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今日得了圣旨，康熙让其主持刑部的事，原本这是件极为高兴的事，可胤禛那边可巧就病得突然，他不免多了心，只觉着这圣旨下得要多腻味有多腻味。
可既然是事掉在自己头上，便没有不做的道理。又有前个户部的事四爷封了郡王，他心里自然是艳羡的，虽然四阿哥最终被罚了，但皇上也没叫夺了郡王的位份。
郭络罗芊芊得知他奉了钦差，自是高兴，一家人摆了宴，又有门下几十家有头脸的门人头领、太太小姐们各自过来道喜。一时间八贝勒府里黑鸦鸦进来了一大批人，走时又黑鸦鸦的出来。
荣嘉儿命小轿就停在侧门边远远的角落里，待人都走散了，才差了墨玉上去与管家老蔡头说话。那老蔡头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忙提着灯笼迎上来，又领着往里，回了八爷，才请进去。
胤禩原就未曾想到荣嘉儿这么晚了还会上门来，又未带仆从，只一名宫女跟着，这宫女又是八福晋未出阁时的丫头。
他目光炯炯看了她一眼，倏然间又平和下来，笑问：“那么晚了又在外头游荡，想是荣娘娘开恩解了你的禁足？”
他那里只管取笑，荣嘉儿也不恼，待人上了茶，却没有马上坐下，只抬头看着堂上的条幅，笑道：“八哥现下是钦差了，府里好生热闹，等着来回道架的门人走尽，就让荣儿在外等了好一阵子，真是不得了的气派。”
胤禩一笑，不以为然：“天璜贵胄，做什么事人人都看在眼里，况且这些事也是分内，也没什么好贺的。芊芊那里也是图个热闹，本是派了帖子去了你的天香阁，可巧正赶上你出了宫。”
荣嘉儿心下阴冷，她今日出宫又算是闹腾了一回，这八阿哥家的请宴也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四阿哥病得皇上直跳脚，他这里到好，一边差人去四爷府里问安，一边在家里摆了酒宴。心里便不自在起来，可脸上依然笑嘻嘻地说道：“这刑部的差使不好干呐，八哥这回可要留个心眼，四哥那里的教训就在眼前。我也只是闲来问个安，别叫孙猴子赶上了七十二洞妖精，到头来急吼吼的要去找菩萨帮忙。”
胤禩一脸安详，不禁笑道：“荣儿说的是，我正怕这一金箍棒下去，磕着谁死谁呢。这事确实难办。”他拿了茶，佯装着喝了一口，又禁不住笑了，问，“那么晚了，荣儿就是赶着来于八哥说这些话的？”
荣嘉儿见他这么问，便向前走了一步也坐下来拿了茶，幽幽着说：“八哥一向都知荣儿心浅，什么事都瞒不了八哥的慧眼。荣儿也明白，刑部的事不好办，皇上那儿不怕做错事，就怕不做事，眼前户部的事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可既然皇上说要整顿朝纲，那必然是马虎不得的。”
胤禩迟疑，敛了神，问：“你一向在宫里，这事是有谁给你递了什么话么？”
荣嘉儿咯咯一笑，歪着头打量胤禩，叹道：“哎呀呀，要我说呢，终归是什么事都瞒不了八哥。我可是怕极了，怕极了八哥这次要学做包公，可这龙头铡、虎头铡、狗头铡，八哥可准备好了？”
见她说话拐弯抹角的不利索，胤禩心下就更肯定了。嘴上依然挂着笑，也打起了太极：“皇阿玛开恩，赏了差事，我也正担心呢。”
“担心什么？”
“担心……”他顿了顿，故意没往下说，只就着茶碗吹茶沫子。
