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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警戒线(四) 中篇小说选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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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明远的心胸真的象江河一样宽广吗?总工程师住院;调度室生任虽然组织能力很强,但是从工人,分队长一步步提上来的,对工程技术是门外汉!那些政治处主任、组织科长、宣传科长、保卫科长也不行。趣* 让财务科长,总务科长出当总指挥么?莫不是在开玩笑!余渊虬是三号墩的主管工程师,名牌大学六十年代本科毕业生,参加过八座大桥的建造,积累丁十几年水上施工经验,四十出头,精力充沛,只要杜明远对他不抱偏见,稍稍尊重客观,尊重科学,他就不会有别的选择。然而偏见的力量是强大的。余渊虬不是党员,不是领导干部,脾气刚烈,技术上独断专行,写书拿钱,等等等等,不谋而合地汇集成一股强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般地压过来。杜明远提他任总指挥时,心里也是酸溜溜的哩。

    杜明远感到有点疲劳。他不客气地赶走了那些絮絮叨叨的大小头头们,头上招待所的门,他需要冷静地分析一下所面临的局面。他躺在床上,把卓上的电扇开到最低一档,让风慢慢悠悠地吹着。他真想抽一支烟。肚子也不争气,“咕噜噜”地发起一阵阵进攻,唾液从两腮分泌出来,他只好一次次地把它咽回到肚子里去。一切来得如此迅猛,他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奇怪的是出现在脑海里的不是洪峰、桥墩,而是妻子林慧文那张秀丽的脸,她为他送行时那一双被泪水湿润了的眼睛。

    “笃笃,笃笃。”有人敲门。杜明远从心里讨厌别人米打扰他。他没有动身去开门,问道:

    “谁?”

    “我。”一个女人的声音。

    虽然只一个字,杜明远已经听出是灌的声音。他心地里的一泓水顿时激起丁波澜。

    “苏宁静。”外面的人又补充了一句。

    杜明远犹豫了一下,起身打开门。苏宁静出现在他的眼前。她已是中年妇女,多少年来野外施工,皮肤被江风吹黑了,越发显得稳沉,那双眼睛依然是那样冷峻,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两人相对而视。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杜明远先开了口:

    “进来坐吧。”

    苏宁静站在门外没有动,用讥讽的语调冷冷地问道:

    “你提拔余渊虬当总指挥,不怕人说‘任人唯亲’吗?”

    一个“象”字,象一把刀猛地插在杜明远的心上。是的,他曾经热烈地爱过苏宁静,但现在他有着自己幸福的家庭,美丽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儿子。他提议余渊虬任总指挥时并没有想到他是苏宁静的丈失,更没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他不是那样的人。在余渊虬面前他之所以有悲哀感,那是他的事业之心还没有泯灭,理想的翅胁还没有收敛。而“唯亲”两个字从苏宁静的嘴里说出来,这里包涵着多少说不清的潜台词啊!这是她自已的想法,还是说出了一些人的看法?他不敢再往深处想下去。

    “你就是这样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吗?把别人推到浪尖上,自己却逍遥自在!”

    苏宁静的这句话,意外地解除了杜明远的窘境,他明白了苏宁静气从何来。他坦然地一笑,说:

    “肚子饿了,到你家去,煮点烂面条吃。”

    苏宁静眼睛里那道冷光消逝了,替代它的是飞上脸颊的两朵红晕。她已有许多年不做烂面条了,因为余渊虬喜欢吃干挑面。

    雨停了。大雨洗掉七月酷暑,雨后的空气湿漉漉的,吸入肺腑清新爽润。工地安谧地入睡了,只有石子路旁的路灯闪烁着点点光亮。从江边传来一阵阵江浪拍岸的涛声,宣示着生活并不平静。杜明远和苏宁静走在石子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他们的心都沉浸在往事之中。

    那时,几乎每个周末和星期天,苏坪总是把杜明远叫到家里来。他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喜欢杜明远,真恨不得他是自己的亲儿子才好。倘若杜明远有一个星期没来,苏坪全家都会有一种少了一个家庭成员的感觉。人的眼睛是最毒的,背地里,人们关于苏坪要挑杜明远做女婿的种种版本在流传着。一些会看风头的人,竭力和杜明远拉紧关系。有些人有事不直接找苏坪,却找杜明远,结果苏坪也给解决了。而实际上,不仅苏坪没有向杜明远提及过这件事,苏宁静和杜明远之间也并未有过实质性的接触。苏宁静性格上完全不象他的父亲,是一个内向的、沉稳的女孩子,少一点活泼,多一点冷漠。不熟悉的人往往以为她孤傲。其实不然,外表活泼热情的人,感情象闪电,看上去很强烈,过后便什么也没有了;倒是那些外表上看去很冷漠的人,感情却象岩浆一样在心底沸腾着、奔突着,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每次,杜明远陪苏坪喝酒,苏宁静总是自己吃完饭坐在一边看自己的书,做自己的事,不动声色。而洒刚刚喝完,她便会从厨房端出两碗味道可口的烂面条来,这对于刚喝完酒的人来说是最佳主食了。平时,不管谁到家里来找苏坪,她总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概不招呼。只有杜明远来,她才会沏上一杯茶,无声无息地放到杜明远身边的桌儿上,在放杯子得一霎间,抬起眼皮,不动声色地瞄一眼杜明远。如是而已。但是爱情的甘霖却在两个年轻人的心田里无声无息地催发着那颗神秘的种子。

