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算坐下来了。趣* 当她把酸疼得发涨的背脊往那张垫着腰枕的藤椅上轻轻一靠,顿时,一种柔软的,舒徐的,甚至带点温馨的感觉,象电流一样传遍了全身。她不觉闭上了眼睛,太美了。要是能有一天,可以让她痛痛快快地在这儿坐上几小时,轻轻松松地在这儿翻阅自己爱读的小说,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享受?!可怜,这在许多人看来是一种正常的合理要求,现在对于她,却是一种奢望。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禁浮起了一丝苦笑。突然,她象是想起了什么,睁大着眼睛。她的耳光迅即越过桌面上那堆摆着小汽车、小猫和小狗的孩子玩具,要寻找的目标失踪了。怎么?难道它也生气了,飞走了?那面她过去可说是每天都离不开的镜子,竟然不见了。不见了多少天,她一点也无从想起。她不得不站起来,把那堆乱七八糟的玩具一一放回原来的地方,还有那些小孩生病时吃剩的药水、药丸,也早应该把它们收拾好放进药箱了。真乱!如果能每天抽空整理一下,也不至于弄到这种地步。可是时间呢,每天晚上,当她哄着女儿睡下,再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澡洗好衣服,已经是十点半了。她必须马上打开书,完成当天的复习 计划,直到深夜十二点半钟。这时辰,她虽然尽力挣扎着双眼,但劳累了一天的脑神经系统开始发出毫不留情的警告,她只得马上上床,不要说再坚持十分钟,就连一分钟,她也无法抓住。有时,她明明记得手指已经把电灯掣的绳抓住了,可是,不知怎么的,等她半夜醒来,要给孩子撒尿,掖被时,却发现电灯仍然亮着。为此,她少不了又得受婆婆的一番唠叨。她太疲倦了,准备电大考试这一个多月来,她更是常常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她高速运转的脑子不时冒出一个念头,什么时候才能轻松地喘上一口气呢。今天,她终于应付完了电视大学那一场紧接一场,可以说是轮番轰炸式的五门期末考试,能在这张舒适的藤椅上休憩一下了。
镜子找到了。这小宝真是别出心裁,两岁大的孩子竟会把竖摆的镜子放平,塞到桌上那架有“永不消逝的电波”之美称的十二吋电视机下面。她用手迫不急待地把镜面上的灰尘抹掉,就着昏黄的灯光朝镜面上一瞥,镜面上出现了一个头发莲乱,眼皮略显浮肿,脸色憔悴的女人的脸孔。她想作笑状,可笑不起来,她又扬了扬眉,这时才看清,原先光洁的额头上出现了几条深深的皱纹。它就象一块皱巴巴的旧布那样,随着眼眉、口鼻的每一活动,随时抖落出它的皱折。难怪这几次考试,监考老师来到她的桌前,拿起她的准考证,看了看证上的相片,然后就会用一种令她非常不自然的目光注视着她。他们的目光似乎在说:眼前这个女人怎么竞拿一张如此年轻、漂亮的相片来,何必呢,考试又不是选美。假如能允许她当场申辩的话,她一定会大声嚷道,这不过是我三年前的照片呀。他们,也许还有很多人,他们怎么会想到:眨眼之间的两、三年,竟会在一个年轻女人的脸上刻下中年妇女的印记。
“啪”的一下,镜子倒了。“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那两句汉乐府的诗句不知不觉地涌出她的唇边。她对这首诗特别熟悉,可考试题就没有它,她最不注意的却赫然出现在考卷上。其实,人生不也常是这样……
她站起来,摸了摸熟睡的小女儿。唉,又是一身汗淋淋的。这孩子近来怎么老是出汗,兴许身子太弱吧,都怪妈妈忙,照顾得少,明天起,一定得加倍补偿。她叹了口气,帮孩子换了衣服,又把电风扇的角度作了调整,才重又坐下来。已经十点半钟了,她不能再耽搁了。她早已计划要回的那三封信,今晚无论如何得赶出来,有的已经拖了几个月,有的现在必须作复。这不是一般的三封信,是给三个男人的三封不同内容的信。
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今晚必须要回的三封信。一看到这三种不同笔迹的信,她心里就不觉翻涌起阵阵浪潮。而首先落入她眼帘的,是那张杏黄色的,比我们国内一般信纸要厚的信。在这张质量很好的信纸上,留下了她的丈夫卫嘉不是告别的告别语:
爸爸、妈妈、肖菲:
您们好!我采美国留学这一年多来,现在才能说是安定了。经过好一段艰难的波折,生活、学费等最大的困难都可以自理了。今后我将全力读书。你们可以不必为我担心了。我很忙,以后一般没事就不再写信了,请你们多加保重!
