一头长长的乌发松散的束在背后,鬓边别了零星的桂花。
“送给你的,巧子。”少年伸出手,将一只草编的小鸟放在少女的手中。
那一年她十岁,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胜夫!”大雪纷飞的日子,少年同父亲进城采买年货,不想回来的时候却遇见了山里的强盗。他们的货物被洗劫一空,父亲也被强盗砍断了一条腿。巧子得知噩耗,发疯般跑向村口,她小脸冻得通红,看到他一脸的血污,哇的哭了出来。
那一年她十三,他却没了家。
断了腿的父亲病的日益严重,巧子从家里偷了钱财来救济他。可是她的家里也不富裕,少量的钱财请不来给他父亲看病的医生。还没等熬过春天,他的父亲就去世了。后来,他独自一人跑到山上,杀了强盗头子,给父亲报仇。
那一年她十四,他有了自己的势力,他给了她最重的承诺,娶她为妻。
后来少年变成了青年,巧子跟着他一起做瓷器生意,她丰腴白皙的手很巧,可以烧制出各种精致的瓷器,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她跟着他搬到了城里,城里什么都有,最重要的是有他陪着,她快乐的好像掉进了天堂。
那一年她二十,他又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信浓的豪族,小笠原家的女公子对他心生爱慕。看到女子寄来的和歌,他第一次感到茫然。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举起她为他制作的瓷枕,颤抖着将她杀害,而她还在睡梦中。她嘴角微微牵起,面上带着幸福的微笑,仿佛做了美梦。那笑容刺痛了他的心,他早已不记得微笑的感觉是什么。他疯狂的一下又一下的重击她的头部,直到她面容模糊。可他觉得那具尸体依旧温热,仿佛还有心跳,于是又麻木的拿起尖刀刺向了她的心脏,眼睛也不眨一下。
那一年她二十二,其后她永远的二十二岁,而他成了别人的夫。
趁夜色正浓,他将她草草掩埋,可从那以后她夜夜坐在他的床头哭诉。
她不懂,他们不是相爱的吗?
她爱的执着,恨得也执着。
因为爱他,所以恨他。又因为爱他,哪怕恨他,也不忍伤害他。
他不堪女鬼骚扰,面容枯高,后来终于遇见了一位肯主动帮他的阴阳师,阴阳师念动咒语,将剧毒的碗口粗的蛇杀死,用蛇血浇灌她的尸身,然后又叫他将她同毒蛇一同埋在葛野川河畔。
他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将她彻底遗忘。
她的灵魂孤独徘徊,后来,她成了星熊童子的臣民,一根结界绳便抹去了前尘旧恨。
她忘却了过往的爱情,忘却了自己的姓名,忘却了血海的仇恨。
别人都叫她瓷女。
森川家的公子相貌俊秀,英武不凡,一次意外让他踏入了鬼巷之中。见面的第一眼她就为他着迷,她不懂自己为什么那样迷恋他。她不知道,这一切,只因他同他年轻时的长相颇为相似。森川宏太重情重义,同她在鬼巷中日日相伴。她原本以为她的幸福就要开始,可一次意外让她误打误撞的割断了结界绳。汹涌的恨意袭来,她差点就要迷失自己。她夜夜嚷着要来索命,可她依旧在纠缠不清的爱恨中挣扎。
“藤田大人,您曾经杀害自己的结发妻子吗?”盛子走进寝房内,大声的质问藤田胜夫。
“你是小颜姑娘?”也许是太过害怕,藤田胜夫的嘴唇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青紫色,他眼神闪烁的说:“你说什么呢,我看这其中一定有些误会。”
“误会,什么样的误会?”盛子攥紧拳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最恨负心的男人,恨不得冲上去揍藤田胜夫两拳,她说:“如果这一切都是误会,那为什么拿着结界绳读取了瓷女记忆的星熊童子告诉我,是您杀害了自己的曾经的结发妻子呢。”盛子伸手指着一旁的女鬼道:“她就是瓷女,可是在她死之前,她的名字叫相原巧子。”
“夫君?”藤田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不到自己的丈夫竟然还有另外一位妻子,而且还被他杀死了。
“正是因为想要和小笠原氏的贵女结婚,所以恶毒的杀害了自己的原配夫人,是这样的吗?”盛子道。
藤田胜夫被问的答不出话来。
“权势、金钱,他们对您的诱惑就那样大吗,大到可以让您随随便便的杀人吗?”盛子又问:“您之所以经营木材生意,广做善事,是不是因为自己曾经杀害了妻子而感到内疚呢?”
