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戏院里的那一场汉剧演出,给了魏紫一个最沉重的最后的打击。趣*
她不再存什么望头了。十多年来她无心地保持着一种愿望:或许有一天,她还要进行公开的演出。一有机会,她就偷偷的练。她在日常生活中还是每天地控制着身体的各个部分的。看来演出的望头是没有的了。在这一点上,李印光胜利了。他终于从魏紫的心理上摧毁了她,毁掉了她再作一个演员的愿望。
你们胜利了。你们所能做到的事,都已做到了。你们毒害了整个民族,摧残了多少花朵样的生命!可是,你们虽可以为富不仁,伤天害理,无法无天,作威作福,虽可以制订法律,伪造民意,挑起战争,荼毒人民,虽可以在王宫中飨宴,娶艳丽的公主为妻为妾,你们虽可以收拾姚黄、魏紫这样的人,可是人民革命的力量,人民解放的洪流却可以收拾你们。人民要粉碎旧时代的锁链,人民要再造乾坤,人民要开创新时代。
可怜魏紫还是深居简出,依然很少知道解放军带来的新事物。新时代到来了。解放的红旗飘扬在武汉三镇。日月重光。李印光密切注视着革命的进展。他尝到了大动荡的时代各种酸甜苦辣的滋味。到这时他才发现:*已成大事。他们打出了一个辉煌的局面,坐了江山。而他目光短小,胆略不够,如今悔之晚矣。原来的那个鸡呜狗盗的南京政府是毫无意思的,他也没有能够取而代之。如今的人民政府,定都北京,以公元为纪元,气派非凡,气象万千,是千秋万代之业,却没有他的一份了。看到有几个西北军旧军人居然也晋了爵.封了高官,他妒嫉得脸色发青。他总得想法寻找一个晋升之阶。
他惊异地发现,戏剧艺术的地位,到如今大不相同了。梅兰芳,程砚秋,周信芳,袁雪芬都当上了人民政协的代表和全国文联委员。看到中国*对于戏剧工作者的重视,赋予高度的荣誉,他忽然喜形于色。
那一天,魏紫诧异地看到她丈夫吩咐,把三楼三底,所有房间里的镜子全部集中到她的卧室里。十五年前,他盛气凌人,面孔铁青,下令撤走它们。如今他低声下气,满脸陪笑,把明镜按照记忆中的原样摆好。巨大的穿衣镜、立镜、挂镜,三联式的梳妆台,长形、圆形、蛋圆形、菱形的玻璃镜,四面摆开,互相照耀,互相辉映。而窗外传来解放歌声,街前飘着五星红旗。一切显示了新时代的到来。
男人嗫嚅地说,谄媚地笑。她可以练功,练声。他不再干涉她了。现在可是解放啦!她可以公开演出。是啊,她应该争取公开演出。
魏紫又重新从四面八方看见了自己。仿佛这许多个罪恶的年代并未存在过,她又看到了舞台中心自己的载声载舞的形象。
魏紫并不了解他为什么忽然变了。这快要满六十岁的老头脱掉了西装,穿上了烫得笔挺的蓝色干部服。他变成很谦和有礼貌,对所有的人做出唯唯诺诺的神气来。他心里在害怕,是否会脱了西装去养牛。嘴上却也挂着口头禅:要跟随大家前进。他的希望落茌魏紫身上。她本来是他的福星。
但魏紫却不动心。她对汉剧的灭亡,确是不甘心的,但对自己却已不存什么希望。这正是李印光的胜利。他巧妙地摧毁了她的艺术天性,扼杀了她的艺术冲动。魏紫确也感到无能为力。一练功,她自己就知道绝对不行了。才练唱,就发现嗓子更唱不上去。看到自己被毁了,她倒处之泰然。李印光着急,生气!她是怎么的!
