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胤禩在刑部风风火火，听说是九阿哥胤禟亲自压了任季安与刘八女两个手下门人到了刑部交由八阿哥胤禩亲审。司马尚、黄体仁一干人等原是想护着的，可这么一着也摸不清这些皇子的头绪了，反而三堂会审到叫撤了顶戴花翎。
午后，凌国康与白晋、郎世宁两位洋教士就一同进了雍郡王府，正问诊看药之际，荣嘉儿的车马也到了大门口。她是求了康熙才让出来的，皇上不问，她自不用多话，当今皇上是什么样的人物，光看她那张惨白的小脸，他怎会猜不透。这次荣嘉儿可是什么也顾不得了，猜到了就猜到了吧，猜到了起码万事都不会有太多弯弯绕。
她也干脆，就那么直接了当的一句话：我要去看看四哥。
康熙也没理会，只抬了抬眼皮，一边往乾清宫外头走，一边随口说：“去见见也好。把朕的话带到，他该好起来，朕还有好多事叫他去做。”说着，人已经出了屋子。
嗯，这就是帝王之情，从前老祖宗在的时候，她说过：帝王之情，只许一人之情。她原来不懂，现在好像懂了些。
进了门，荣嘉儿也不叫迎，也不要带路，直冲胤禛内屋，与上次一样用帕子蒙了脸，又冲着房里大声传了康熙的口谕，才走到胤禛床前。
这人才三五日不见而已，那张脸真真是瘦得脱了形，脸色是惨白的，眼圈是青的，嘴皮子上起了皮，连脸颊也深深凹了进去，紧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此时，荣嘉儿这心里顿时就像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捣碎了一般，她上前只叫了一声：“胤禛！”泪便掉了下来。
急急地抹了眼泪，便见狗儿和坎儿和另一些家丁抬着几大罐的酒坛子进来，那些丫头婆子们无不是愣愣地看着，又有郎世宁上前一步，道：“请公主出去。”
荣嘉儿此时没法和这洋人计较‘格格’与‘公主’的规矩，可也着实不懂他出于何意，只泪汪汪地问白晋：“白师傅，他这是要干什么？”
白晋已在外间脱了官服，只着衬里，袖子撩得老高上来解释：“格格先回避吧，四阿哥高热不退，郎世宁要按着我们的法子给四爷退热。”
她这才出来，与乌拉那拉氏一起站在院子里，底下的丫头婆子也都出来了，只留了狗儿坎儿和几个精壮家丁在里面，还不知他们是怎么个折腾法。
“福晋，您说这洋人那一套可信么？”侧福晋李氏在边上小声问。
“皇阿玛派来的，又有凌太医在里头，定是不会错到哪儿去。”乌拉那拉氏皱了皱眉，可还是端庄地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捻着一串玛瑙佛珠。
一阵惊呼声乍起，才发现离荣嘉儿不远处的素心晕倒了，忽拉拉又是一群人抬的抬抱的抱避的避。李氏更是花容失色，惊叫着：传染了传染了。忙拿着帕子捂了口鼻，乌拉那拉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回头忙命人收拾了边上的小间让抬进去休息，又叫太医过去看。
荣嘉儿顾不得许多，撇了乌拉那拉亦柔的手去看素心。太医仔细诊了脉，又看了素心情形，才垂手禀：“回格格，姑娘不碍事，许是累着了，体力不支才晕倒的。”
“太医，您确定不会是传染？”荣嘉儿急问。
“请格格放心，微臣确认得了，只需好好休息即可。”这太医作了揖，又去回四福晋的话。
只陪着素心坐了大约有一柱香的功夫，乌拉那拉氏推门进来，也在椅子上坐了，温言道：“那洋教士出来了，用陈年的刀烧子白酒给四爷擦了身子，又让开了窗通风，凌太医那里也开了一方汤药，才喂下。现爷那里睡沉了，天色不早了，格格可先回去覆了皇阿玛的命才好，也免叫他老人家等急了。素心这里我自会命人看顾着，只待爷好了，就送她回宫去，格格放心。”
话既是这么说，荣嘉儿也不好强拗，只说：“麻烦四嫂。”才出来。
走到门口复又抬头看头上的雍郡王府牌匾，只觉得这匾似是要压在自己心头上，让自己喘不过气来，就连身体也由不得自己的簌簌发抖。本就该是这样的，让她走就只得走，她能说些什么？说什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她心内郁结，也不催车轿，只在落钥之前进了宫门。又往乾清宫一板一眼的回话，康熙看她神情恹恹，也不多问，便叫退出来。
给荣妃请了就在自己的天香阁胡乱写了几个字便睡下，一直辗转到夜深了还未入睡，只听见廊下有宫女和太监细碎的嚼说，墨玉不知荣嘉儿还未睡实，开了门到外头轻啐了两声，遂安静了。荣嘉儿便开口叫人。
墨玉忙进来，轻声在帐外问：“奴婢该死，吵到格格了。格格是要茶么，还是要起夜？”
“天亮叫起后，你记得给我提个醒儿，外面的我管不了，可咱这院子里也该好好教教，省得人都说荣格格这里的人没规没矩，竟养出了一干没事就干嚼舌头的奴才来。半夜里吵得人没法安生好好睡，去查了是谁，明儿早上回了额娘，还叫送回内务府去！”她冷了脸，竟是越说越气，也顾不得平日里一向宽厚待下的名声了，在这夜深人静里更像点了炮仗似的。
