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夜心悬林慧容的安危,又忧心慕容昼的身体,犹豫再三终叹道:“哥,你要杀要打,我来领罚便是……不要怪她。”
慕容昼恨得只想将他拆成七八十段,如何听得进去?顺手抄起枕边的翡翠盘砸过去——慕容夜不避不闪,生生以额角受了这一记,殷红的鲜血划过眉梢,直坠到唇角去。他抬袖胡乱抹了一把,叹道:“哥,我那时候……不知道会喜欢上她,否则不会让你名誉地位俱受累于斯——家主令符我藏在老地方,就当我已经死了罢。”
慕容昼万想不到他竟然宁愿将家主之位拱手相让——哪里还是自家那个冷静睿智的少年家主?分明是个情根深种,无力自拨的糊涂虫!他剧喘难抑,喝道:“混帐!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对这个烂泥菩萨钟情?”
慕容夜缓缓起身,叹道:“我为咱们那一大家子人算计来算计去,着实累了——从来都盼着能遇见个赤诚相待、愿意为我死的人,不过正巧是她。”
他所谓的“愿意为我死”是直陈实情,慕容昼不免当成了山盟海誓,摇头道:“她骗你的,她不过是不忍伤害你,说什么生死相许都是撒谎——事定后出去,她有那么些夫君纠缠着,必然会翻脸不认人。听哥话,你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孩子……就算是我的。”
他提醒了慕容夜,后者怔怔长叹,只匆匆扔下一句话去看林慧容,道:“哥,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要了——除了她。”
慕容昼细细咀嚼这句话,只觉好笑,咽喉间咔咔作响,却怎么也笑不出声来。
林慧容这次真是自鬼门关上打个转回来,起先是胎儿足先出,后经慕容夜以针法调施纠正胎位之后,又因产程过长耗尽了体力。她本以为又可以见小西,顺便打算请假以避慕容昼的怒气——她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慕容昼爱上了她,估计老妖至多是觉颜面有损,会想些稀奇古怪的法子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痛到极处,生不如死——可是没见过孩子的模样,不曾与之一起经历喜怒哀乐悲恐惊,怎么配做娘亲?
林慧容多次苦求慕容夜直接动刀子取了孩子出来算了——时间越长,恐对孩子越不利。可他纵有接筋续骨之能,又怎敢在她身上轻易尝试?彷徨之际,唯以真气平衡她体内气血畅行,复低声为她背诵养身篇的口诀。
林慧容痛至半昏半醒之际听他说““非生非死,生生死死,不生不死,亦生亦生”,心中恍若惊电劈过,恍然大悟,始证“死生”之境,并非虚妄。她依法调动丹田之内的真气,推动体内的精气运行,始化为神,次化为虚,最终促进身体损伤的快速修复——昆仑道法这养身篇另有别名谓之“慈悲法力”并非虚指,修习有成之后当真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她耽于此奇妙的身体状况,疼痛反倒成了极虚缈不真的感觉,朦胧间忽听响亮的一声婴啼。
新生命来得太迟太艰难,反倒教人觉得加倍的喜悦。慕容夜将孩子抱给她看,又笑道:“男孩,象我。”
明明只是个红通通皱巴巴象个小老头的的肉团儿,哪里似他了?林慧容无力反驳,连笑容都不知挤出来没有,便陷入无休止的昏睡。
她的身体恢复远较寻常产妇为快,到第七天头上便能如常起坐,整天抱着孩子不撒手,慕容夜要使出七分轻嗔三分薄醋,外加十二分的柔情,才能博她偶一回顾。
其实两人之间瞧来纵有无限欢喜,又有哪一刹忘记慕容昼?只是明知他近在咫尺,却都不约而同的故意不提,林慧容是不敢,慕容夜是不愿。而慕容昼自从能走动,便游荡于温泉或者山崖下,极少出现于附近。
终于到了第三十一天头上,林慧容再不理会慕容夜的谆诫,抱儿子去桃林里逛。慕容夜趁空逮老妖回来诊视,身体基本痊愈,便悄声问他行止。慕容昼倚榻遥望窗外的桃枝出神,半晌方道:“她自己为什么不敢来问我?”
慕容夜默然无语,仅以一双晶澈的眸子望定了他。
“还在犯傻?”慕容昼霍然坐起,柔声道:“自你‘死’后,慕容朝异心暴涨,阿蘅迫不得已以未亡人的身份提前动手,现今慕容氏分裂为嫡庶两派——先是高百尺被迫以谋害 家主之名殉葬,再次钱凤兰无端殒命于漕运上……池明阙闻讯召集人手与慕容朝理论,奈何对手势重,竟至疯癫,更不要提那些无辜死于派系斗争中的弟子。”
这些天他不敢问外面的情况,慕容昼也就不说,可是不得不面对的时候,才发现洞天福地之外竟是如此腥风血雨、愁云惨雾。
“那你……怎么会这样……”慕容夜大骇之下语无伦次,指甲掐到掌心里亦不觉疼。
才见面时慕容昼没有机会说,冷静下来又觉鲜少见自己这兄弟如此开心,所以放任他多享几日天伦之乐,任其如何苦求都不肯说这一年多来的外界情况——可是总瞒不过一辈子,唯叹道:“我既嫁林氏,复又入魔教——现任江南巡查使,如今闹得天下人尽知,再跑去继承慕容氏,岂不是等于招惹白道围攻?早先阿蘅与慕容朝翻脸时我正在魔教禁地,与外界音讯不通——待到知情时,高、钱两位已经不在了。”
钱凤自幼照拂他,名为主仆,实如姐弟,高百尺对他忠心耿耿,这两人遭遇不幸,与砍断慕容夜臂膀无异。慕容夜捂着胃脘部滑坐在床前,额上渐渐沁出大颗的冷汗,却推开慕容昼要扶助他的手,摇头道:“我……没事……她,她家呢?”
慕容昼斟酌措词,道:“三个月前,皇帝宣布凤凰将军林慧容病故,谥曰武烈。夺情起复原右相赵昊元,着任江南道节度使;陈王李璨称病,闭门谢客;何五照样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沈……沈老六现在神策军中做到正三品的怀化将军,而海上传来消息,云皓这厮竟然混出个“鬼夜叉”的称号,人皆许为七海龙王麾下第一高手……你看,没了你慕容家的天塌的差不多了,而没有她,似乎大家过的更好。”
他说些什么,慕容夜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早先想好了,确定自己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理不管,就要和她在一起。待找着兄长交卸了家主的担子,便可在这福地永享逍遥,因此从未与她谈过将来。
哪知尘世风谲云诡,由不得他退却。
慕容昼朗朗向窗外道:“我这个兄弟一向冷静理智,这次不知为何这般任性胡为——还请将军多担待。”
林慧容才哄得宝宝睡着,走到门口时恍惚听见他哥俩说话,不由自主的蹑足躲在窗下静听,竟迎来这么个晴天霹雳——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许是幸福得太久,不晓得痛苦二字怎么书,她倚在墙上,侧首遮着宝宝的脸颊不使阳光直射,茫然不知如何应对。
作者有话要说:抹汗,本是要大肆铺陈林小胖同学经历难产之后,修炼的养身篇/慈悲法力有大成的过程——因为俺始终觉得,女人在做母亲的那一刻起,才算真正修成正果。
不过自己总觉词不达意——容俺酝酿了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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