不觉抗美援朝的伟大运动席卷全国。武汉市行动起来了。要捐献飞机,举行义演,武汉市妇联组织了一个演出晚会。市妇联副主席是李印光一位老朋友的夫人。倒是她记起了魏紫,跑来邀请她参加义演。妇联副主席深怕李印光不答应,准备好一套词令,想用国际主义和爱国主义的大帽子来压他。不料李印光高兴得发抖。他求之不得呢!‘他怎么会反对?他积极张罗,不知从哪里弄到了崭新的行头。
那一个晚会的观众之中,有我们的剧作家和导演。我们的导演在二十年前,魏紫初上台时看过她的戏,而且有一次曾和她合演过一场戏。这多年之间,导演进了解放区,参加过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过战场。从北方南下到广西,又调回武汉。他早忘记了她,现在却突然重新看到了魏紫。那晚她演出《玉簪记》中的一折《秋江》。当陈妙常的形象出现于舞台上时,魏紫毕竟是一个出色的演员,一出场就带着一股热烈的神势。她那晚演得并不好,唱功也平平。到底是这多年没有登台了。可是她还是出奇地美而有魅力。台下反应是热烈的,阵阵掌声不仅仅是鼓舞、安慰的性质。李印光很高兴。我们这两个戏剧工作者兴奋得好象发现了一座新大陆。他们的有经验的眼光看出来了,魏紫有无限的创造力。他们认为,这颗明星升上中天时,将是一颗一等星。
第二天,从她的合演者那儿了解到她的一些情况之后,他们热情地跑去找魏紫。当时,我们的剧作家和导演在中南文化局担任工作,李印光问明来意,热烈招待,魏紫记不得他们了,但终于记起了当年那位年轻的剧作家和她那一度的合演者,十分高兴。知道他们正在组织汉剧团,魏紫的眼光闪出了熊熊火花。
这样说来,汉剧有望!那太好了!魏紫对自己那晚上的演出极不满意。她认为自己没有希望。她离开舞台已十六年了。但这 有什么呢?重要的是汉剧艺术有了重整旗鼓的机会。不一定她要参加剧团。对于她,他们可不必存什么希冀。
李印光大不以为然,坚决主张她参加剧团。他的愿望已初步达到了。人们重新记起了李印光,在人民政协的领导机构中,安排了他的职位。很早以前那有名的星相家约许他的话,看来就要兑现。他的福星已给他带来了吉祥。他希望她在艺术上出人头地,来照耀他的前程。可是魏紫自己却老是说一些没有出息的丧气话。
剧作家和导演很明白,魏紫的艺术灵魂不过是酣睡着罢了。他们从各方面来唤醒她,但最初很少成就。梅兰芳来武汉,惊奇地发现曾经是他家里的客人的魏紫原来是一个演员。她那几天没有演出,他没有能看她的戏。但他和她谈了话,以新的观点鼓动她。她受了感动,然而仍不见起色。
为人民政府对文化艺术的重视所感召,中南剧协又专门派人去敦请他,大艺术家老牡丹花从九华山上下来了。到了武汉,他回到剧团工作。老牡丹花和魏紫重逢的一幕极为动人,不仅师徒两人涕泪横流,就是他们旁边的人也噙着泪珠。魏紫见到师父,扑的跪下去了。她深深感到自己不守誓言,愧对师父。魏紫看到师父一头白发,闪着银光。他挺直的身子就和天台顶那棵挺直的青松一样。可是老牡丹花毕竟衰老了。他木能保持住他的艺术青春。他不免把继承发展汉剧传统的全部理想,寄托在魏紫身上。
然而她仍然没有多少变化。这又是怎么的?说起来,她已回复到正常的状态。四功五法的技巧她已重新掌握了。可是不知怎的她感觉不到那种艺术家的最宝贵的东西,那种内在的、迫不及待的、压制不住的、喷薄欲出的激情。她缺少着燃烧的火焰,爆发的力量。
这是怎么的?这是因为了李印光。她恨他,她在抵抗他,报复他。当年他不许她演戏,她暗中反抗。这给了她力量来尽可能地保持她的艺术。现在他却来命令她,督促她,甚至是强迫她为他而演戏。这败坏了她的心情,她的一切。奴隶还没有获得她自己的主权。魏紫感觉不到她内心的激情。
一个晚上,人民艺术剧院演出歌剧《白毛女》。魏紫是第一次看这个戏。她并没有预期从这里面得到什么。但戏一开场就抓住了她。她突然发现她完全具有类似的经历。除夕夜,风雪中的喜儿多么象她自己的某一些方面呵!当她童年时,在黄州乡下的一个农村里,也有过红头绳似的美梦。幸福的童年生活是那样短暂,一闪就结束了。一场洪水毁灭了一一切。她到了汉口以后,不久就进了科班。<廊檐下红灯照花了眼》一唱,魏紫想起了自己被卖给人家作姨太太,不觉两眶热泪奔流。剧情迅速的发展,喜儿唱出了《我要活》。魏紫听那音乐象爆炸了一样,觉得她自己也要爆炸了。那压抑在她内心多少年的痛苦,第一次被唤醒。十七年的刻骨仇恨,第一次意识到了。
