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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警戒线(十) 中篇小说选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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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著高亢的汽笛声,陈大川懈开缆绳,拖轮渐渐离开三号墩。 杜明远从头上摘下安全帽,回首望击,心中无端地增添了力量。三号墩抢险工作在余渊虬的指挥下,正紧张而有秩序地进行着。只要一踏上施工平台,任何人都会被这里的气氛所感染,心胸会变得宽广,脉搏会跳得有力,目光会变得漾邃,领会到一种力的感召。

    拖轮螺旋桨的叶轮搅动着江水,浪花水沫象一条白色蛟龙紧紧咬住船尾。“余渊虬是一条龙!”杜明远心里漫过嫉羡的潮水。但他转而一想,这条龙是自己放到大江中去,才得以火显身手的,自己没有他能耐大,反而可以主宰他的命运,这不是极不合理么?然而现实生活的法则正是这样。他没有能力改变它,也没有想过要改变它。他的思绪越飘越远,最后落到苏坪身上,他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抗衡这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人物的强人磁场。他强烈地感受到这种宝塔结构的禁锢感——虽然他自己也是这塔式结构中的一个环节,也控制着一个三角区——竟产生了一种要从这种大宝塔套小宝塔的结构中挣脱出来的意愿。当然,这宝塔不会由于他这个环节的离异而倒塌,但是倘若每个大大小小层次上的环节椰离异、变革,这座塔便注定要坍塌的!新的集合,会产生新的结构方式。

    几滴水珠打到杜明远的脸颊上。使他从沉思中醒悟过来。他没有伸手手去抹脸上的才珠,而是自嘲地笑了,他不明白自己才走出局办公大楼,怎么就有了这样奇怪的想法。难道这就是急剧变化的生活带来的思索?

    陈大川带着几个青年工人在船尾找到杜明远。陈大川把杜明远当作老朋友一样介绍给他的伙伴们。小伙子们情绪显得很炽热,显然他们对杜明远有一种崇敬之感。杜明远被他们团团围住。置身在青年之中,杜明远发现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跳跃着一团火,使他感受到一般青春气息。他当然不知道,在他们中间正流传着关于“两万斤大米”、“陈大川补假”的故事,更不知道自已在这些青年工人的心目中是一个改革家韵形象。

    杜明远挨个看去,敞开的工作服,黧黑的脸膛,象铁疙瘩一样的虎头肌和二头肌……他的目光停留在一道伤疤上——伤疤从额头开始往下延伸,斜切过左眉角,把那条浓黑的大刀眉分割成两截,给这张英武的脸膛留下无限的缺憾。这小伙子个头比杜明远还高一点,阔肩厚背,手掌象一把葵扇,节骨又粗又火,里面贮藏着用不完的力,络腮胡子连着头发的鬓角,给人以一种慓悍之感。伤疤引起杜明远的警惕,他自认为对长年在野外工作,能量得不到释放的年轻人有着深刻的了解:他们黑夜里会到工地附近的村子里偷几只鸡,套一只狗,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用酒送到肚子里去,不会让你找到一根鸡毛和狗骨头,静会三五成群地跑去赶墟,还常常斗殴打架。眼前这几位,很可能就是那能摆弄两下拳脚的“头儿”。但这种人早起活来往往是好手,脏活、累活、危险的活常常是他们生动地千在前头,所以工长,队长并不讨厌他们,倒是常常和他们一起吃喝.以求关系融洽一些。

    “这伤疤是打架留下的纪念?”杜明远心里猜忖着。他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他要和他们保持一段距离,避免过分的热情,以防他们今后欢嘘和自己的“关系”,利用这种“关系”去招摇撞骗。

    陈大川敏感地觉察到杜明远表情的变化,对杜明远说。

    “他叫李波,这道疤是出事故留下的纪念,大家尊称他‘波拿巴’”。

    “我的命是波拿巴捡来的。”李波身旁那个矮墩墩的青工说,“那天用万能杆件拼龙门架,吊杆件时千斤没拴牢,一根二号角钢滑落下来,在一片惊呼声中他举起手接住了角钢,角钢磕破了他的额头。我当时就在他的下面,要不是他接住角钢,我就完了。我还没结过婚呢,要是死了真太遗憾了。”

    “桥处怎么没有上报这个材料?这种舍己救人的精神应该大力宣传。”杜明远不愧在宣传部呆过,三句不离本行。

    “在开事故分析会的时候,他把工长、队长大骂了一通,骂他们没有人性,只顾赶进度邀功请赏,不管工人死活。他把自己用血和生命换来的一次机遇骂掉了。”陈大川的语调不是惋惜,而是忿忿不平。

    “哦,”杜明远感到有点意外,“你的臂力不小。”

    “还可以。”李波对这样的称赞司空见惯,无动予衷。

    “哪个队的?”杜明远问。

    “二队,在水上三号墩。”李波回答。

    “你们觉得三号墩情况怎么样?”杜明远问。

    “很危险。”李波冷冷地说。

    “噢,”杜明远心里“格登”了一下,“大家都这么看?”