墨玉直点头称是，又安慰：“格格莫气，原是丫头们不懂事。只纯喜巡了夜进来，说是八阿哥连夜进了乾清宫见万岁爷，好多人都惊动了。”
荣嘉儿转了心思，在床上坐了起来，问：“知道什么事事吗？”
墨玉回：“格格午后去了雍郡王府，前头传了消息，说是黄体仁与萧国新被钦差革职审查了。”
荣嘉儿心里不由一惊，睡意全无，撩起了帐要问个明白：“当真？”
“是，可那么晚了八贝勒来见皇上，却是不知什么事。”
心里又一番翻腾，心想着胤禩既然是答应了她，定不会辜负的。又听墨玉上前一步，在耳边说：“奴婢还听说，这刑部的冤案是太子爷那边收了买命的钱。”
“别胡说。”荣嘉儿低斥道，“这话是哪里听来的？”
“那日奴婢去八贝勒府给格格送东西，见着了香云，她现在怀了八阿哥子嗣晋了格格，可格格知道，我们自幼在一处长大，还不至于失了情分。”墨玉缓缓道，“香云也是偷偷里和我说了，必是听八爷与八福晋在一处说起的。格格，那样的人，本不足为惜。”
“多嘴，”荣嘉儿眉骨一动，冷笑道，“是了，那样的人，还不至于让本格格可惜的。”
墨玉又说：“格格还是睡吧，天不早了。”
荣嘉儿嘴上答应，可身子迟迟不动。天都快到十月了，可今夜不知怎的就是让人觉着燥热得邪乎，她心里有事，既想着胤禛的病，又要盘算胤禩连夜进宫觐见康熙的事由。横竖睡不着，索性一咕噜翻身起来，自己跑去衣帽架上拿了自己的衣服就往身上套。
墨玉听到里头的声响忙从外间值夜的矮塌上起来，披着外衣就进来了，低声惊呼：“我的姑奶奶，你这是要做什么？夜都快交子时了，仔细明儿又要喊头疼脑热了。”
“墨玉，带件深色的斗篷。”荣嘉儿一边吩咐一边自顾自穿着衣服，还是白天那套粉色镶金丝线的褂子，一颗颗地扣着扣子，又说，“拿我的鹿皮底小靴来，去年十四爷送我的那双。”
墨玉心里狐疑，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跑去柜子里拿靴子，原本这样的事素心才敢开口，也只有她劝得动这位主子，现如今素心去了雍郡王府侍疾，荣格格身边更没有一个可以劝得动的丫头了。墨玉撇了撇嘴，只觉着腿肚子直转筋，直觉这位主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自己怕是怎么也逃不过荣妃那边的一顿打。一边暗暗叫苦一边担忧，这格格也真是的，荣娘娘再好的性子也禁不起她这么胡闹吧，就不能消停点，心疼心疼奴才！
“格格……”
“打上灯，和我去一趟和晖堂。”荣嘉儿吩咐。
“十四爷这会儿也该睡下了。”墨玉嘀咕。
荣嘉儿充耳不闻，拿了斗篷来披上，又把脚胡乱塞进那双鹿皮儿小靴里就往屋外头跑。
身后墨玉轻叫道：“格格，你慢点儿！纯喜，还不快打了灯笼跟上，小心格格脚底磕着石头。”她张罗着急跟了几步，也没在料想荣嘉儿会突然停下脚步，直接就一头撞了上去，还没等叫，就听荣嘉儿那里阴阴地说。
“别让人跟着。”
墨玉忙把纯喜递过来灯笼提在自己手上，她也还算是个知深浅的，自家主子的心性也明白。支开了那两个值夜的小太监，自己紧跟了两步和荣嘉儿出了院子。
两人就着昏黄的灯火，一前一后往和晖堂方向走。和晖常就在永和宫后头，离衍庆宫也不算太远。可自十四阿哥胤祯中秋节后娶了伊尔根觉罗氏后，荣嘉儿便不似以往对他那般亲热了，连去德妃那里请安也尽可能避开时间。
再怎么闹别扭，可至少这回她算是没匡他也没无礼取闹吧，康熙确实是有意把伊尔根觉罗氏石保之女指给胤祯，石保又只是个二等待卫，可他的女儿一进门就封了侧福晋，好大的恩旨呢。
他们合该避避，都是风口浪尖上的人，何苦又要寻出许多是非来让人嚼说。听闻那石保在康熙身边也算是一心办事的老实头，也不能拂了新嫁娘的脸面。
胤祯也没睡，只是披着衣坐在案前，八阿哥胤禩夜半进了宫，又跪在乾清宫外，只一时半刻消息就传到他耳朵里了。那么大的事，这一刻，想是整个宫里都瞒不过去的。要说睡意，有些心思的人，谁又会有？
正思量着这事与胤禟、胤誐会有多大牵连，胤禩最不满意胤禟把任伯安归为亲信，这当口恐怕是要弃卒保车。幸好他自个儿用人还算谨慎，再怎么德行还是要的，这事到底还是胤禟粗糙了。
正想着，就听到贴身的太监吉祥悄悄地开门进来，见他还没睡，躬身行了礼，报：“回十四爷的话，荣格格深夜到访，说有事要亲见见爷。”
胤祯先是一愣，连忙将肩上随意披着的日常裹圆皮袄拿下来，换了架子上的狐腋箭袖，外罩了一件玄狐腿外褂，吩咐道：“请格格到前边花厅见，你亲自上茶，拿些点心来，其他人都不用伺候，也不许人靠近。”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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