祝
健康!
卫嘉 20mar
肖菲的目光在那个“mar”的英文月份单词上停住了。从她第一次参加电视大学文科辅导班的那天,收到这封信时,至今整整四个月了。卫嘉真的如他信上所说的,“没事”就再也没来过一封信了。看来,郭林的姐姐信上所说的是事实,父母亲两年前的预言真的不幸言中了,他真的走了,抛弃了自己,抛弃了女儿,抛弃了他的父母,在大洋彼岸另一个世界,在“自由神”的裙带下,寻找他的极乐去了。平日,肖菲脑袋里充塞的,都是工作呀,学习呀,孩子呀,前些天,更是没那要命的考试赶走了一切欲念。可现在,那张黄信纸却不停地在她的脑际中盘旋,然后霍地变为一只黄蜂,在她心上狠狠蜇了一口,一阵剧痛使她的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丈夫,这就是我的丈夫,这就是不少女人用羡慕的眼光望过我的那个丈夫!我为什么要嫁给了他?我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这是遭的什么罪呀?!”怨恨、愤怒的愁绪就象汹涌的岩浆,全压挤到她的脑际,然后“哗”的一下,再也忍受不住这如此强烈的扼抑,从两只大大的跟眶里冲泄下来。
“卫嘉,恨你!恨你!我不会宽恕你的,一辈子也不!你栽下的,应该说是我自己采下的苦果,好苦呀,我尝够了,再也受不了了!我恨我自己,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的……”肖菲在心里压抑得太久的悲苦,和着奔涌直下的眼泪,一下子泻了出来。不到一分钟,肖菲的一条手绢全湿了。
“我这是干嘛,这究竟在干什么?我不是说过,我不是起誓过,我决不……”嗡嗡作响的脑袋发出一个声音,把肖菲一下子从悲伤中震醒了。可又一条干净的手帕却无法擦干还在喷涌的泪水。她干脆用两只手,死劲地把鼻子捂紧,捂得实在喘不过气了,就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作着深呼吸。这办法有效,这是她在频繁的压抑性的痛哭流涕时,为怕惊动只有一板之隔的公公婆婆,更怕惊醒那时常睡不安宁的女儿,而在反复的实践中锻炼出来的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
泪水总算止住了,然而,她的脑袋就象带电的磁场,一点小小的碰撞,都会引出一串又一串的火花。
那天,刚好是她去电视大学听课的第一个晚上。就在她上完课回家的路上,她正推着自行车上桥。忽然,她听到旁边有人喊她,扭头一看,原来是郭林,她学写的第一个不成功的小话剧的男主角扮演者,肖菲所在的市工人文化官业余话剧团的演员,那时,他正由肖菲通过熟人介绍,报考新成立的电视剧团。
“怎么样?报考的事有眉目吗?”肖菲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郭林,那高兴之情立刻全倾注在她那象打机关枪般的一连串发问上,“我表哥对你怎么样?能帮你的忙吗?你当前最急需什么?你家里对你考演员的意见怎样?你的单位肯放吗?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
一见到郭林,肖菲说话总喜欢用这么一副老大姐的腔调,事实上,她比他大两岁,郭林对她一直非常尊重,愿意向她诉说他心中所想的,包括对父母都不愿讲的一切。可是,现在,郭林只顾低头走路,不吭一声。
“你怎么了?”肖菲急了。
郭林轻轻地摇头,然后用一种奇怪的,异样的目光望了她一下。轻声地说了这么一句:
“走,上车吧,我送你一段。”
肖菲纳闷了,郭林平常不是这样的。她上了自行车,在它以最快的速度向桥下冲去的途中,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顺风,下坡,眨眼之间,两辆自行车飞到桥下,飞到了沿江堤岸的幽静马路上。他们停住了。肖菲等待着郭林象以往那样说出自己的苦闷,然后她就象老大姐一样的劝慰他。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次郭林却象大哥哥那样先劝慰起她了。
“肖菲,你一定要冷静,要镇定,不要发脾气,不要哭,我才告诉你。我已经考虑几天了,虽然家里人都劝我不要把事情告诉你,我答应了,可是一见到你,我就觉得不能,我一定要把真相都告诉你,因为我相信 你挺得住。”
“什么事呀? ”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下子把肖菲的心揪上来。肖菲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她的心从那一刻起,一直象在混沌的天地里,在汹涌的波涛中飘忽了好些天。
记得当时她还问了这么一句:“是真的吗?!”