藤田胜夫跪在地上,艰难的喘-息,瓷女伸手死死地攥住他的脖子,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袭来,眼前的一阵恍惚,他害怕的颤抖起来,艰难的说:“别、别杀我。”
眼看藤田胜夫就要背过气去,逆柱冲了上来,他用自己的身体猛地撞向瓷女,即便知道自己的主人曾是一个卑鄙的小人,他仍旧带着自己仅有忠诚,坚定地守护下去。
“逆柱,你……”盛子讶然。
“大小姐,我不知道主人他以前究竟有多坏,可是在我眼里看到的,却是一个愿意帮助贫民,为人厚道的好的主人。”听了逆柱的话,盛子竟不知道如何是好,藤田胜夫固然可恶,但她不愿逆柱一片忠心白白浪费。
“瓷女,你在干什么?”森川宏太跑得气喘吁吁,他不顾一切的冲进寝房。面前的瓷女穿着褪色至淡红的单衣,原本乌黑亮丽的长发,此刻却肮脏虬结,甚至带着浓厚的泥土腥气。她的脸上是一道道狰狞的伤口,腐烂的碎肉和着乌黑浓稠的血水向下缓缓流淌。她纤细婀娜的腰肢,此刻却佝偻不堪,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前弯曲着。
“瓷女。”宏太哽咽起来,即便在葛野川畔挖到了瓷女的骸骨,他仍旧接受不了眼前的一切,他不愿也不敢回想,瓷女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痛楚才成了如今的恐怖模样。
“宏太?”瓷女松开双手,缓缓地转身,讷讷的看着森川宏太,紧接着便猛地背过身去,并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脸,慌张的说:“请、请您回避,请离开这里。”她的声音渐渐变得哽咽,血红的泪水顺着手指缝隙流淌下来,呜咽着说:“请您不要看我,千万不要看我这样丑陋的容貌。”
“瓷女,你在说什么,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美丽的女子。”宏太拉住瓷女的手,将她轻轻地带进自己的怀里。近距离的接触,让他清楚的感觉到怀中那颤抖着的瘦小的身体,肮脏的血水蹭在衣襟上他却浑不在意,鼻端的血腥味和泥土味仿佛是最动人的女子的体-香。
森川宏太的真心相待让盛子感动,却让瓷女更加羞愧,她自责的认为自己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她埋怨自己将宏太当做藤田胜夫的影子。
“巧子我求求你,原谅我吧。”藤田胜夫跪在地上向着瓷女猛地磕头,他的头在木质地板上撞得咚咚响,不一会就鼓起了一个紫红色的大包。
“你还有脸让我原谅你?”瓷女愤恨不已,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盛子站在偌大的寝房中,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瓷女是她的朋友,她不忍心见她陷入过去的阴影无法自拔,几十年的恩怨是对瓷女最大的折磨。
“就算杀了他,你也没有办法活过来了,不如按照人间的法律来办,我们报官让他的罪行得到应有的惩罚,也让你沉冤得雪。”盛子道。
“报、报官?”藤田胜夫吓傻了,他怕死,非常的怕死。可是现在,他却别无选择。
“救、救命。”忽然,藤田胜夫捂住自己的喉咙,猛地叫了起来。盛子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跑到他身边一看,只见他满头冷汗,嘴唇乌紫。
“我、我喘不过气。”藤田胜夫摔倒在地,他艰难的挣扎,却觉得死亡离自己越来越近。
“星熊,你看看他怎么了?”盛子急了。
星熊童子微微上前一步,他始终与屋子中的众人保持一定距离,人类的气息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毒蛇被瓷女驯服,咒术破解了,发生逆风不是很正常吗?”星熊童子道。
“逆风?”藤田胜夫心下一凛,他早就听说过,若是咒杀失败,施术者一定会遭到不同程度的反噬。
“你怎么会对瓷女下咒,谁教你的?”盛子拽着藤田胜夫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隐约觉得这件事的背后似乎有一只无情的大手在推波助澜。
“是、是一个自称鼠牛法师的人,他、他说如果我给他一百两黄金,他就帮我、帮我驱走鬼魂。”藤田胜夫断断续续的说完最后一句话,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死时他嘴唇乌紫,大大的张着,一双眼睛尽是血丝,眼球微微外凸,死相难堪。
鼠牛法师?不就是芦屋道满吗。
盛子摇头,那位芦屋大人做事向来全凭自己一时的兴致,任意妄为,不计后果。
“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白梅树下。”瓷女依靠在森川宏太的肩头,戾气消散,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乌黑的长发松散的披散背后,散发着浓烈的桂花香,面上的白瓷面具已然消失,此刻是犹如三月里的樱花般的少女的面容。
“当然记得,我把我家传的青蚨钱送给了你。”宏太笑道。
“现在我把它放在你身上保存。”瓷女道。
“我已经送给你了,它就是你的。”宏太推拒。
“我没说还给你,只是让你先帮我保存着。”瓷女又道。
“那好吧。”
“宏太,你知道这青蚨钱的来历吗?”瓷女问。
“当然知道,我家先祖帮助一位阴阳师,得到了青蚨钱,后来我父亲把他当做护身符戴在我和我弟弟的身上。”宏太道:“说起弟弟,他叫秀太,长得很俊,比我聪明呢。”
说到自己的家人,宏太越说越兴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的爸爸、妈妈还有弟弟,他们有好多有趣的故事,说也说不完。瓷女看着自己身旁的青年人,自打认识他起,她从未见过他像今天这样的开怀大笑。她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俊俏的小伙子将来的路还很漫长,哪怕没有自己的陪伴也不会寂寞孤单。而他们,是不一样的人,也许有一天终将成为陌路。
“咦,我怎么睡着了?”宏太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睡在一株巨大的白梅树上,此值暮春,树上的梅花早就谢了,枝头上点点新绿,一片生机盎然。
“这是哪里?”宏太跳下梅花树,只觉得四周的景色陌生极了,仿佛是一个古朴的小巷子。
“你是什么人?”男子由远及近的走来,淡紫色的长发松散的束在背后,深紫色的眼眸眯成月牙,他穿着雪白的单衣,单衣外只批了一件淡粉色的外衣,脚下的木屐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你是什么人?”宏太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那人却不直接回答,只笑眯眯的对他说:“你迷路了,来了不该来的地方,我现在带你离开。”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脚下的青草上带着昨夜的露珠。盛子一面为瓷女诵经超度亡灵,一面将她的骨灰洒向葛野川。
逝者已矣,往事如风。
就让葛野川的河水将那匆匆的故事带走……
------题外话------
瓷女的故事讲完了,不知道大家是否喜欢的我的文文。
嘿嘿。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