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熏柳,花香醉人,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放肆的飞舞,数不清的蜜蜂嗡嗡的叫着,正是岭南春光漫烂季节。一条绵延曲折的官路小道在起伏的山岭中延伸,道路两边一块较为平整的山坡上密集的种着一大片的荔枝树,其时二月花开,黄花串串,一簇一簇的拥抱着,远远望去,犹如一片黄色的花海,山坡顶部,两三间泥黄色的小茅舍,若隐若现。
咯咯吱吱的声音在远处的路口响起,慢慢变的清晰起来,两辆褐色的马车正朝着这边驶来,前面一辆马车上的驾车的是个一身灰色劲装的汉子,约莫三十来岁,瘦削的脸,单手拉着马僵走在颠簸的山路上却非常平稳,只见他侧着身子,低声恭敬的和车里的人说着些什么,后面的一辆马车上拖着几个大箱子显得非常沉重,马匹似乎行走了不少时间,显得有些疲惫,走到荔枝林的山坡路口时,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那汉子从车上跳了下来,对后面的马车上的人喊道:“忠叔,我们在这歇会吧”,说完到自己马车上,拉开帘围,对着车里的人道:“爹,这座山坡上似乎有人家,我们上去讨些水喝,济儿下来“,说着抱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孩童从马车上下来。
小男孩一脸稚气,浓眉大耳,眼睛乌黑,撅着嘴大声说道“拯哥哥,我刚才想起夫子讲的“孟母三迁”的故事,三字经有云:昔孟母,择邻处,爹爹,我们是不是也在找个好的邻居呢“。
“哈哈哈,济儿长大了,知道活学活用了”,伴着朗朗的笑声从车上下来一老人,眉毛和胡子都已花白,但脸膛还是紫红色的,穿着一个青布薄棉衣,非常干净,走起路来笔挺有力,气度不凡,这老汉蹲下身来,一脸疼爱的看着这小孩童。
男童一脸认真的说道“爹,我觉得我们之前的邻居挺好的,邻居的赵叔叔对我很好,还有小慧,经常拿她娘做的饼分给我吃,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前几个月他们家一群官兵去他们家进进出出的,就再也没看见小慧了”说完眼睛红红的。
老汉怜惜的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慧儿以后你说不定还可以见到的,你赵叔,赵叔他.,哎,济儿,我们这不是迁走,我们是回家,回我们的老家”,说完慢慢的站了起来,看着整个满山的风景,自言自的说道:“老忠,当年,我深受张相的知遇之恩,从这里走出来,还记得我们那时候吗?我们还都是20多岁,现在一晃都快过去30几年了,哈哈,张相当年夸我“济世实用”,世人皆以为我此生必追求功业,呵呵,却可知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豪迈了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这个老人是张九龄,其时为开元二十八年,刚被封为始兴开国伯不久,上奏请求返乡扫墓。大儿子叫张拯,就是拉车的瘦脸汉子,小男童为他的小儿子,叫张济,刚满六岁,“老忠”是他的仆人王忠,跟随自己已几十载,这次随自己一块返乡,已不再准备回来。
一行人赶着马车沿着荔枝林山坡路朝山坡顶部的小屋走去,只见两旁的荔枝树,弯曲的主干上,枝繁叶茂,细细碎碎,密密麻麻的荔枝花缀满枝头,一团团,一簇簇,一层层,随着风吹动一浪压过一浪,浓香扑鼻,细看之下,竟然有丁香、桂味、禾荔、三月红、大造、铊荔等多个品种,最奇特的是按理说不同品种的花序结构、密集程度、花朵数完全不一样,但这里的花景却完全混合在一起,显得浑人天成。张九龄惊讶起来。
走着走着,张拯叫了起来,“爹、忠叔,我怎么觉得我们越走离上面的茅屋却越远了啊”,“咦,这道路曲曲折折,夹在荔枝树间,转弯之处却几乎一样,让人有点昏头转向”。
忽听忠叔低沉的说道:“这些花树种植暗含奇门八卦之术,这片林子看起来并不简单,拯儿小心了”。
张九龄边走边看了看,沉思了会,接着说道“这主人设计这阵势,我们瞎冲乱创,只是越绕越远,却并无陷进,说明这主人并无伤人之意,拯儿、济儿跟着我走”。口中念着“震一、屯三、颐五,复七、。”边走边数,数到一处停住了,回头跟王忠说道:“按理说这里生门,却不见路,只有个两米来高的土丘”。
张拯听父亲说完,在马车里找出一段绑绳,脚尖一点,跃上这处土丘,放上绳子把张九龄等拉上了土丘。张九龄等被惊呆了,原来土丘竟然是个岸堤,岸堤下是一个低洼的小湖,土丘比湖面高有三四米,湖面非常平整,水面清澈,时不时有小鱼跃出水面,对面涓涓有流水声,似乎有山泉流入这小池塘。这小湖如同陷入在山坡之中,被花树和土堤挡住了在坡下外人不可能看到。土丘向下半米处嵌有一个石板桥,石板桥架在湖面上,直通对岸,茅舍就在湖对面岸上。张九龄和王忠、张拯对望了一眼,觉得主人家精心设计,都隐隐有些不安。
“老忠,拯儿、济儿要不我们忍忍吧,似乎主人家不想被人打扰”,张九龄说完又觉不妥,此处离前后驿站都很远,马匹又很困乏,车上水源也不充足,想了会,朗声向湖对面喊道:“老朽家人一行4人,归乡途中行至宝地,可否能行个方便”。