荣嘉儿阴阳怪气地晃了晃头，笑道：“这案子由任季安、刘八女所起，八哥是怕查狠了，九哥那里脱不了干系？还是八哥怕会牵涉到太子爷？”
这话挑明了，事也就好办了些。胤禩也不恼，只觉好笑，他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无奈叹息一声，说：“户部的事各自心照不宣，刑部原就是太子管辖，有些事大家是心知肚明的，凡事不为已甚，对大家都有好处。”
“那好，我不把八哥当成外人，只求您一件事。”
“你说。”
“荣儿听到风声，说是前些日子太子爷外放了一批官员，可这些人皆是商贾之家，是连半点官道都没有沾过的。皇上动了怒，可转眼就没事人一样了，其中的文章传了个遍，可唯独不见皇上那儿再有什么风声动静，就连吏部调官的折子也签了。现下，我只求八哥这次接了刑部的事，若是黄体仁、萧国新招衣了些什么不堪入耳的事，还要叫八哥这里多少担待些，放过荣庆一码，他只是个跑腿的，全不知事。”
她徐徐地说着，胤禩的那里的心不免猛地往下落了落，像是有人硬拽了一把，就连脸色也徒地变了色。
“怎么，这件事上你添了多少油？”他从未想到荣嘉儿会使这些绊子，一个女儿家干政，她这是不要小命了不成！
“没多少。”荣嘉儿回答得不咸不淡，话里也透着懒散，“他既然对我不仁，我也可以全然不义，这叫礼尚往来。可是八哥，人若站的正了，他也可以油盐不进，是不是？”说到这，那双漂亮杏目冷了冷，只一闪立刻又笑靥如花，阴阴地道，“八哥可以不帮我，尚家就算死个荣七爷，还有五爷，还不至于绝后。可九哥、十哥、十四哥，是您的手足，怎么分都分不开的难兄难弟。这几年，我也幸得芊芊的关照入了九哥的钱庄子，手头上这才有了些现银子，在宫里头做事也顺心顺手。荣儿和芊芊情深义厚，着实是担忧不已才和八哥把事儿往明了说，八哥好好想想吧，九哥那儿援了八哥多少银子，怕是不计其数了吧，这伤了兄弟情谊是小，就怕辱没了八哥的清誉，事情才叫大呢。”
胤禩见她分析得条条在理，心里也明白。要像胤禛那般谁不会？可要是真的下手太狠，难不保要兄弟失和。
荣嘉儿在心底暗笑，不是她下定决心要硬插一杠子，实在是担忧荣庆那里受自己的事连累，她可保不定太子身边的人会守口如瓶，届时动了刑，还不知道会说些什么事出来呢。于情于理她都要冒一次险，不为荣庆也是为了自己。再说了，今儿的宴会，她的小轿在侧门停着看得仔细，唯独不见九爷十爷十四爷的轿，难不成芊芊未请？这些人哪个不是人杰？他们难道都不会为自己打算？
胤禩一时心里烦闷却勉强笑道：“我自是明白你受的委屈，八哥这些时日里无不想着怎么做才能叫你舒心。可我也是无奈啊，皇阿玛对此事甚是用心，也委派了你十三哥与我一同办这差事，怕是……”
荣嘉儿笑道：“这些事，荣儿懂什么，也不好班门弄斧，到头来弄巧成拙叫八哥笑话。”
次日，胤禩奉旨到差，进驻刑部。他也不含糊，不管三七二十一，从刑部侍郎、员外郎到各司堂官，一律摘了顶子一一叫来问话，每日里日出便叫升堂，直到太阳西下也不停歇。
这几日，荣嘉儿那里也确实消停下来，正如她答应荣妃的，除了照常隔三岔五去慈宁宫请安外，一心呆在心香阁里头。
这天凉了还带着股寒意，人也越来越好睡，正应了春困秋乏，睡下去怎么都醒不了似的。这人就是这样，一向活络惯的人要真的想要安静下来也真是难，荣嘉儿只觉得无趣，四阿哥病着，十三阿哥和八阿哥又忙着脚不着地，就连郭络罗芊芊也忙于府里的事，派了帖子去请也只说是等忙完了这阵，自有聚的时候。两三次后，荣嘉儿也就腻味了，斜靠在榻上胡乱翻着书看。