“大概不会是假的。我姐姐的信上说,和她一块到美国留学的同学,好些都结婚了,有的是为生计,有的是不愿回来。她的一个同学原来是跟你的卫嘉住在一个公寓的,后来,看到他跟一个美国姑娘单独搬到一起住,有一次,他们同学在一起议论起这事,姐姐刚好又认识你,她写信来了,还叫我不要告诉你……”
“你应该告诉我,你不能不告诉我。好了,你回去吧。”肖菲用一种出奇的镇定口吻说完了这句话,然后一个飞身上了自行车。她自己听得出,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嗓音已经起了变化。她全身象一个被封了顶的正在燃烧的火炉一样,被要散发,要燃烧的*煎熬得心口发疼。而唯一能发泄的只是那双踩着自行车的脚板。她象疯一样地飞快地往前踩去。突然,一阵狂风卷着风沙向她迎面扑来,她的脚在这一瞬间完全失去了力量,牙关紧接着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颤栗。这时,江边上已经发出怒吼,闪电在头顶劈哩啪啦地炸晌,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快,要快。”肖菲发狠地催赶着那软绵绵的腿,可已经晚了。“唦——”的一声,瓢泼的大雨兜头兜脸直泻而下。只一分钟,她已经全身浇湿了。象是一块烧红的铁一下子被扔进河里,她顿时被一种彻骨的寒冷和难忍的苦痛包围了,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阵呻吟。得找个地方避雨。肖菲死命地踩着自行车,来到一个“骑楼”底下。那里已站着许多避雨的人,可是,那暴戾的大雨仍不时乘风偷袭着避雨的人们。肖菲的牙关,已经不是一般的颤栗,而是一_场剧烈的没法控制的狂颠,肖菲被这种从没经历过的颤栗惊骇了。她试图阻止这种从里到外的不由自主的颤栗,可是,毫无作用。她的眼泪也象凑热闹般的,籁籁直下,似乎要跟那瓢泼大雨竞赛。这时,一种极强烈的恨布满了心胸,肖菲恨自己,恨这场大雨,不是一般的恨,而是一种咬牙切齿,刻骨铭心的恨。她只有而且必须要跟这种“恨”再作一次较量与抗衡。于是她又冲进了暴风雨。在与那暴雨、狂风和黑暗中作了二十五分钟的搏斗后,她回到家里,一下子瘫倒在那张藤椅上。
静了,一切都平静了,她呢,也安静了,半晌也没动一下,象是睡着了。等她听到声音睁开眼睛,卫嘉的母亲,一个已退休的中学教员站在了她面前,她正用一种惊讶的目光审视着这个象落汤鸡般,或者也说得上象个垂死的溺水者般的媳妇。肖菲重新闭上了眼睛,她等待着老太太的盘问,她准备着,只要有一句责备的话语掷到她头上,她就会……可是,飘进她耳朵的,却是:
“小宝今天很烦躁,怎么哄都不行,老吵着要妈。下午开始咳嗽,刚才帮她量了体温,三十八度。今晚你注意观察观察。我抱了一天,她才刚刚睡下。”卫嘉母亲的话虽然说得很轻,却象在肖菲耳边打了个响雷。她蓦地睁开眼睛,醒了,全醒了,她的心又回到了现实中。她从藤掎上弹立起来,走到正在熟睡的孩子身边。当她冰凉的手一触到孩子发烫的额头,孩子霎时睁开了眼睛。”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别哭,别哭,小宝子,妈妈在你身边,快睡,快睡吧。”肖菲连忙一只手拍着孩子的后背,一只手爱抚地摩揉着小宝的小脑袋,可今天对生病的孩子,这两个催眠的有效动作失灵了。小宝不但使劲地哭,而且开始咳嗽,一声接一声地咳个不停。“糟糕,这都是我惹的祸呀,我干吗要把她弄醒呢,这不是自作自受吗?等我洗完澡,换了衣服才看她也好嘛。”肖菲心里顿时涌上一种不知是昔涩,是烦躁,还是懊悔之情,她只觉得难受。