她泣不成声了。喜儿是住在山洞中,她住在豪华的资产阶级的宫殿里。但那宫殿和山洞有什么不一样?喜儿依靠祭品延续她的生命,而她不愁衣食。但她却自己是那祭台上的羔羊。她自己是那任人宰割的牺牲品。喜儿的头发花白,她仿然是乌黑的青丝。可是她的心何尝不是缟素的呢?她的心从十七岁起到现在,一直披着乌黑的丧服。只是她多么佩服喜儿,喜儿是真正坚强的。比魏紫强,也比姚黄强。啊,姚黄姐,你死得好惨苦啊!喜儿、喜儿,你才是真正的反抗者。你是反抗精神的化身,而她可耻啊,她却过着屈辱的奴隶生活。剧情又向前发展了,歌咏队合唱《太阳出来了》。魏紫的泪珠又成串地往下掉。但这时她心中明亮了。她甚至感到了风暴以后的宁静和明朗。这一阵泪是雨后能化出彩虹来的水气,她明白了,虽然自古以来有不少妇女,不少坚强地反抗了 的妇女,却只有喜儿,因为生在人民革命的伟大时代,*的阳光射进了黑暗的洞窟中,这才照亮了喜儿,解放了喜儿。如今阳光也照亮了魏紫,也解放了她!
魏紫明白了她一生的遭遇,哭得非常舒畅。她的精神飞翔起来了。旧社会把人变成鬼。可不是这话?她自己成了什么个样子啦!新社会把鬼变成人!她也要变人,要翻身!她要粉碎那精神的枷锁,彻底地从那奴隶生活中解放出来。
第一次,她受到了革命教育,启发了她的阶级觉悟。
魏紫回家,斗争了一夜。她回想到童年那贫困的生活,父亲的死,母亲送她进科班。科班靠近江堤。一九二九年冬,大寒。汉江冻冰三个月,连迎亲的轿子都能从冰上抬过去。魏紫每天清早到堤上去吊嗓子。脚上生满冻疮,还得一连几个小时地站在积雪之中。有一天回来,脱了鞋,又脱袜子时,连皮带血一起揭了下来。冻裂的脚上,大的裂口象小孩的嘴,鲜血直冒,心都痛冷了。当年她下了这样的苦功夫,如今还能不全心全意地献身于艺术?
她想到李印光这人,解放前不可一世的样子。解放后,他忽然变得这样猥琐、庸俗。太可憎,可嫌了!天一亮,魏紫赶到文化局。她见到了我们的导演,当时的党委书记。她要求他批准她搬到剧团去住。她请求党支持她,帮助她重新做人。
李印光的好梦破碎了。他不禁咒骂那铁嘴的星相家欺骗了他。在他同意和魏紫离婚之后,灰溜溜地离开了武汉。
魏紫复活了!魏紫苏生了!魏紫被党救出来了!党曾经救出了多少人!从病痛中,从风尘中,从海外,救出了多少剧师,多少演员,恢复了他们的艺术青春!只有魏紫那样生活过来的人才懂得党救出了多少已经几乎没有了灵魂,没有了生命的艺术家,使他们重新放光。魏紫的心内的火焰熊熊地燃烧起来了。在重新排演我们的剧作家为她整理的汉剧传统剧目《宇宙锋》时,我们的导演发现她完全摆脱了那种酣睡的状态。也只是在这时,魏紫懂得了党的“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方针如何地给传统艺术以新的精神。在历史唯物主义的光耀底下,传统剧目获得了新的意义。古老的艺术得到了新生。《宇宙锋》经过新的整理,大大地加强了戏剧冲突。他们改造了女角的性格,使她具有了强烈的、又合情合理的斗争艺术。还在排练时,老牡丹花就欣喜地看到了汉剧艺术的一个崭新的创造。魏紫全神贯注在她的角色中o她全部表现出来了她所要表现的人物的精神世界。
魏紫的《宇宙锋》激动了武汉市的观众。中南全区会演时,她大放光采。跟着就到北京,她参加了第一次全国戏曲观摩会演。她在北京剧场演出第一场,震动了首都的观众和艺术界。这个节目立刻被选拔出来。第二场在怀仁堂演出,作为那一晚的压轴戏。
*前的人民大会堂当时还没有兴建。中南海里的怀仁堂,两度改建,富丽堂皇,是中国人民的最高级的会议场所。在近百年史中,怀仁堂占有一个特殊的见证人似的地位。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在这里诞生的。刚不久前,亚洲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也在这里举行。它又是给人民中国最卓越的艺术家登场表演的舞台。就是在这里,诗人柳亚子国庆观剧时,即席赋了《浣溪沙》。
伟大的人民领袖*.步原韵和他。那歌唱怀仁堂歌舞的诗词概括了两个社会制度的惊天动地的变化:
长夜难明赤县天,
百年魔怪舞翩跹,
人民五亿不团圆。
一唱雄鸡天下白,
万方乐奏有于阗,
诗人兴会更无前。
正是在这里,在这怀仁堂上,多少艺术家前来演唱!他们来倾诉人民翻身的幸福。唱出了人民之音,踏出了胜利之舞。而魏紫这晚上的心情,是简直没法形容的。她怎样也想不到这样的光荣,在中央领导人的面前,进行演出。这是汉剧的光荣,无上的光荣!
