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晋封的旨意下来了，胤祥也已进驻了户部，清理亏空银的事马虎不得，他们在外面朝上自是风风火火，听说是从早到晚，偌大的户部算盘子儿打得下猛雨似的，催得一干欠债官员魂飞魄散。
这一来一回已有半月有余，荣嘉格格只把自己关在沁芳阁里，最多就往荣妃所居的兰藻斋里请安，要不就在沁芳阁后莲池边与墨玉素心嬉耍，再不就关在房里看书写字，任谁来请只说身上不好，不宜见客。幸好不是在宫里，否则老太后那里都不好交待，定是让云嬷嬷隔三岔五都是要上门看的，哪还瞒得住。
眼见八月十五临近，听荣妃那里说前头帐目收得颇不顺利，朝臣们怨声再道，四阿哥十三阿哥的差事难办，皇上的心境也可想而知。只有曹寅还是个识相的，虽病着也都来了，这几十万两的银子听着是个数目，可都是白花花看得见摸得着的银子，听说那曹寅是狠心卖了一处庄子才凑足了钱还上库银的。可总归于朝廷来说是做了表率，曹家自然依然风光无限，康熙少不了在朝臣面前褒奖一番。
这日，胤禛正要回畅春园自个儿办事的万福堂，正遇上尚荣庆从沁芳园那边出来，一身藏青色轻装，看上去瘦瘦高高不掩精明。胤禛叫了过来问：“听说你晋了御前行走也没有给你道喜，从你家姐处来？”
尚荣庆上前打了千儿问安，笑道：“正是呢，前头都说王爷与十三贝勒为户部的事忙得脚不着地，我也不好去打扰，今日不当值，故来探望家姐。”
想着与荣嘉儿也有半月有余未见，胤禛不禁问：“你家姐可好么？我可只听说她前一阵子可玩疯了。”
荣庆眼神一闪，只想着荣嘉儿嘱咐不敢造次，低头回道：“许是前些日子玩得火了些，热气打了头，这半月里家姐身子一直不好，故也未见外客，只说了些话就叫我出来了。”
胤禛面上淡淡，可心里不免懊恼，竟也不知她病着，只想多问荣庆两句，又怕逾越了规矩。这半月里，他只忙于前头的事，沁芳阁那边也再没递过物件和条子，刚巧前几日康熙在园子里拨了万福堂于自己办事，竟也未有偶遇，原是他疏忽了。
分别了荣庆，一路回了万福堂。见胤祥与年羹尧已在正堂等候，又说了许多朝臣间的牢骚，他只是无动于衷。心下掂掇着沉默了许久，胤禛方叫了高福：“高福，去府上将那支我常用的青玉狼毫笔取来。”
高福只当是胤禛用着万福堂的笔不习惯，也未作他想，只应了转身就走，又听见胤禛叫：“回来。”复又转身候着。胤禛想了想，看了一眼胤祥与年羹尧，才挥了挥手，道：“去吧。”才又去了。
胤禛这才与那两位谈论起时势，道出光武丹、魏东亭、曹寅、穆子煦四个人就欠了国库银子近四百万两。虽曹寅是还清了，可过程辛酸，外头的风言风语不断，他们又都是于社稷有功之臣，这事确实不好办。况且，那些银两多是万岁爷南巡接驾时花的，这是私债，也不能逼迫得这几个老臣太紧了寒了臣子的心。
胤禛见胤祥不言语，才把话放明了说：“照皇阿玛的意思是从大内皇阿玛自身的私库里取些出来先垫上这部分的钱，至于国库的银子是另一码事，才不叫别些个臣子乱了章法。可我想着，也不能把大内掏空了叫皇阿玛届时连颁赏都捉襟见肘。”
一边的年羹尧可吓得不轻，原未曾想这里面的文章有这么许多，这亏空居然已到了这步田地了。
“那我怎么办！”胤祥已忍不住地嚷起来，“要知道，就只除了光、魏、曹、穆四个人欠得多，且帐目又不清不楚，我就不明白了，他曹寅就能还，为什么其他几个就还不了？谁家里不是又是庄子又是地的。太子爷那里又不明就里，去了几次澹宁居都问不出皇阿玛是怎么想的，眼见着就要八月十五，节后皇阿玛还要去承德，保不定在去之前就要问这事了。还有，还有太子爷那里……”他又瞅了瞅年羹尧立马气得不说话了。
胤禛不慌不忙，只说：“忙什么？你也说就这几个老臣欠得多，那还不好办，八月十五节前拼命挤一挤其他那些人，我们尽的是臣子之道，能收回来多少先收上来再说。”他故意绕开太子那边的事，只拿眼前的话说事。
