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天空变成了暗灰色的冷色调,空气中缓缓袭来一阵凉风,杉树被风吹的簌簌作响,我闭上眼逆着风长吸一口凉气,这口气直入心脾,舒爽万分。再次睁眼青砖绿瓦之上已经弥漫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没过多久微雨款款而落,仿佛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姗姗来到。雨声先是稀疏的,滴里搭拉像是给人先提个醒,进而哒啦的响连贯起来。我从门后走出,穿过顺着瓦缝绵绵落下的雨帘,走到院落中央,目光凝注在一位老者身上。
果然,我身在梦中。
我想再靠近他一点儿,好方便看清他的容貌,然而面前竟宛如出现一堵透明的墙,使我不能逾越分毫。
此刻唯有静立在雨中,等待他的回眸。
只是垂垂老矣,转身似乎多有不便,他艰难地挪动自己的身躯,终于露出了侧脸。光线好暗,看不清楚。渐渐那暗淡的光线像是黑洞,慢慢扩展开来,周遭一切都模糊了原来的模样,我只身站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陡然间一只长满棕色长毛的手臂按住我的肩膀.
“别!”我惊叫一声,睁开双眼只见奶奶一只手正搭在我肩上,她面露惊异但很快又变做祥和的神态。
“小野呀,怎么了?做噩梦了?”
“啊?没事。”
“你这孩子,昨晚又熬夜了吧!最近是不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压力大?有心事就跟奶奶说,别一个人在肚子里面憋着。”奶奶话音温柔,不愧当年小家碧玉。
“没事,我哪有压力啊?奶奶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我就随性,即使面对高考,依然从容不迫打游戏,就冲这份淡然,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了我!嘻嘻。”我笑道。
奶奶的嘴角也微微上扬,一边抚摸我的头一边说:“我的大孙子哟,亏你能说的出口,你的这个脸皮倒是和你爷爷蛮相像的嘛!赶紧起床吧,你爷爷刚买的油条豆浆,趁着热乎把饭先吃了。”
经过简单的洗漱,我赶往客厅。自从老头子告诉我,梦中的场景是四十年前的情景后,那个梦便频发的厉害,甚至有几日生怕夜里睡不着,这要是放到在我家里,我必定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奇怪的是奶奶家的床铺似乎有一种魔力,只要我一躺下,片刻就可安然入睡,那股子困倦会伴随着一种幽淡的香味一起袭来。
老头子并没有在客厅吃饭,看样子又出去瞎咧咧去了。油条刚吃了两口,就听到门口一阵聒噪,我猜八成是老头子与人发生了争执,为了防止吵架演变成打架后吃亏,于是鸡贼的我拿起拖把棍急忙跑去,来到门口,见到一个衣着邋遢,蓬头垢面大概60多岁的叫花子拿着破碗站在门前唱歌,手里面的拐杖还随着自己节奏不断往地面敲击,这样的造型一度让我以为他是个艺术家。
“高门楼,矮阴沟
牡丹栽在墙外头。
盖东屋,又一厅,
后面多个新院头。
古木杉换梧桐,
丢个西瓜捡芝麻。
换风水逃天命,
天皇老儿不答应。
你瞧我我瞧他,
瞧瞧都是同命鬼。
难得今生活自在,
斜眼看开半世癫。
你要问我做啥子?
见见我的好冤家.”
如果配上农村重金属的音乐背景,这首歌我相信一定会火遍大江南北。
我们家老爷子气定神闲双腿盘坐在一个橘黄色蒲团上,样子还颇有些仙风道骨。仿佛丝毫没有在意叫花子说的是什么。
“我说你这个叫花子,这么大早就来要饭?开张够早啊,来来!给你两块钱去村头买几根油条去!”我正准备掏钱,叫花子忙忙摆手笑嘻嘻说道:“大可不必!花钱买东西岂不是让同行给看扁了?”
对于这种狗屁理论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要不是看他疯疯癫癫蛮可怜的样子,我才不惜的搭理他。“哟呵,你个讨饭的还这么多规矩?活的可够逍遥啊。”
“小兄弟,正所谓行有行规,我若破了规矩以后何以立足?”叫花子上前走了几步,一股恶臭随之飘来。
我微微皱眉,尽量用嘴呼吸。“立足?在哪儿立足?丐帮?”
“呵呵,小兄弟果然机灵,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地方,我若是破了只讨不买的规矩,想必帮中长老必不容我。可是若有人在别的地方破了规矩,还想着逍遥自在,你说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太便宜了?”说完叫花子看向老头子,似乎不是在问我。
老头子似乎对此人视若不见,并没有回应。
“既不是来讨饭,你大早晨来我们家门口干什么?”
“我说我是来讨债的,你信不信?”叫花子嬉皮笑脸的说,但语气之中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
“讨债?什么债?是欠了你多少钱,才能把你坑成这样?”
