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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错事的男人(一) 中篇小说选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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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原来不准备让我跟欧阳惠林教授当研究生。 据讲,这是在报到的那天,所里看到我这个人之后,曾经产生过的想法。奇怪,要是真的这样,你们干吗要录取我。我可是慕名而来的,要不是欧阳慰林教授挂牌招研究生,我早就拽着带小轮子的旅行箱飞到戈壁滩去了。对沙漠地质地理的热爱,几乎使我换了一腔本来似乎不属于女人的热血。我可是你们w所今年招考研究生中的佼佼者,难道w研究所_本身就是一个变幻无常的沙漠?!谢天谢地,事情终于发生了还原反应。可是,对这种改弦更张的企图,我却认为是个谜。在与政工科的一位温和的大姐的谈心中,我终于从她慎之又慎的口吻和显露得极浅的狡黠的目光中探到了原委:我是个女人,生得又光彩照人,而欧阳教授现在丧妻独居着,况且,他曾经在生活上犯过错误!谜底揭开,并不使我在躯亮上要增加一层保护的薄膜,相反,我那颗年轻的浪漫的心脏上,在沙漠金黄的底色上又抹上了一层神秘的玫瑰紫。我用眼睫毛闪动的微笑回答了那位好心的政工大姐,心里却在想,丘比特射来的神箭,我从来是无所谓的,想不到我的导师也接过这发烫的神箭。他接着的是一支怎样颜色的神箭?粉红的,碧绿的,绛紫的,还是同沙漠一样金黄的……在我想象的构图中,欧阳惠林教授已是一尊粗犷豪放的雕像。

    可是,第二天的早上,当欧阳教授史着一堆形同砖块似的资料本,推开研究室青灰色的对开门,出现在朝阳投来的光柱中,我几乎惊愕了:我的导师竟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经风的瘦老头!他的一条腿破着,架着孱弱矮小的身躯行进,就象一根摇曳着的苕帚向我走来。他的脸上绝没有紫铜色,也没有雕塑感,而只有缺乏调养的灰黄。他上身的那件中式棉袄罩衫,象一张揉皱了的报纸,这显然是晒干后没有加以认真的折叠的缘故……在地质学院的课堂上,老师曾不止一次带着唱颂史诗般的口吻提到这位在戈壁滩奔波二十多年的欧阳惠林。从那时起,沙漠的神奇,餐风宿露的野外生活,一串串的驼铃,红柳,沙枣,就开始流进我奔腾的血液.我们这一辈人生活得太平淡了,该去经受经受骄阳似火的烘烤、沙打风割的磨砺……难道说站在我面前的就是欧阳惠林,二十年沙漠的风竟没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腿跛,是骑马摔的?不过,我听说在沙漠就是从骆驼上跌下来也扭不坏脖子的。究竟是什么,使得他显得这样孱弱?是生活,是遭遇。我忽然又想起那位政工大姐狡黠的面容。要是因为这件小事,那有什么,风暴过去便又是晴空万里,要是我才不去记着它呢,而是象消磁一样,只需几分钟,便将自己那宝贵的心灵洗得一千二净!嘻嘻,这大概就是两代人的区别所在。

    “你,就是李亚亚同学?!”

    “……”我给他鞠了一介躬。

    “别这样,闻道有先后,师生是平等的!”

    我抬起头来,发现他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的上上下下。是我的装束引起了他的注意?我穿着一件下摆有松紧口的酱紫色的皮夹克,下身是条国产的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短跑运动员的运动鞋(钉子是我自己拔掉的)。我微笑了,在这间屋子里,似乎我是刚从沙漠远足而归的,而他却成了闲居家中的老者。我想解释,现在大学生们都这样穿,可是,欧阳教授却走到桌子边放下腋里夹着的那堆资料本,轻轻地地球按摩着肘部,对我说,

    “真没想到,你考得那样好!问题也探及得很深,很深啊!你去过沙漠?”

    “想去,但还没有!”

    “家里有亲戚在戈壁滩工作过?”