于是她格外细致地揣摩剧情,当她对镜进行化妆时,底色,肉色;她先敷上一层淡红色;又一层层渐深的,渐红的颜色;然后又敷上一层深红色;最后是眼眶上的深黑色。这样从一层层的油彩中,她显露出秀美多彩色的容貌,更突出了她的眼睛,灵魂的窗户,那红颜中的黑色眼圈,黑色眼圈中的眼白,眼白中的乌黑的瞳仁以及瞳仁中的含有无限感情的闪光。
这化妆的过程本是她创造角色的准备过程,剧中人开始从这化妆中出现。但是这晚上,魏紫心头萦绕着千万思绪。她不能不想到,她曾走过了这样漫长的一条道路。真是漫长、曲折、痛苦的道路啊!在台下看戏的人有谁知道她的这一切呢?
她对着镜子,化了妆,想到这些,感情激荡起来。但她必须控制自己,贴上乌黑的片子,扎上头巾。这时化妆师给她端上来满满一盘头饰。那些水晶、钻石、宝玉在盘中闪闪有光。在前额正中,她插上第一支头饰,又一支支分向两边插。插满了一头,还在头顶插上几支凌空飞翔的宝石和水钻的凤钗。她凝望镜中,又想到她们演员们曾如何生活过来!这个思想打动她的心,使她感到一一阵热,喉头有点梗塞。她赶快站立起来,换上行头,穿上了天青色软缎的绣花披。
她终于进入了角色的心理之中。掌声大起,她的戏开演了。她扮演赵艳容出场,被舞台前面,怀仁堂上几十盏突然开亮的水银灯照住。这时多少照相机,电影机对着她。而弦管锣鼓,徐徐疾疾,演奏出一曲悲剧音乐。魏紫已到了台前,听到了轻微的骚动。一阵赞美声在空中飘过。当时有个美术评论家看到她,不禁惊叹不已:在中国古典戏剧艺术中,中国女性的造型美竟达到了魏紫这样的程度!
虽没有向台下望,魏紫却在舞台上、敏锐地感觉到了台下那无数光耀的眼睛。其中,她感觉到那象北斗星座一样的光亮的星座,中央的领导人,也正注视着她。在前台第一排正中,坐着这次的会演最严格的评判员梅兰芳。但魏紫已进入了角色的中间。她遭受了人间的极大的不幸和侮辱。秦二世的淫威和权臣赵高的奸恶迫使她:
损花容,脱素鞋,扯破衣衫!