“债有很多种,除了钱之外一种叫做命债,你懂伐?”叫花子脸上的笑痕淡去,转眼直勾勾盯着在旁边装傻充愣的老头子。
气氛顿时严肃起来,叫花子的言外之意耐人寻味,他手里拄着的棍子不会是打狗棒吧?难道这俩老头子要干一架?我急忙说:“这.现在这个年代以暴制暴绝不是一项聪明的选择,我看如果您有冤屈的话,还是去找法院裁决。”
叫花子似乎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他自顾自地对老头子说:“端木老贼,你以为你换了风水局,偷了还魂丹,就能保子孙安康吗?你冥想这么久能看不出你的大孙子踏着我们的老路吗?怎么说不出话来?这是今早做的第48个小周天了吧!还有一个周天,你现在心里一定连连叫苦吧,放心,我马上结果了你。”说完叫花子扔掉手里的破碗,双手紧握棍子朝老头子猛然劈来。
我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想概是这叫花子是个疯子,所以在他说话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往老头子身旁靠了靠,果不其然叫花子猛地袭来,这一棍子要是打在骨瘦嶙峋的老头子身上非死即残,我本能架起手里的拖把棍斜挡在老头子面前。
只听“当啷”一声脆响,我只觉双臂发麻,虎口一阵撕裂感。刚才那一下力道十足,看来叫花子是练过,而且下手一点儿也没留情面,真不知道自己能撑几下。
叫花子微微一愣,显然是没想到我能接住这一棍。这样扛着毕竟也不是办法,要是能在村头叫上几个人就好了,老头子也真够逗的,什么时候了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儿。
“喵~”家里的黑猫懒洋洋的走到老头子身边蹲坐下来,冷冷看了一眼叫花子,然后打了一个哈欠。
“还不快滚!”老头子突然大喝一声,声若洪钟。
叫花子脸色突变,面露恐惧,先是慢慢退后了几步,继而仿佛大难临头一般仓皇而逃。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而且与我预料的完全不一样,上一秒我还在想怎么打发走这个疯叫花子,这一秒叫花子就已经跑了。叫花子虽跑,但他说的话依然停留在耳侧,什么风水局、还魂丹、人命债,感觉短短几句话所包含的信息量巨大,看来不是一件简单的报复事件。
老头子起身弹弹身上的尘土,神态悠然恰似闲庭信步般向村口而去,似乎丝毫没有在意刚才自己还处在生死之间。
家里的黑猫也亦步亦趋跟随着他,只不过它踱着猫步。不知为什么,我每次看它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敬畏,像是对领导叔伯一样,不过话说回来这只猫似乎比我年龄还要大,依稀记得我很小的时候经常和它玩耍,它教我爬树,而我只能笨笨的在树底下看着它往上爬。
“我滴大孙子哟,你怎么跑到门口来了?赶紧回去把豆浆喝了,油条都快凉透了。”奶奶从厨房赶来,把我撵到客厅,硬生生逼着我喝下一大碗甜豆浆。“这豆浆是村口张大爷家自种的黄豆现磨的,口感是要比从别处买的新鲜。”奶奶说着又给我舀了一碗。
“奶奶,刚才有个叫花子来找麻烦,我把他打跑了!不过爷爷是不是以前惹上人命案子了?那叫化子说是来报仇的。”我问。
“没有没有!你不要听那个疯叫花子瞎说,见谁都说欠他的,前几天还因为伤人进局子里呆了几天,十里八乡没人愿意招惹他,我估摸着他实在是心里痒痒了,就出来挑事来了。”奶奶一边说一边叹气。
奶奶的解释并没有说服我,毕竟刚才对话的时候,叫花子言语间逻辑清楚,虽然他的某些理论外人乍一看觉得滑稽可笑。
“对了,咱们家的猫是不是年岁很大了,我记得小时候他就在呢。”我问。
“哦,你说小黑啊,是挺活了长了,都成精通人性了。前几天,剪刀找不到了,我就随口说了一声,‘剪刀去哪儿呢?’小黑这家伙听到了,自己跑到东屋把剪刀叼了过来。你说说,这动物跟人久了都心有灵犀了。”奶奶笑道。
“会干家务了,没白养。”我随声附和道。
“呵呵,是啊。小野待会儿你没事,奶奶擀了几张菜饼,你给你老爷爷送过去。”
“哦,知道了。”奶奶口中所说的老爷爷就是当年给日本人绘地图的那位,也是我奶奶的父亲,现年100多岁是我们这附近最长寿的人。老先生胸中有点墨水,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匠,所学的也是传统的四书五经,但就因为给当时日本人绘制了一幅地图,身份从受人敬仰的教师立刻沦落成了挨千刀的汉奸。
关于这段回忆我忘记是谁跟我说的了,隐约记得就是奶奶亲口告诉我的,那时候如果不当顺民那就只能当死尸了。改革开放后,老先生凭借出众的才学成为镇子上有名的国学大师,什么看风水,起名字,凡是有喜事的都得找他提个字讨个吉利,逐渐人们都忘记他曾经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只记得他是位学富五车的大儒。
老先生家在村子东头,与他唯一的儿子住在一起,也就是我舅老爷。本来那块地方是都要拆迁的,后来因为老先生行动不便就没挪地方,开发商谁的房子都敢拆,唯独对老先生的宅子退避三尺。这要是换了别人早就趁主人不在家把房子偷偷给扒了。
来到老先生家,发现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透过门缝往里看去,阴森森一片,难道一家人出去玩了?没理由啊,100多了能走多远。我敲了几下门,院子里栓住的大黄狗狂吠起来,光听声音就知道它有多么嚣张。白跑一趟不说,还得听这只疯狗乱叫,扰得我是心烦意乱,我大喊一声:“再叫一声,我特么进去把你给煮了!”
院子里霎时静了下来,黄狗的怒吼转变为温顺的呢喃。莫非这狗听的懂人话?不过这也太胆小了吧。正想间,院子里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话音“是谁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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