    李波额上的伤疤象条蚯蚓样地蠕动了一下,重重地点点头。

    杜明远的心凉了半截,也许,苏坪的话是对的。他觉得命运对他太不公平了。

    “三号墩明天就可以封底,为什么保不住?”他控制不住自己,声音有点变调。

    “晚啦。从现在算,离洪峰到来只有三十多个小时了,按正常情况,桥墩封底除去准备工作,光浇灌混凝土就需要三天,而且是全处大动员。”李波的眼睛盯着杜明远的脸,目光咄咄逼人。

    杜明远倒抽一口气,如果三号墩不能在洪峰到来前封底,这座在江心没有生根的庞然大物是经不起洪峰冲击的。这么大的混凝土量,这么短的时间,难道余渊虬疏忽了这个问题?想到这里,他不免紧张起来,刚才那种领导者的优越感一扫而光,说话的声音也不那么坚定有力了:

    “这么说三号墩没救了? ”

    “有。”李波的目光还是那样冷峻。

    “什么办法?”杜明远急切地问。

    “经济手段。”李波一字一顿地说。

    “给钱?”

    “对。把混凝土灌注量分包到工班,定时定量,完成后发给奖金。工人的潜力大得很。”李波说。

    “大约一人给多少钱?”

    李波没有说话,伸出了那只象葵扇一般的右手。

    “五块?”杜明远问。

    “喂,五块钱还不够两瓶酒钱。五十块!”

    一股血涌上杜明远的头,他被深深地激怒了,咬牙切齿地说道:

    “诳诈!利用险情敲国家竹杠,你们不感到可耻吗?你们工人阶级的觉悟到哪里去了!”

    “多劳多得,这怎么叫敲竹杠!”那个矮个子青工说。

    李波把目光转向陈大川。陈大川也没料到杜明远会这样对待孪波的积极性和富有创造性的建议,显得十分尴尬,嘴张了几张都没有发出声来。

    “你说的改革家原来是这种人! ”李波忿忿地对陈大川说。

    杜明远对李波的蔑视先是恼怒,接着是震惊。他从李波的目光中感到这不仅仅是对他个人的蔑视,而且是对权力和权威的蔑视。而这种无畏的活力十八年前也曾在自己的血管里奔突过,它的外部表现是一种带有破坏性的创造力。这种冲击,这种唤醒,遏制他没有轻易地运用自己的优势地位发起反击,反倒使他被一团难以名状的,梳理不清的思絮所包围。

    “原来你是这样看我们。哼!”陈大川表明了在这场交锋中的立场。

    “我听工班的师傅们讲过,你刚从大学到六处来的时候,也是一个充满创造精神的青年,你举办的那个联欢舞会,至今还留在师傅们的记忆里。虽然后来你被那把无形的锉刀锉平了,但你是决不会忘记那种创造力被压、被挤、被锉的痛苦的!那是一种被扼杀的痛苦!你是饱尝过这种痛苦的人,你最富有创造力的年华被葬送了!而今天,你成了六处的一号人物,你又举起锉刀向我们锉来,要把所有新的、创造性的东西锉平,压扁。你需要的是俯首帖耳,一呼百应的驯服工具,而不是活生生的有创造力的人!”李波说着说着,眼眶里竟进出了泪水。

    陈大川和其他几个青工的眼眶里也湿润了。他们在江浪上和大自然搏斗没有流过泪,睡芦席棚,吃杂粮,负伤流血也没有流过泪。在他们不长的人生旅途中,他们一直处于被压制的地位。在家要听家长的,儿子不听老子的,老予可以打儿子;在学校要听老师的,不听就处罚你;参加工作要听各级领导的,不听你就要倒大霉。他们那与生命具有的创造力始终没有得到过发挥,这怎能不令人悲哀呢!

    “用几万元换回一座桥墩,比让一百多万元的桥墩付之东流要高明一百倍!”李波象一头发怒的狮子吼叫着。

    杜明远的心被这发自肺腑的声音震撼着,他的情绪被深深感染了,他心底那块被地位、权力和荣誉掩盖起来的伤疤被揭开了,产生了剧烈的疼痛。满涨的江水在他眼前急速地流动着,奔腾着,跳荡着,永无止境。他突然悲从痛来,一把攫住李波结实的双肩,使劲地摇晃着,任泪水在面颊上滚动。

    “你们是对的。我们缺少的正是这种最可贵的创造力!”随着话音,青春热血又在杜明远的血管里沸腾起来。

    江天寥廓,几只江鸥紧随船尾,在浪花上翻飞。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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