    “文革”爆发后,“闯将”们查出了“黑材料”,苏坪从他权力的宝座上轰然倒下去。在这一派批过来,那一派斗过去的拉锯战中,一向自信的苏坪也失去了自信。虽然他不甘心就此被打倒,但却不明白自己怎么变得一点力量也没有了。这时,他甚至想到过后事。杜明远那时只是一个秘书,火当然不会烧到他的身上,随着潮流的裹挟,他参加了一个叫“火车头”的战斗队,当一名普通队员,不久这个战斗队被两大派中的一派吞并,他重新领了一只红袖标,除了每月到造反总部去领工资,别的活动概不参加,基本上成了逍遥派。一天清早,他到造反总部去领工资,意外地碰到了苏坪。那时有一股抢“走资派”的风,在此之前,苏坪一直被另一派关在一幢楼房的三楼上,这一派半夜里攻占了那幢楼房,把苏坪抢了过来。此刻苏坪坐在长木条椅上,鸯拉着脑袋,惊魂未定,不知道这一派要将他如何处置。

    “苏——”杜明远才喊出一个字,下面的话便被那两个戴着红袖章、拿着三八式步枪看守苏坪的人的目光切断了。

    苏坪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忽地闪出一丝光亮。半夜里两派打得你死我活,有一颗子弹竟射穿囚禁他的屋子的玻璃,打入墙壁,他便预感到事情不妙。凌晨被劫持,他更觉得凶多吉少。他并不是怕死,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冲锋陷阵的战斗场面,那时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知道为什么去战斗,和谁去战斗。而现在,他完全被搅糊涂了,分不清阵线,分不清是非,一切都被别人的随心所欲主宰着。他想到自己随时可能离开这个世界,他想到老伴,想到女儿宁静和儿子宁明,不禁黯然神伤。在这样的时刻,杜明远奇迹般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不能不认为这是命运的安排了。他侧首看了一下两个持枪的人,其中一个他认识,是河南籍的,那次河南发大水,他家房屋被冲倒,他亲自给他批了一百元救济款。他们质朴的脸上并没有恶意。

    “我要上厕所。”苏坪向他们提出。

    “去吧。”那个拿过救济款的工人说。

    苏坪起身的时候递了一个眼神给杜明远。杜明远明白,苏坪有话要对他说。他的心象被电触了一下,猛地收紧了。

    苏坪走出房门,朝走道的东端走去。两个持枪的人并没有跟出去。去还是不去?在这种时侯,和一个被打倒的走资派碰头,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他提心吊胆地看了看两个持枪的人,那两人好象心照不宣地掏出香烟,点着了火,并没有注意他,他这才有了一丝勇气。杜明远走出门向走道西头走去,走了一半回头察看,那两人并未跟出屋来,这才迅速折身向东走去。

    厕所里,杜明远悄悄喊了一声“苏书记”,两人的眼圈都红了。时间紧迫,苏坪一面系裤带一面说道:

    “我是今天凌晨被他们抢来的,记住这个日子,我死了将来查起来也好有个线索。宁静,宁明交给你了。我知道宁静心里有你,如果你愿意,这事就定了,你对她说,这是我的遗愿。”苏坪的声音有点哽咽。杜明远的泪水也禁不住流了下来。

    “你放心吧,有我就有宁静和宁明。”杜明远说。

    走道里传来嘈杂声,一群人从楼下涌上来,苏坪紧紧地捏了一下杜明远的手,走出厕所,脚下竟有了呼呼的脚风。

    在苏坪一家受人歧视的日子里,杜明远象大哥哥一样保护着宁静和宁明,象儿子一样安慰和照料着苏坪的老伴。他给宁明补习功课,给宁静讲微积分,材料力学。一些人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他,认为他不识时务,葬送了自己的前途;另一些人则用敬佩的眼光看他,觉得他是一个重感情,有良心的人。他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一切,但却始终没有向宁静提及过苏坪的“遗嘱”。

    苏坪从心里感激杜明远,非常看重在他落难时的那段情谊,因此当权力真正回到他手中的时候,他不失时机地把杜明远擢升为办公室主任…

    岁月象水一样流逝了,许多事情淡忘了,但“烂面条”却仍深深地镌刻在杜明远和苏宁静的记忆里。此刻,他们并排走在春江大桥工地的石子路上,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们明白,这一个人的距离,正好是余渊虬的位置。两人虽然都没有说话,思绪却在奔腾着。人真是一个怪物,随着年龄的增长,愈遥远的东西愈觉得珍贵。他们极力控制着自己感情的火山口,不让它迸发出来。苏宁静后悔不该去找杜明远;杜明远后悔不该到苏宁静家来。当他们双双出现在余渊虬面前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种情景呢?然而晚了,他们已经被开门倒水的余渊虬看到了。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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