    我摇了摇头。

    “那更不简单了!单靠书本,你能对沙漠:我们中国的沙漠,了解得如此详尽、探及得如此深邃,看来,人类的间接知识是多么重要!书本是多么重要!不过,还是应当去呼吸呼吸沙漠诱人的气息,沙漠……”欧阳教授把话打住了,他睁开又深又黑的眼睛朝着墙上的戈壁滩大挂图望了望,我发现那双眼睛中闪动着燃烧般的光,这种目光我记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欧阳教授,要是不考研究生,我早就飞道戈壁滩去了……”

    欧阳教授的目光又转向我:“去戈壁,大沙漠的机会有的是,研究沙漠的人怎么能离开沙漠,就怕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缺乏一股不息的火焰。说老实话,本来我不想收收你这个女徒弟,可是一看到答卷,我也被你在论文中流露出来的热情之火点燃了,我还写了一份一千字的报告交给所里,决定只收你做研究生!”

    望着欧阳教授兴奋的神情,我困惑了,所里曾经想改弦更张的企图,他一点也不知道?!他生活上犯过错误,现在屉然招一个漂亮的女大学生做研究生,所里那些可以想象到的悄悄议论声,他也一点没有风闻?!一种莫名其妙的同情在我心底涌起,望着他那烟灰色的平顶短发,我真想把人们背后的这些小动作告诉他,他在悄悄地被人诋毁呀!

    可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断他兴奋的心情,虽然只有师生二人,但毕竟是在举行象征意味的开学典礼啊!

    “就不举行开学典礼了!”

    “努,这不就是。千吗要弄那么一个仪式,在众目暌睽之下,叫人多不自然……”

    对我的附和,欧阳教授报以会意的微笑,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的笑容。也许严肃的人笑起来更为动人,欧阳教授此刻的这种微笑正符合我的判断。这是一种复杂的面部肌肉的运动,这种运动只有在刻板的肌肉被接通一种特殊的生物电流时才会发生,倘若能通过示波器记录下来,那波形肯定也是美的……欧阳教授已经将那堆资料摊在了我的面前,他告诉我,学习和研究的任务是艰巨的,陈了那有关沙漠地质构造、沙漠起因、流沙层的运动规律一沙漠地理与矿产等等的选题之外,还要我自修荷兰文。我知道荷兰的某些专家在流沙和冻土层的研究方面颇有建树,我国修筑青海高原铁路的过程中也曾请过荷兰专家,可是他们写的著作却全都是英文的呀!我的英文已经能够应用自如了,千吗再要把宝贵的时间花在……“不仅荷兰文,葡萄牙文、土耳其文、西班牙文,比利时文再加上德文,最好能粗通。十五世纪,它们是侵吞世界_上几乎所有陆地和沙漠的老殖民主义者,特别是对非洲的占领和瓜分。他们的文字记载中有着对四百年前沙漠气候、沙漠环境的真实描绘。”欧阳教授治学态度的严谨和博大令我叹服倾倒,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么,就这样,每天上午我来指导。其余时问,你自己安排!”

    “欧阳教授,我可以去你家吗,以便随时求教……”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睛盯着他那件象揉皱的报纸一般的罩衫。

    欧阳教授停顿了一下,又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然后淡淡地说:

    “不必了!”

    他跛着离去了。一个怪老头,他的心里一定有着极深刻隐秘,我自信地推理起来。

    一个女人只要长得稍有姿色,就总会招来厚脸皮的男人。我的第西个求爱者,那位戴着眼镜的“英俊少年”居然追到s市来了。我考研究生的目的之一,就是想斩断那些整天想缠住我的藤蔓,我从来没有失恋过,也从来没有发生过那种撼动心底的风暴,在我的周围永远有着那扇动着羽翼的蜜蜂,它们想等我开放,等我露出淡黄色的花蕊。它们总是那样不厌其颊地营营着,一只飞去,一只又飞来。丘比特竟然对我如此“厚爱”,把那些廉价的神箭推销到我的手中,而没有一支能射中我的心。你瞧,传达室的电话说,那个“英俊少年”现在正在研究所的门口站着哩!真是,臭肉才惹苍蝇,我可是一朵还未开放的鲜花!他也太胆大了,居然挑战到这严肃的学府来,要是那些嚼舌妇知道了会说些什么?要是给欧阳教授知道了会怎样看待我这个刚踏进门槛的研究生?