“妈不能抱你,真的,孩子,妈全身淋湿了,等妈去洗澡了再来抱你,好吗?”肖菲相信孩子会听懂她的话,理解她的心。可孩子是真病了,她正需要能理解她一切的亲妈妈呀。她继续在床上扬手蹬脚,嘴里不停地哭嚷着要妈。
肖菲的心象给人揪住似的发疼,她只好抱起孩子,不停地晃动着,在房子里打转转,想用这种强行的办法使她早点入睡。果真有效,尽管肖菲怀里有些湿,但毕竟是她最亲爱的妈妈呀,孩子很快就合上眼。肖菲却觉得身子湿得越来越难受,她轻轻地放下熟睡的小宝宝。孩子的判断力比谁都要灵敏,她的小脑袋只在那床板上停留了一分钟,立刻就感觉到那不是母亲的气息,一下子又醒了,两只小手象要抓住什么东西,但抓空了,她又“哇”地一下哭起来,并且又连续发出一下紧接一下的剧烈的咳嗽声。
“小冤家,你还能要妈妈怎么啦?!”肖菲只觉得全身难受得无法形容,身上的湿衣,胸间积郁的那团闷火,还有孩子的病,都使她在心理上和生理上产生了想“死”的*。“死多舒服呀,让我现在就舒服一下吧。”她真想这么大嚎一声。可是她仍然得抱起哭嚷的孩子,在房子里踱来踱去。
孩子很快又睡着了,肖菲仍抱着她摇了一会,然后才轻手轻脚地把小宝放在床上。谁知孩子这回更醒神,没等肖菲抽出手来,就一把抓住了她,嘴里不停地唤道:“妈抱,妈抱睡……”肖菲忍耐的最后一道心理堤围,终于崩溃了。
“衰女,你死了去吧,妈再也不管你了。”肖菲无法忍受身上湿沥沥的,心灵上受挫的,和孩子烦人的哭声的煎熬,“噔噔噔”地抱着孩子跑到公公婆婆的房里,用力地把孩子抓住她肩膀的手掰开,然后往正在看电视的老太婆怀里一放,说了句。“我求你帮我带一会吧。”转身就拿起一套衣服冲进洗澡间。肖菲在沐浴,孩子凄厉的哭声也一直没有停止过。
五分钟后,肖菲出来时,看见地上有一大滩呕吐出来的东西,孩子正在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着。婆婆也气得发抖,喃喃地叨着:“残忍呀,没见过这样的母亲,硬把孩子丢下不管。”
肖菲真想狠狠反击一下,以消消胸中那股闷气。可是,当肖菲抱起孩子,她马上感觉到,从孩子的胸腔里发出一种拉风箱般的声音,再摸摸额头,烫得厉害。肺炎,不用问,孩子准又得了那种怕人的疾病。多灾多难的孩子呀,是妈妈把你的病加重的。
“我这个母亲是干什么的呀? 啊?!打我吧,狠狠地打我这个不合格的妈妈吧。”“啪——啪——”,肖菲扬起巴掌,狠狠地朝自己的脸上,腿上打去。
是因为这响亮的“啪”打声吧,孩子突然不哭了,婆婆也不再唠叨了。她呢,只觉得痛,不仅在脸,在身上,而且是在心里。本来这两天早上,肖菲就发觉孩子有几声咳嗽,她并不是没在意,而是把这一症状告诉了婆婆和托儿所的阿姨,才忙着去电大报名、注册。她多么希望婆婆能帮她一把呵。可实际上,没有一个人能在关键时候帮她一把。孩子的爸爸丢下她走了,他的家人也想把一切责任推到她头上。卫嘉准备出国时,她才怀孕三个月,可以做节育手术,只要她有这个决心,卫嘉也是这样希望的,因为他已经声明,他将不可能尽到父亲的责任,他冷酷地要她自己作出衡量,今后的一切苦头她是否能吞下,他的父母年老体弱,也帮不了多大忙。