“好！”胤祥应了声，起来就要走，又似想到什么回头又对胤禛说，“四哥，沁芳阁那里帮我多照应着，听荣儿身边的人说，她近日身上一直不好。只为……只为……”他吱吾了半日，才说，“只为她知道了那件事……”这事是他和荣嘉儿商议了以装病最为稳妥，她那里也争气，愣是半个月没出门，他这里忍得辛苦，好在这些时日里一直忙着，可现在也到了说的时机了。
“哪件事？”胤禛一时愣了，见胤祥眼下闪烁才回过神，猛地拍了扶手，“胡闹！”一时他的目光顿时结了冰，转身凝视着窗外。良久，才听胤禛方又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事是不是皇阿玛心思还未知，若皇阿玛只是无心笑言被太子那里有心听到，拿来猜测也是有的，毕竟还没有一个正当的旨意，且这事皇阿玛断不会跳过荣娘娘。这事传得鲁莽，她一个姑娘家，可不要胡思乱想了去？”
只片刻，他许是才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年羹尧虽是他的门下，可到底说这事多有不妥。面上虽松了松，可到底还是心烦，“你们都去吧。”
“嗻。”年羹尧应了先退了出去。
等年羹尧退出去后胤祥才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笑道：“是该走了，户部那里还有得我头疼呢。”
胤禛叹道：“你也不用和我打哈哈，我知荣儿那里定是好好的，只背着外人说是身上不好。也难保装病那是你的主意，就算太子那话是真的也只能避了一时……”
胤祥抓了抓脑壳一乐，可又沉下脸正经下来，说：“四哥也别怪我，那一日原是我不对，说漏了嘴，她那里气得直哭，平日里精精明明一个人全没了主意，又说了许多浑话，说什么要是谁逼了她，她就自行了断。那时叫我也吓着了，只能出此下策。可四哥，这到底也不是个事，你是怎么打算，到也是说说呀？”
他那里听胤祥这么一说，只觉得如梗在喉，这事荒唐，实在荒唐。可荣嘉儿原本就是个有主意的，他可从未想过她能哭成哪样，只叹气着又见高福一头是汗的进来了，打了千问了安便递了那支旧笔上来。
胤禛拿起来看了一眼，片刻后，又转到案几前拿了纸，蘸了墨写了两字‘放心’，吹了吹墨，折起吩咐高福：“送去沁芳阁，还有这笔。”
这话听着突然，就连高福闻着都感觉鲁莽，那青玉狼毫笔原是胤禛所用的旧物，这生生的送过去，格格那里可怎么想？
胤祥眨巴了两下眼睛，正要问，胤禛已说：“她晓得。”高福才猫了猫腰去了。
“四哥，你到是说句话呀！”胤祥看着这主仆二人打哑谜，不耐地嚷起来，“你也说是皇阿玛无心说笑，可听者有心，我们兄弟几个就十四弟还未娶嫡福晋，他与荣儿年纪相当，荣儿身份也当得起这嫡福晋的名份，他们常在一起感情自然又好。这要是传出去，难保事情就当真了。难不成你要眼睁睁地等着皇阿玛下旨了再做打算？那就晚啦！”
听这番话，胤禛也只是喃喃：“她自然当得起。”又转瞬改了正色，“十三弟，方才的话也已经说了，万岁爷的意思我没瞒你半分，只这件事要紧的办，你英雄豪气，只是有时未免粗心了些。”这话说到这里，又皱了眉头，“这事成了，或许万事都有转机……”
“四哥，你？”胤祥只不明白，又愣愣地思量后才明白胤禛言下之意，顿时回过神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瞧我这脑子，我明白，我全明白了！四哥，我这就回去，你的话我全记下了，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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