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刻意选择了最近的路线,到达北海道省城札幌时也已经将近中午。
行驶了一夜的专机在空中留下完美的弧度,驾轻就熟的在专属停机场降落。
与卓云僵持了一夜的晓晓此刻尚在梦中,迷迷糊糊的觉得似乎有人在耳畔低语,极轻柔的询问,她却在梦中动了怒气,手一甩正中那饶人清梦的坏蛋。
四周似乎有极大的抽气声,随后却觉得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悬在半空中的感觉不太好,可晓晓却很安心的继续入睡。
一步又一步,跟随脚步声而来的是一股安心的感觉。很久违的一种感觉。
睡梦中的晓晓带着笑,搂紧了卓云的脖子。
醒来时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晓晓自床上起来,看了看四周,很平常的装饰,甚至称得上是朴素了,可是却很干净整洁,别有一股韵味。
睡梦中的一切耗尽了身体里的水分,所以当看到屋子中间榻榻米上的水壶时,晓晓没有迟疑的穿上木屐走过去灌了好大一口。
这时才有精神观察屋外。外边光线充足,似乎已经亮堂了很久。
拉开拉门,木屐在地上哒哒声不时作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屋外头的那颗大树,枝繁叶茂,树下落了一地的淡粉色的花瓣。
一阵风吹过,花瓣成雨,一点一点在空中飞扬,晓晓散开的头发也随着风起舞,有一两瓣花瓣由此落在她的发上。
虽然知道已经过了樱花开放的季节,可此情此景,还是让晓晓有些迷惑的,穷及一生的浪漫,她想,应该没有一个女人会拒绝。
卓云就是在这样一幅如花美眷中步入庭院,树梢微动,花瓣纷飞,尽头的那个女孩恍若无人的微笑,竟是一副难得的轻松快意。
晓晓很快发现了他的存在。
他身后跟了一位身着和服上了年纪的女子,见她看过来也就对她笑了笑。笑完了又对着卓云低语了几句,因为距离有些远,晓晓并未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感觉卓云的视线若有似无的传过来,看了她好多眼。
最后似乎谈话结束,女子又对着她欠了欠身,才亦步亦趋的转身离开这处庭院。
很难得见到卓云会对别的女人如此和颜悦色,晓晓下意识对着向她走来的卓云问。
“她是谁?”
“真漂亮。”他却是并没有回答她的,只把落在她发间的花瓣捻落,从手中取出一个龟壳梳子,替她梳理了一番被吹散的发,又在她脑后将头发挽成一个发髻,再用梳子在脑后固定住。
随后他后退数步,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他的杰作。
其实是知道他在看什么的,方才拉开木门时一经发现不知何时身上竟然换上了这样一件白色丝绸和服。
她也并不想像那些单纯女子询问是他替她换的衣服还是别人,毕竟问了也不能改变什么。她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如果认定一件事不会改变,那么就不会再浪费时间去徒劳。
在卓云的目光下晓晓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很服帖的梳在脑后,只是蓦然梳成这样的发髻让她极为不习惯,下意识的就想将固定头发的龟壳梳子取下来,卓云却拍下她的手不让她取。
晓晓有些楞,其实不是很疼,只是可能拍到了某根经脉,手竟然有些麻。
“别动。”罪魁祸首这么说,随后牵着她的手穿过庭院向外走去。
不知道要去哪里,晓晓却傻傻的任他拉着向前走,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没有多久,他们很快迈过台阶,到了屋外的空地。
空地上竟然已经坐满了人,都在翘首以待的看着他们。
旁边有人迎过来,又是化妆又是装饰,不多时晓晓只觉得自己脸上上了一层厚厚的粉,厚的几乎都能夹死一只苍蝇。头上被人盖上了白纱白布。厚重的衣服一件件的加在身上,难以动弹,有人扶着她下了台阶,台阶下的卓云不知何时也换上了黑色的丝绸和服,下边穿一件斑纹褶裙,手上还执了一把白色折扇……
在望过去一点,尽头竟似乎是一座太庙,宝相庄严,神情庄重……
这是……
耳边又响起了石原依次郎缠绵悱恻的歌声,却似乎又有些不同。晓晓只能从那若隐若现的歌词中,猜测他的些许意思。
……
时计台下的相见
我的爱已经开始了
跟随着你沉默的步伐
我感觉很幸福
这就像做梦一样开始的恋爱
不要忘记札幌这座恋爱的城市
第一次知道了恋爱的我
温柔的仰望着天空哭泣
如同一天天的爱着一个女人
陌生的夜晚打开了门