又有李德全来传旨，说是法国传教士白晋那里进献了首曲子，叫荣格格去赏玩一番。
听到有好玩的，荣嘉儿当然来了兴致，忙理了衣裳，也顾不得带珠饰就冲了出去。见着李德全便笑：“有劳李暗达亲自跑一趟，我正闲得犯困呢，白师傅这次又带了什么好玩儿的？”
李德全满脸堆着笑，躬了身子道：“格格去了就知道啦，万岁爷现下好兴致呢。”
说着话便一前一后进了乾清宫。离得好远就听到那一阵西洋笛子的声音，那乐曲悠扬婉转，有着与笛与箫不同的韵律。她那里前脚进去，后脚便一滞，康熙从不避及那些传教士，说既是传教士，也就是大清国所述的和尚，方外之人无需避及。可眼见着乾清宫里除了白晋外还有一个年轻洋人正在那儿吹奏，个儿并不高挑但相貌还算俊俏，却叫荣嘉儿心里不免犯了嘀咕。
进了屋，请了安，荣嘉儿侍立在一旁。
一直待到那洋人的曲子奏完，康熙才转过头，见她那么老实，到笑了，招了招手说：“荣丫头来啦，来来，你好些日子没见你白师傅了吧，今日白晋来见朕，朕自然也叫你见见。”又指着边上的年青洋人，说，“那是白师傅引见的，名叫郎世宁，来自罗马国，也是一位修道士。年纪轻轻，可画工了得。”
一听说是位修道士，荣嘉儿才放松了些。又和康熙一起看了那位年轻修道士作的画，这画风与宫廷画师的确实两样，那花鸟鱼虫，近看到没什么，远看竟是活灵活现的。
因而笑道：“这洋人的画和咱们的画就是不一样，近看着到也真是没什么，远了看才稀罕。而咱们的画却要细看才有意境。”
康熙低头看着她，也笑：“我知你向来都喜欢这些洋人的玩意儿，这画郎世宁献于朕，朕就把它赏了你，可好？”
荣嘉儿欢喜得不得了，忙福了福：“既是这样，荣儿谢皇上赏。”
正巧有李德全来禀，说是凌国康为四阿哥胤禛的病来回事。康熙也不忌讳，道：“传。”
凌国康进来，跪了请安道：“恭请皇上圣安。”
康熙问：“你从四阿哥那边来？他的身子如何了？”
凌国康回：“回皇上，四阿哥伤寒之症反复，这几日来更是反反复复，臣已照了皇上的吩咐，用得都是大内最好的药材。只可惜，四阿哥这病——”
听闻凌国康这么回话，荣嘉儿只道是胤禛不好了，心里不由地七上八下，五内俱焚，连嗓子也冒了火，一时发不了什么声响，只愣愣地看着依然跪在地上的凌国康发呆。
康熙退后了一步，急问：“四阿哥的病怎么了？”
凌国康复又磕了头：“回皇上的话，老臣自当竭尽全力，只是四阿哥得的是伤寒症，这病又来势汹汹，药浅了怕拖延，药下得重了又怕致残。”说完匐地再不敢抬头。
“皇上……”荣嘉儿这才悚悚发抖地轻叫了一声，鼻翼两端迅速酸上来。
“去，用最好的药，先把四阿哥的命给朕抢回来要紧！”康熙知自己不该动气，可又忍不住急得跳脚。
传教士白晋与郎士宁对视了一眼，只听那郎士宁用生涩的汉文说道：“皇上，四阿哥的病，我有法子。”
康熙一听，喜道：“你还会看病？”
白晋回：“郎世宁学过好几年医学，皇上不防让他与凌太医同去看看。”
听了这话，康熙又不免沮丧，想这凌国康本是医学世家出身，这郎世宁再怎么也就二十出头……可又听荣嘉儿在边上轻声说：“皇上，叫一起去看看吧，说不准会有回转呢，四哥哥的病耽误不得啊。”他转头看着荣嘉儿的眼睛，那妮子眼底早已一片湿红，想是这几日外头的传言不假。便允了。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