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问就连太子爷也被吓得不轻，忙不迭地放开了荣嘉儿。只寻着这空隙，荣嘉儿也顾不得许多，脚下踉跄着头也不回的往前跑，一心离了这事非地才是正经，连鞋都跑丢了还不知道。墨玉和素心自在后头紧追上去，也不敢吱声喊，也全没有哭的心思，一路紧随着自家格格一直逃进了沁芳阁，急急地吩咐宫女并婆子关了院门，谁来了也不见。
墨玉屏退了众仆进了正屋，见荣嘉儿一声不吭只歪在榻上发呆喘息，怕是吓掉了魂可怎么好，只轻声急问：“格格，你可好些了？奴婢给您倒上茶先用一口，可好？”见她不回话，依然愣怔出神也实在是六神无主，只勉强倒了半盏茶上去，急得直掉泪，“格格，您给奴婢说说也好，只拿眼瞧瞧奴婢也好，格格？”一着急，墨玉捏了捏荣嘉儿的手，只觉一片沁凉，冰得吓人。
又见素心回来，素心到底稳重，临了这样的事任谁都慌了神，她到还记着去前边兰藻斋回荣妃的话，说是格格已回了沁芳斋，累了，早早安置了，明日再给娘娘请安之类的话。荣妃本就纵容，也未深究，她便急急地赶回来。
“素心，可怎么好，格格愣是不说话，手跟冰一样。”墨玉见着素心就像捞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大哭，“要不，要不，咱去请示了荣主子叫太医来瞧瞧格格吧。”
“糊涂！这事传到荣主子那里还可得安生？太医那里怎么说？格格这里已是心乱如麻，可别添乱了，定不能让今日之事泄漏半点。”素心急忙阻道，边走到荣嘉儿身边去只是轻声软语的安慰，“格格快别做他想，今天的事，谁也没有看见，定不会有辱格格清白。太子幸许是吃多了酒，做了这糊涂事，明日酒醒后还不定怎么后怕呢。”
见荣嘉儿依然不语，素心与墨玉对视了一眼，又说：“我们跟着格格，自是知道主子心性的，我和墨玉无不是真心为格格。素心虽年轻，可这许多年里什么都看得真真的，太皇太后明白硬朗时，可有人存了心思糟蹋格格？要我说，趁早儿，趁着荣妃娘娘圣眷优渥之时，给自己求个好去处，这宫里头风光无限可难保一生一世。”这话权不像只是十五六岁女孩该说的话，听着酸楚无奈，可却是肺腑，奈她是皇上亲生的皇家公主都逃不过恩亲疏离。
她如何不懂这道理，胤禛说过，身在帝王家总有身不由已的千般道理，可好了，她似乎才懂得。可她还懂得笑，还懂得去想那些不该自己去想的。太子这么作贱自己，连个公道都讨不回！说得简单，她如何开口去问额娘要前程？难不成对额娘开口说：额娘，我要嫁人！
四爷……她也只是想着想着冷不丁就想到了胤禛。低头看看自己，衣裳也乱了，头发也没之前那么紧实了，连手心里都不知道是哪划伤的细细伤口。还有手腕上那圈退了青还泛着黄的乌青，她一直藏着不叫人瞧见，那是胤禛拽的，拽得可真疼啊，可起码那时候却不觉得。现下疼了，越来越疼，疼得她眼圈都红了，泪也止不住地啪嗒嗒掉下来。他若是知道自己今日被如此轻薄，又会怎么想？
直到此时，荣嘉儿的眼珠子才动了动，似是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只瞧了瞧周围又瞧了瞧素心和墨玉，恢复了点精神气要拿茶吃，只身上依然没有力气，拿着盏茶的手也只是发抖，又放下了。
只定了定神，才开口叫：“墨玉、素心。”
墨玉与素心见她开口说话，面上一喜，忙回道：“奴婢在呢。”墨玉又问，“格格有什么吩咐？格格吃多了酒，可要传了醒酒汤来，或是奴婢去传了汤来给格格沐浴，也好早点安置。”
荣嘉儿不回应，只看着她俩发呆，片刻后才出声道：“你们，跪下。”