    我几乎是跑下楼,来到大门口。一见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连头都没抬,径直朝街对面一条‘幽深的小巷走去。他尾随着我,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定距离,不敢紧紧地钉上来,也不敢赌气停下脚步。一个没出息的男人!我心里诅咒着,继续朝小巷深处走去,七拐八弯,直见到一个宁静的街心花坛,我才停住脚转过身来。

    “谁给你的权利,找到研究所来!”

    “你难道这样冷酷,我给你写了数十封信!”

    “我都撕了!”其实我没撕。

    “我,我们曾经相爱过,亚亚……”

    “我不愿意同你探讨这个问题,我现在是w所欧阳教授的研究生,你难道准备毁了我?!”

    “不,亚亚,我等着你,真的,你只要还爱我……”

    “……”

    “我真心诚意地爱若你,为了能常常见到你,我已经调到s市的一所中学来了……”

    “为了一个漂亮的女人,通过你爸爸的那些权力网,可耻!,,

    “英俊少年”怔住了,他显然被我触着了痛处,一丝颤栗和焦渴在他的眼睛里游动着,“亚亚,你太不理解我了,为了你,我可以牺牲一切。你如果去沙漠,我会追到戈壁滩……”他简直象背台词一样,向我倾吐着他那心底的火山。此刻,他眼睛里的一切全都燃烧了,瞳仁的深处迸发出了一股几乎是青靛色的光束。看着这可怕然而又诱人的目光,我忽然想起欧阳教授那双盯着戈壁滩挂图的眼睛,男人的眼睛都会这样燃烧吗?l

    “亚亚。你在想什么,我们话你听进耳丁么?!”

    “……”

    “啊……”

    “……·”

    我无视这位“英俊少年”的存在,沿着花坛的一段矮墙坐下来,继续我的思索。他也终于沉默了,沉默得直喘着粗气。忽然,这位“英俊少年”一反文质彬彬的常态,紧紧攥着我那那橙色皮夹克的袖子,“亚亚,你难道忘了我们相爱的那些日子,在地质学院镜湖边的柳树下,在月影斑驳的青石子小路上,我们拥抱在一越,听得见两颗心……”我轻轻地将胳膊从他哆嗦着的手里挣脱出来,朝他报以淡淡的一笑。

    “亚亚,没想到你这样不不尊重感情……”

    “我可尊重我自己!”

    “那么,你是说,我们该闭幕了?!”

    “……”

    “亚亚,你应当理解我这颗心!”

    我点丁点头。

    “英俊少年”的脸上渐渐平静了下来,他象是获得了某种慰籍和依托,白暂暂的脸庞上恢复了红涧,“那末,我走了,祝你学业一帆风顺……我可以打电话话给你吗?”

    我点了点头。

    他见到我第二次点头,竟兴奋得象个孩子,睁大渴求和希冀的目光看着我,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我。

    “走吧,还等待什么!”

    他依旧是那样看着我,“亚亚,我不是声色犬马之徒,我来的目的,是要把我心底的信息传递给你,你是我心中的维纳斯!来,握手道别吧!”

    “维纳斯可是断臂的,傻瓜!”我说,但我还是把手伸给了他。

    如果说大学生活是一支磅礴喧闹的交响乐,那末,研究生的生活则是一曲洞箫独奏,甚至比人们形容的洞箫独奏显得更幽咽和深沉。我原来幻想着离开大学那整天充满着叽叽吐喳山雀一样呜叫的世界,来到一个宁静的王国。可是,一当踏入这宁静的王国,我才真正懂得宁静是那样的可怕。在这种宁静中,你思绪和心见的一切都会突然飞脱包藏着它们的躯壳,赤操裸地在你周围游荡。你似乎远离了生活着的世界,先去了一切可以依附的力量,而只能靠你自己大脸的汁水托起生命的小舟,在这幽深的航道上行进。在这个时侯,我才真正佩服陈景洞!