山谷似乎静了下来,连蜜蜂的嗡嗡声都感觉没有原来那么喧闹,沉寂了几秒后,吱的一声,对面居中的茅舍门打开了,一个身穿碧绿的翠烟衫,水雾绿草般的百褶裙,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姑娘走了出来,她在对岸定眼瞧了瞧张九龄四人,小腿微曲,如同展开翅膀的蝴蝶跃上石板桥,却有三四米远,张拯师从名家,见她身法轻盈自如,却不知出自何处,微微惊叹。
但见她肌肤胜雪,两束乌黑的马尾辫,在风中一荡一甩,稚气的瓜子脸带着淡淡的流离,眉毛又细又弯,长长的睫毛下一双乌黑的眼睛,如同两颗水晶葡萄,鼻子玲珑剔透,粉腮微晕,双目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小姑娘在石板桥上轻盈的走来,清澈的湖水映出她的倒影,没有一丝涟漪,似乎连小鱼儿也安静的注视着她。
她很快的来到土丘下的石板桥上,顿了顿,轻启朱唇,清脆的说道:“我爷爷说了,既然四位能过了荔枝林,那就请进来喝茶吧”。“来”,她眨了眨眼睛,向张济招了招手,“下来,我接着你”,张济红了红脸,低声道:“小妹妹你让开点,我自己跳下来,小心我撞到你”,张济跳了下来,身子却向前冲,小女孩用手稍微一托,顺势一个牵引,张济便站的稳了,小姑娘笑了笑,伸出白皙的小手,张济脸更红了,只觉得她比小慧还好看,真的跟图画中的小仙女一般,被她柔软的手握着任由她拉着向对岸走去。
张九龄等人跟着小姑娘,很快来到了中间的最大的那间茅舍前,一股浓郁的荔枝花香扑鼻而来,但奇怪的是,环顾四周,茅舍旁却并没有荔枝树,而且茅舍墙体的颜色也和普通的泥黄色不同,似乎跟荔枝花的颜色相似,心下暗暗思量,怪不得从山坡下看,犹如混成一体,茅舍若隐若现。
小姑娘看着张九龄等不解的表情,暗暗好笑,低声跟张济说道:“这个茅舍的墙体是我画的,你信吗”,张济囔囔的的说道:“信”。小姑娘咯咯一笑,说道:“傻子,这个是我们收集了大量的荔枝花,碾碎成汁,浇筑在墙中的,不信你闻闻,香味是不是从墙上发出来的”,张济闻了闻,“嗯,还真是啊,墙是挺香的,不过,不过…”。小姑娘问道“不过什么呀”,“不过你身上更香,那你是不是荔枝花做的啊”,小女孩微微一笑,不答话,转身向张九龄说道:“跟我进去吧”,说着跨入茅舍门中。
王忠怕屋里有什么机关布置,抢先一步紧跟着在小女孩身后,暗暗提神,踏入茅舍之中,脚落地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原来,地上竟是木板拼接铺设而成的,堂两旁和大堂屏风处各配了圆木桌和椅子,桌子上却早放上了几个小蝶,小姑娘松开张济,朗声说道:“各位,请暂且在此歇息,吃些东西,我去通报我爷爷”,说着转身向内堂走去。王忠正要跟着进入探视,内堂入口处一婢女伸出双手拦住道,“家眷私地,多有不便,请在此歇息”,王忠只得无奈作罢,“阿梅,阿兰,奉上茶来”,“嗯”,一个身穿黄衫和一个身穿白衫姑娘应声出来,只见她们头戴纬纱,遮住脸庞,赤着双脚,并脚尖竖起的从内堂走出来,她们放下一壶茶和茶杯,不发一言的超内堂走去。
王忠轻声的跟张九龄和张拯说道:“老爷,拯儿,这里处处都透露着古怪,刚才两名女子脚尖走路,提着满壶茶水,身姿无丝毫不稳,都是身怀武功之人,我们还是喝点茶水,止止肚饥,早点离开”,张九龄嗯的一声,张拯昂起头,扬了扬眉,喝道:“怕什么,我才不信能把我怎么着了”,说完大咧咧的在桌子前坐了下来,张九龄一行人等也围着桌子坐下来。
张九龄抿了口茶,说道:“这茶有淡淡的甜味,似乎掺有荔枝蜜,这荔枝蜜可是难得之物,主人家可算是好客之人”,一行人早已肚肠咕咕,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小蝶中的干果,酥饼吃的个精光,张拯觉得尚未吃饱,闲坐了一会,也不见有人出来相询,不耐烦起来,正要闯去内堂想询,张九龄忙摆手制止,摇了摇头示意不可鲁莽,再过一会,依然不见有人出来招呼,张九龄起身站了起来,在堂内瞧了起来。
只见对面墙上一副图画,画的是一群少女赤裸着身子,一个个低头双手被捆着,少女后边是一群手拿弯刀的长发高鼻的骑马胡人在扬鞭驱使行进着,上边角落清晰的画着几个长发的胡人按手按脚的压在一个赤裸的少女身上,嘴里还撕啃着一只只被割断煮熟的女人之手,画上,胡人凶神恶煞的表情和少女无助绝望的神色被画的入目三分,而且画面竟然被着色,金色的头发、血红的眼睛、白花花的羔羊的少女,显得那么真实。画面左联题有一词:“六代瓜分世界,五胡云扰中原。纵横三百有余年,几度交锋索战。马过生灵虀粉,血流河洛腥膻。耳闻犹自不堪言,有眼休教看见①”,张九龄看后默默不语,几声长叹,低声吟道“剩水残山胡汉梦,鱼俎刀肉四海民”。(“注①,该词为明朝状元杨慎之词,西江月,评五胡乱华,小说在此引用,读者不必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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