为此她吵过,哭过,说过,不要了,坚决不要了。可后来她又犹豫了,一定得要,这是她的血肉,她的生命的一部分呀,她愿意,无论多大的痛苦,她全吞了。现实是,不那么容易吞呀。这时一阵无名火猛烈烧窜在她心头。她不禁冲口而骂,恶狠狠地哭,粗言秽语地大骂。她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理解,这样体会到,那些平常根本不可能想象的“粗言秽语”,只要到了人最愤怒最绝望的时候,就会写出来的,只有骂,才能解脱。“妈妈,妈妈……”孩子又哭又挣扎起来了。肖菲的骂声止住了,泪水却象决了堤的河水,拚命地往外流。外面仍是漆黑一团,暴雨,雷电交加,肖菲一个人不能去医院,只得不停地抱哄着孩子,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孩子累了,也困了,在她怀里睡着了。肖菲也累了,困了,眼皮实在抬不起来,但她不能躺下。她试验过的,一躺下,孩子的呼吸就困难,就难受得大哭。为了不让孩子那发作过多次的喘息性肺炎加剧,她只能不停地走着走着。走累了,坐一会,打个盹,等孩子一睁开眼睛,她又得走下去。一个晚上过去,第二个晚上又是这样,但地点却是在医院里,第三个晚上,孩子的病开始好转,沉睡。可是她自己由于三个晚上不能入睡而引起的急性咽喉炎,使她头疼欲裂,同样难以入睡,第四天,她病倒了,真起不来了……
肖菲拿笔的手颤抖了,告诉他,要把这一切都告诉他,这个无耻之辈,他把本来应该担起的一副担子扔下了,简直象扔一块棉花那样轻松。而现在肖菲接过肩上的,是两担沾湿了汗水、雨水和泪水的棉花,她必须挑起它,一步一步地在崎岖的小路上攀援。告诉他,这个负义的男人,如果这时能见着他,她会揍他的。她从来没有觉得日子是这样难熬,这不是一般女人所能承担的一切呀。
然而,肖菲的笔放下了,是写不下了,还是……都有点。她不觉重新拿起了那张沾着泪水、写得满满的信纸,看了几行,放下了。“啪”的一下,压进那面小镜子底下。
“我这是干吗?我干吗会向他诉苦?想求得他的怜悯,想求得他的帮助,还是……”肖菲从心底里不觉喊出声:“事实上,我已经 做了,已经依靠了自己微薄的力量,把那最艰难困苦的事承担了起来。不仅承担,还要重建、充实新的生活。”
肖菲这时重新拿起一张白纸,飞快地用钢笔在这张透明的白纸上写下了这么几句话:
卫嘉,你没想到吧,你走后,我还利用业余时间上了大学,你相信吗,过去你曾那样轻蔑地看待我的一切追求,现在我坚信有能力做到。孩子的病,家务的杂,工作的忙,学习的难,象四座大山一齐向我压来,我都能挺得住,咬着牙挑起它们一起走。我不后悔什么,就象我决定了读电大,“宫主”要扣我的奖金,不给我公假,甚至给我调离了图书室工作那样,我决不后悔原先的决定;就象我决定了要把孩子生下来,我就有能力把她抚养大,尽管她体弱多病,可是我是那样的自信,在经过那么多的磨难之后,她会长大的, 有出息的。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充满着信心和力量……
笔在唦唦地走,话从肖菲的心田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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