    我是学沙漠的,可是,在我的眼前除了那张灰黄色的戈壁大挂图,便是一堆堆浩如沙丘的资料和书籍。研究所里的人们几乎都是幽灵,他们只在自己周围的小世界里哼哼唧唧,对我这个新来的更是形同路人。宿舍——研究室——饭堂——厕所。便是我一天的轨迹,我不能象在大学校园里那样笑、那样唱,我真有点后悔为什么要来当研究生。我是一个带野性的姑娘,我真怕这种可怕的宁静会吞噬掉智慧的羽翼。我真不明白,欧阳教授这个只要看到沙漠挂图就会燃烧的人,为什么甘愿把自己整天锁在这个王国之中。生活上犯过错误,难道s市里住着他的情人?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竟勾引着欧阳教授奔离沙漠,落入这死寂一般的池水中。如果真是这样,就应当大大方方地宣布结合,妻子不是已经死去几年了么,谁还会再嚼舌。感情上如愿以偿,我相信欧阳教授会重新奔向沙漠的,你瞧他那双盯着戈壁挂图的眼睛,燃烧得多么炽烈!

    欧阳教授似乎已习惯于这种宁静,正以双信的代价在宁静中生活:离开事业的基地,同时又要忍耐爱的折磨。怕那些嚼舌妇,没想到堂堂的教授在生活的挑战面前竟是这样懦弱!是的,他不仅懦弱,而且谨慎得把自己行动的范围规划到最小的尺度。每天,他除了必须对我讲的话之外,甚至不会多瞧我一眼,而总是点起一支烟,静静地走到窗前,雕像般地立在那儿…”

    如果我不提出什么问题,他就这样一直等待着太阳挂在玻璃窗的平面上。他在想什么,是在回味二十年沙漠生活中扑朔迷离的一切,是在思索他正在写作过程中的论著.还是在痛苦地承受着自己在感情上的重负……欧阳教授在我面前简直就是一庄沙漠呀!

    有一次,我问他。

    “欧阳教授,这卫似乎太宁静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调对我说。

    “沙漠也是宁静的!”

    “可沙漠毕竟有风暴啊!”

    “就是在风暴中,沙漠也是宁静的,这一点,你现在还体味不到。”

    是的,我体味不到。你们上了年岁,有过坎坷境遇和创伤的人,大概偏爱宁静。因为在宁静中,你们可以和惆怅结伴而行,在淡漠的逝去的岁月中进行无穷无尽的游动。而我们则不然,想我这样粉碎“四人帮”以后入字的第一代大学生,生活把一切好的境遇都无私地奉献给了我们。我们习惯于在热烈中生活,鲜艳的友情,迪斯科的舞步,啤酒喷涌出瓶口时那嘟嘟的泡沫以及闪电式的恋爱,热烈使我们对一切都需求,面对一切又不满足,我也想纷纷演一个惆怅者者,可是哪有醉心的伤愁?我开始对欧阳教授在宁静中的那副神态嫉妒起来,我要在这宁静中挣扎……真得感谢那位“英俊少年”为了我调来s市,不然,我怕真的要枯萎了,因为在这种宁静中,容貌和服饰早就失去它们存在的价值了。

    但,宁静毕竟是人们自己造就的,自然,人们也可以打破它。果然,电活铃尖厉的叫声在研究室发作起来。殴阳教授转过身来用一种惊异的目光看着我,我显得有些尴尬,“英俊少年”难道忘了现在是上午,我不是叮嘱只能下午打电话采么?