只有我的心在的城市
刺槐也散落了的
恋爱的城市
札幌
寂寞的时候
空虚的时候
我经常来这个城市
哪里有什么不同
只有这个城市
这么的温柔善待我
故里啊恋人啊
谢谢我恋爱着的城市
札幌
这是札幌很流行的一首歌,本不过是描写这所城市的美,此刻用在这样的一副情境里,竟然也没有丝毫违和。
若非到现在她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那她也太过笨了。
一场日式的婚礼,晓晓有些想笑,却又觉得心里莫名的悲伤。
都说戏如人生,人生如戏。这短短两天发生的可不就是一场戏。
一场不容拒绝的求婚,一场一无所知的婚礼……这世上还会有人如她一般,懵懵懂懂的便这么嫁给了一个男人么?哪怕,其实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戏。
是戏总有落幕的时候,可直到如今,直到他牵起她的手一同走到众人面前,晓晓都不知道这幕戏的谢幕在何时何地。
一切好似在做梦,一举一动嬉笑怒骂都曾经的梦境那般契合,可又明明不是在做梦,脚下硬硬的木屐不时硌着疼,那一阵阵的疼痛也似乎在提醒她这一切的真实。
如果这是梦,晓晓叹息,这样荒诞而随意的一切,其实也就真的是梦吧。
只有在梦里他才会跟她求婚,才会远渡万里来到这里举办一场私人的婚礼,
也只有在梦里,她才不会再跟他针锋相对,才会真的有勇气去开始这样一段荒诞的梦境。
一切都装扮好之后,有人将她小心的搀扶下去,在众人的围观下将她的手交付到他张开的掌心里。
她不知道别人结婚都是什么样子,她也没有这样的经验,只知道明明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虚妄,可心里竟还是有些紧张,害怕哪里做错了,害怕有什么做的不好,害怕这样的一天就被自己破坏了。
最后在众人的掌声中,他们交换了彼此的信物。
东西自然是卓云准备的,她从未看到过,只在拿出来的时候发现竟是一块手表,若是细心还会发现这块手表跟她先前送给夏津的竟然那么相像。
他固执地把手伸到她面前,固执地一定要让她为她戴上手表,为他设定密码。众目睽睽之下她再不愿意也不能这么僵持下去,她按了几个键,终于,手表咔哒一声,妥帖的戴在他的手腕上。
轮到她时,却是最普通也最实用的戒指。
他从自己的小指取下,神情庄严地取下昨天他求婚时套上的钻戒,将这枚紫兰水钻重新为她套在无名指上。
其实并不那么合身,可是这分明是相识至今他一直带在身上从未远离的,她曾想过这或许于他有种特别的意义,可就这么一刻,当他将戒指套入她手中时,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难以承受。
婚姻,自己一直认为是这世上最为神圣的一件事。它对应的将会是一生一世的承诺,而不应该是像今天这样似是而非的玩笑。
隔着面纱,她特地去看了看卓云的表情。
鼻翼微动,似乎难以呼吸,坚定不移的手下,却又似乎有着那么一丝激动地颤抖。
原来,他也并不像表面上所表现的那么不在乎。
罢了,如果短短半月就能打开他们的心结,让一切结束,那么不过是梦幻般的进行一场婚礼,又有何不可呢。
最后还是那个穿着和服的女子,身后站着数不清的来宾,她身旁站着一位同样穿着简朴却极为干净的中年男子。
迥然不同的两个人,女的太美,男的太普通,可他们站在一起,却又让人觉得那么般配。
中年男人一直护在她身边,女子依着他亲切地看着晓晓。
“你就是陆?”很舒服的一种声音,就是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
晓晓点了点头。
女子笑了,似乎极为放心。
“祝你们幸福。”短短不过两句话,方一说完,她身旁的男人就急忙过来扶着她离开,她也并不拒绝,只离开前还冲着晓晓友善的一笑。
晓晓注意她脸色似乎比方才苍白了一些,可不过刚想开口,又一位来宾的祝福让她只能转头道谢。
等到终于把所有人一一送离,晓晓已经累得不成样子了。
特别是脚下,硬硬的木屐不时硌着脚,麻木的疼痛已经快让她以为脚已经不是她的了。
卓云原本正跟人谈话,此刻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疼痛,对一旁的人吩咐了一句,便走过来将她扶到地上坐下,单膝跪地,抬起她的脚放在他的膝上,手上轻柔的抚摸着。
因为按到了穴位,疼痛中却又带着舒服。晓晓本来已经疼得不行,此刻也懒得再矫情推拒,也就任他按摩,反正他欠她的,要不是他,她也不用受这种罪。
“那是我姑姑。”一直平静的卓云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什么?”