魏紫演到赵艳容装疯时,从凝坐不动的姿态陡然侧身挺立而起。她表现了何等样的抗暴精神!而这时她和整个舞台取得了美妙的协调。在舞台的空间悬挂起一幅光彩夺目的图画。魏紫就在上面添绘景物。她的一些动作,动似脱兔,急速迅疾。但更动人的是她静似处女的许多神奇的静止塑造,给人以一种铸铜似的雕塑的感觉。她的歌喉不仅明亮而且非常含蓄,华丽的音色有丰富的肉蕴。她控制自己的声音时,竟然控制了全场的呼吸。整个怀仁堂上寂若无人,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她的唱腔,安详,徐疾,穿行在大红廊柱间,缭绕在金碧辉煌的画梁上。她的闪闪的眼光是一切表情的集中处。魏紫把那种痛苦至于癫疯的神情用最简洁有力的手法表演出来,达到了令人悚然的程度。演到金殿这一折戏,那戏 剧性的冲突揭露了旧时代的残酷之情,魏紫唱得声泪俱下。她发出控诉的声音,显示了反抗精神的强烈的光芒。她把自己十七年的痛苦凝聚到这个性格中去,并加以理想化了。
也许可以用征服这个词,魏紫的演出征服了全场观众。她的眼神闪闪有光,反映了水银灯的全部光辉。通过夸张的、人间喜剧形式的疯魔的表情,她刻划了凄惨的、非人的悲剧内容。她以一丝不苟的正确的戏剧程式表达了角色的丰富的心灵。观众发现她的四肢柔若无骨,整个体态,温柔结合着刚健,仪态万方,而她的歌声更是风雨明晦,气象万千。
戏一演完,她可不记得谢了多少次幕。她获得了一个演员所能得到的最高的褒奖。这还是第一次,梅兰芳看到她演出,吃惊,激动万分,他不能等待,独个儿先奔上台去,祝贺了她。一忽儿首长们走上舞台来了,祝贺这晚上所有参加演出的演员们,并祝贺了魏紫的非常的成功。
后来有一位评论家指出,魏紫脱离舞台十七年,还能保持她的艺术,这是了不起的。也许可以说,她是被冷藏起来了。生命暗暗地消去。但热情却始终在燃烧。这叫做冷藏论。
另一位评论家指出,魏紫好比越冬小麦,被一层积雪覆盖,然而正如小麦的根在雪下生长得更加茁壮,她不幸的身世使她的艺术格外成熟。这叫做小麦越冬论。
更多一些评论家说,魏紫的情况很独特。但她的遭遇并不独特啊!多少女演员,在她们最有希望的时刻,嫁了人,受了打击,永远离开了舞台。她们是多不胜数的啊!有名的演员孟小冬落到了一个凶恶毒辣的大流氓头子手掌中,躺在烟榻的对面,给这个大流氓装烟。观众永见不到她。她连同她的艺术被活埋了。这样的例子是举不胜举的。
只有魏紫才是旧中国女演员极为普遍的遭遇中的少数几个独特的例外中的一个。大多数的女演员过的那种悲惨的生活,她们*被摧残了,她们的艺术毁坏了。相形之下,魏紫是有幸的。
魏紫和北京的广大的群众在劳动剧场见面。然后,依次到哈尔滨,长春,沈阳,天津,郑州和西安去演出。她一共接到了十来个城市的热情的邀请。东北热烈地欢迎她。在天津、郑州,盛况空前的。西安她也得到一连串的成功。这古城热烈地欢呼她。她游览了临潼和长安古迹。,她感到幸福、满足。不但在舞台上,而且在生活中,她也得不断地向热情的赞扬者谢不完的幕。
一晚,散场以后,星斗满天。魏紫步行回自己的宾馆。因为剧场离宾馆不远,她没有坐车,走不几步,她就知道有人在追踪她了。以为是一般的戏剧爱好者,但那人一直跟她进了宾馆,来到了她的房间门口。
魏紫转过身来,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一个瘦小、衰老,甚至可以说相当难看的女人。她们的眼睛相遇了。一刹那间,魏紫认出了她,混身战栗。
那女人呼唤她:
“师妹子!”
魏紫热泪盈眶。她惊叫起来:
“姚黄姐!”
两人合抱在一起,痛哭失声。她们已分开了这么多年,难怪她们一见就抱住,分也分不开来。魏紫一直以为姚黄已经不在人间了。她怎想得到姚黄会在西安出现,她们今生竟还能重逢呢?“你这些年是在哪里?”魏紫问,泣不成声。姚黄只管呜咽,没有回答。两人中间,她哭得更凶。但后来是姚黄先收泪。她说:“让我好好地看看你!”于是她拭去眼泪看魏紫。誓你还是那样美!”这时魏紫也含着眼泪看姚黄。当年的姚黄曾经是这样洒脱和光辉的,如今却萎谢了,枯槁了,成了一个老妇模样。而且她的脸上,有一条深刻的伤痕,从额角上斜斜划下来,划过鼻梁,一直划到右唇,很明显的是给人砍了很不轻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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