声音并不大，可却让墨玉与素心着实都愣了愣。谁都道他们家格格是最好说话也最不会作贱奴才的主子，平日里别说是打骂，就连说句重话都是没有的，大家只在一处说笑，别宫的奴才们都艳羡得不得了。这墨玉原是八福晋郭络罗芊芊的帖身丫环，因格格与郭络罗氏感情亲厚，郭络罗氏出嫁后又与格格换了彼此亲近的丫头，将墨玉留给了格格，格格也将原服侍自己的大丫头篱裳留给了郭络罗氏。今这般情景到是从未有过的，她俩只互看了一眼，也不好违逆，便跪了下来。
荣嘉儿只看了看她俩，心下酸涩，脸上却清冷，只冷声道：“我知你们都是在我身前跟前跟后的，我的秉性你们也知道。我自幼就养在宫里，额娘也受皇上爱重，就说我不如天家嫡亲的公主尊贵，可自家府里到底也是荣耀。历来我都不曾受过这样的辱没，你们只听清了，这上头的人荣耀了下面的人才得脸，这道理你们总还是懂的。眼见着你们也都大了，总不能跟了我一辈子，改明儿我定是要求了额娘给你们各寻个好归宿。可我这儿要是失了脸面，谅你们也会跟着受牵连，巴巴被人泼了脏水，辱了清白。”
地下跪着的两人怔了怔，只低着头各自思忖，格格这话原是不差，临了这样的事，任谁都要发急发狠，她那里从不提及自家府里的事，也断不叫身边的人提及。可这话原不用说的，这到是看轻了她们。
“第二！”荣嘉儿眼中寒森森的光闪了闪，又道，“即要说到秉性，我自知你们绝不差。可我终究还是要说一句，说到肚量，你们也是知道我的，任你们无心犯的错，我且都容得，这些年来也未曾对你们说过什么重话。可要是说到辜恩负主的事，我这里可绝对容不下，本格格眼里容不得一粒沙。今日我就要你们一句明白话，你们可听仔细了？”
墨玉、素心深知荣嘉儿秉性，她今日说的话虽重到也是实情，她们有心要表心意，可话多了反而让自家主子烦心多虑，只老实答道：“是！”
荣嘉儿这才略动了动身子，才发现下半身身子已麻了，这两个人今日也受了惊吓，又换了颜面，还是心里一阵阵发酸，便让她们起来，复又轻叹，“你们也别怪我，这相扶相持的道理我知你们心里也是明镜似的，可终究是要提点，才不负了你我主仆一场。今日也都累了，你们也早点安置了罢。”
这两人各自应了声，才开了阁门各自吩咐院里粗使换茶的换茶，上汤的上汤，刚换下了那身衣裳，解了头发便有小丫头来报说是十三爷来了。
墨玉见荣嘉儿神情恹恹，刚要回说不见。荣嘉儿复又不知哪来的精神，知会墨玉说是正上汤沐浴，让十三爷正堂里小坐片刻。
“格格……”墨玉是担忧荣嘉儿没这心思。
只荣嘉儿面上淡淡，却仍说：“没事儿。”
简单浆洗了身子，又由她俩擦了头，换了一身粉色轻装便出来，也不挽发，只随意编了辫子。只见十三阿哥胤祥身上还穿着朝服，正在堂上坐着吃茶，鼻中泛着酸，眼睛也不争气地湿热起来，可又强忍住，笑着上前。
“这是怎的，我只听你们今日去了澹宁居又去了韵松轩，这时候应早就回了自家府上，可这天都黑全了，怎么想到要来我这沁芳斋？”荣嘉儿敛了目，她不愿意提到太子住的韵松轩，心下一阵阵发寒，又勉强扯了笑，坐下接了茶。
胤祥咧了嘴，笑说：“你的消息到也灵通，本是回了府的，只歇息了一阵皇阿玛又传了我说话，直到天擦了黑才放出来。这几日里就要进驻户部，为的清理亏空银两的差事，这一忙少不得一两个月都照不着面了，便顺道来看看。你到悠闲，院门紧闭，过起了自家的小日子。怎么，在十四弟那里疯累了？”
听他提到十四阿哥胤祯，荣嘉儿到也不以为意，只原本的好心境现在全无，神情越发的恹恹。胤祥见她兴致不高，脸上颜色又不好，透白似纸，心下狐疑，关切询问：“怎么？想是吃多了酒，身上不爽？”