“刚才那个女人,是我姑姑。”他一边加重力度按着,一边耐心回答她的问题。
“啊……”原来,他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么。她好像是好奇过那人的身份,他对其他女人一向是不假辞色的,所以她很好奇那是谁……却原来,那是他的姑姑么。怪不得。
不过,晓晓又想起方才相携离开的二人,全身上下朴素的没有一点首饰,连衣服都因为常年洗涤而微微泛白,朴素,却干净。还有她离开前苍白的脸……
他的姑姑,难道并不像她曾想象的那般,住在奢华的如同古堡的大房子里,有数不尽的奴仆伺候,全身上下都充满着贵气……就像他所有的亲友一般,难道其实,他们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奢华么。
仿佛看穿了晓晓的想法,卓云勾动唇笑了笑。
“她已经被我们家族除名了。所以并不享有家族的继承权。”他解释了为何她那么落魄的原因。不过在姑姑心中,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就是最幸福的事,她并不落魄。
“除名?”晓晓奇怪的问。
“恩。”他耐着心思回答着她,见她果真被他的话题吸引了注意忘了疼痛,不觉很是欣慰。
“家族里长老想将她嫁给另一个家族以维持两个家族间的良好关系,可她认定对方家族不能给她想要的爱情,于是乘着黑夜,在婚礼前夕逃离了家族。”
“然后呢?”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安静的讲述关于他的过往,晓晓也难得用心去倾听。
“然后?”他笑了笑,“然后就是很老旧的电视剧了,落魄的千金小姐被家人冻结了一切资金,流落街头,偶遇一个平凡普通的男人,那个男人把她带回来,悉心照料。于是他们日久生情,不要面包只要爱情,磕磕碰碰的生活到现在。”
“对方很糟糕么?”晓晓突然问。
卓云会心一笑,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意思。
“对方是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婚礼前他们都没见过对方,都不过是社交圈子偶然的点头,一切都是各自家族敲定,想来若非姑姑悔婚,那位找到机会也是会悔婚的。”他告诉她这之间并不涉及谁会受伤害,最多,受伤害的不过是家族那些利益至上的长老么。不过管他们去死。
“恩。”晓晓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一向剔透的眸中似乎有一大片东西化开,让看见的人情不自禁融入其中。
“她很勇敢。”一转眼她的目光竟又似变得羡慕,可卓云却发现那不是一种由自身感慨而出的羡慕,而是因回忆怜惜而衍生的一种近似于遗憾的羡慕。
究竟,那段他不曾参与的五年,她发生过什么呢,是谁,能拥有她眼中这一闪而过的怜惜。
是夏津?
落下的睫毛遮盖了卓云眼中的思绪,他没说什么,只是任由她继续天马行空的想象。
既不想告诉她他为了帮助她逃跑当初没少被母亲惩罚,也不想告诉她这之中的相遇并不如同她想象的浪漫与随性。
这世界已经足够黑暗,而她,他最想保护的女孩,他只愿她永远生活在阳光下,不要沾惹一分一毫世俗的气息。
虽然这些他从前做的不够好,可未来,在他及时参与赶到的未来,他只愿,一切如愿。
方才那人离开又回来,手上却多了一个纸袋。
卓云起身接过,从袋中取出舒适的鞋,细心为晓晓穿妥。
似乎又回到了初见的那一次,她远远地见到他抱着她的好朋友,上去理论,结果证实一切不过是场意外,她冤枉错了人。
那时候,他也像这样,嘴角带着坏坏的笑,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直到身后有人拿来一个纸袋,告诉他里边是替换的衣服。
那时候,他离开前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呢。
放心,我对醉死的女人没兴趣。
不过,要是你……
那一次她涨红的脸还历历在目,可不过多久她竟然就与这个男人有那么深的牵绊,直至如今,分手,重遇,威胁,打赌……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他依然还在这里,还是当初那个人,似乎从来没有远离。
近乡情怯,近乡情怯。
晓晓扶着他肩膀已支撑自己的手突然被什么灼伤了一下,痛的厉害,鞋一穿好她就跳起来远离他数步,在他惊讶的眼神下对视了数秒,摇了摇头又转身跑开。
遥记得他在身后似乎在叫些什么,可她全然听不见,所有的心力都用来对付自己刚才那一晃而过的心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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