荣嘉儿瞧了墨玉一眼，她自懂得屏退了门内外服侍的宫人，自己也退了出去。荣嘉儿适才开口：“还好。”又叹息了一声，方才那股委屈憋闷在心里，现在憋得人心口疼，沉吟道：“十三哥，谢谢你还时刻惦记着我，来看我。我这里，很好……”又想到那一路扬州仿佛是隔世一般，只知道哭起来。
胤祥一见，愣了，急问：“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十四弟给了你气受？告诉我，我去找他理论。”
荣嘉儿忙按住，抽泣着擦眼泪，一边叫着：“十三哥，不是十四哥的错，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只是……”真不知道怎么开口，又心乱如麻。
胤祥却误以为她是知道了皇阿玛心思，要把她指给十四弟胤祯，方叹道：“你先别急，横竖皇阿玛那里还没有下旨，指婚的事自有回转。可要若你心意已定，便让四哥早早的去皇阿玛跟前提，也好了了许多心事。”
这话里的意思让荣嘉儿回了神，她只定定看着胤祥，也没法去在意胤祥怎么会知道她和胤禛的事，那双眼睛在烛下依然闪着莹莹泪光，可她就生怕自己会错了意，轻声急问：“你说什么？什么指婚？你是说，皇上要给我指婚？”
胤祥也懵了，他没想过事情会是这样的，荣嘉儿原来并不是为这事伤怀？一时后悔多了嘴，嘴上忙说：“没有的事，荣儿你别多心。”
“这不对。”荣嘉儿冷了脸，“自小十三哥都不会骗我，不许欺瞒我。”
胤祥这才娓娓道了许多今日下午在太子胤礽处听来的话，□□嘉儿只定定坐在那里，手中的茶水洒了也不知道。胤祥这边却着了急，忙宽慰：“这不作数，这不作数，荣儿快别多想，皇阿玛好歹还未下旨。现今皇阿玛为国事忧心，断不会在当下分了心思。可你也要早做打算为好，我这里和四哥也会想法子。”
荣嘉儿只似犯了病一般，喃喃：“好，很好，好得很。”眼泪簌簌的滚落下来也不擦，只兀自心痛难忍地伏在桌上哭，“什么富贵荣宠，我现下还能做些什么？”她本想直接了当地说：那人可知了？可想想又着实不必，胤祥知了他一定是知的，不定现在是什么想头。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就在自己脑子里晃悠着，如同那一夜在桃花渡他就是这么看着她的，这一晃悠竟怎么也拂不去了。
胤祥急得走过来走过去，就恨自己说错话，只懂得安慰：“好妹妹，好荣儿，好歹是皇阿玛还没有下旨，都是我的错，我的不该……”
哭了这一场，心里好像是好受了些。荣嘉儿只冷冷地笑了笑，语气结了冰的冷酸：“我只道是这身子权由不得自己作主，岂料到如今是任谁都能作践了。这到也好，什么都能硬抛开了去，若是谁真逼了我，我自当了断，就当还了父骨母血到也落得干干净净。”
胤祥惊怒，心头突突直乱：“荣儿，说什么浑话！你十三哥虽是无依无靠，到头来难不成连自已妹妹都护不周全了？从桐城起，我就知你心意，四哥那里听了太子这阵风也正尤自伤神，你又说出许多蠢话，这是在硬生生掏我的心么？我是叫他们欺负大的，天大的事爷都不会眨一下眼睛，你、四哥和我，我们莫不是都要保住了自己。皇阿玛那里的旨意一天没下，就有转回的余地，大不了削爵圈禁，我想着小十四也不会逆了你的心思全然不顾。”
听这番情深意重的话，荣嘉儿的脸愈加如纸苍白，又要掉泪时上前握住胤祥的手：“荣儿有这样的好哥哥，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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