    抓起话筒,才听出不是“英俊少年”而是我那第三个求爱者。话筒里的声音似乎要故意冲破这宁静似地拼命地吼叫着;

    “亚亚,你大概早就把我从记忆的磁带上洗掉了吧,我可忘不了你伏在我的肩膀上说过的那些话……”

    挑战,分明是挑战!我大声地回答:“我什么也没说!”

    “我们曾经相爱过,我们……”

    “我们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

    “你说呀,是想对我进行一次宣判,还是想再趁机跑出你那些陈词滥调!”

    对方语塞了,半饷,他转换了一个他认为有利的角度,向我进攻起来:“我知道,‘英俊少年’的爸爸是个齑干,你可以随心所所欲安排自己的前程。”

    “谢谢你的提醒。”

    “亚亚,别忘了,金钱和地位会蛀蚀爱情的。谁是真心爱你的,时间会做出判决……你那青春的身影,爽朗的笑声丝发了我的灵感,我写的一苜曲子《春之声》,筑要在乐队排练了……”

    “对不起,凌设时闻听你的唠叨l”

    _你a冷酷了,蓑是断交也总得有个说法。你的心里难逛一点岂容不下人的情感……

    口我的心里只有沙溪!’’

    搁下电话,我让自己平静下来才转过身。这时

    我发现欧阳教授正发怔地看着我,他的目光变得严峻和凛然,我以为楚要教育我应当忘掉这一切,抛开这一切,沉入显示的宁静生活中来,老老实实,心无二用地攻读学问。谁知,他象一个父亲对女儿似的说起话来。

    “不应当这样冷漠地对待人的感情,就是你不爱他,也不能用这样的口吻!”

    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英俊少年’是谁,是星期天那个拐着你胳膊的小伙子?”

    “我并不爱他!”

    欧阳教授有点气怒了,孱僝的身子在抖动起来:“不爱,为什么要这样! ,,

    “也许是人的某科本能!”

    对我的坦率,欧阳教授几乎激愤得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茳若的一条腿在研究室的水泥地上摇晃得厉害,嘴里哆唆着喃喃道,“本能,本能……”

    我矜持地踮着运动鞋,认真地回答道:“是的,人在有的时候是受本能支配的。”

    欧阳教授身子的摆动停止了,他的眼睛又停在那张戈壁滩的大挂图上.半嗡,他用燃烧若的耳光痛苦地望着我,直看得我有点不自然地低下头来!我的脸开始发烫了.

    忽然,欧阳教授推开了研究室的玻璃门,转身离去。我看到,他在身子摆动的过程中,用哆嗦着的手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

    我明白了,我是在无意中伤害了他.

    通往欧阳教授家的小巷是幽静的,从远处看,简直就是一条林间的小道。可是,当我的身影飘进这条小巷时,两边人家的窗户和门缝里影影绰绰地闪动起人脸的轮廓,他们就这样张望着,似乎我是个从异国他乡来的怪物。当我撒响欧阳教授家的门铃再回头一看,那些门缝敞得更大,那些窗户里的人脸几乎贴紧着玻璃,人们竟是这祥关心着欧阳教授!

    开门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从他那双冷漠甚至有些嫉妒的日光中,我想这大概是欧阳教授的儿子。

    “你爸爸在家么?”

    “你找谁?”

    “欧阳教授,我是他的研究生,叫李亚亚!”

    男孩的嘴角浮起一丝放心的微笑.他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将门窗底拉开,房我走进了院落。

    “谁呀!”窗棂深处传来欧阳教授的声音。

    “是个叫李亚亚的女人!”男歌的这种口吻.真让我大吃一惊,我望了望他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踏进门槛。

    欧阳教授正伏案看书,他从资料的沙丘中伸出头来,颇有点不自然地对我说:“我这几还好找吧,不是不让你来,主要是家里太乱,再有……”这层意思他没有往下说,不过,刚才一踏进巷口我就已经知道了原委。

    “那以后,我就……”

    “不,不,欢迎你来!陆明,给你亚亚姐倒杯水,”欧阳教授的脸上浮起愉快的笑容,他看着儿子将一杯水递到我我的手中,随和地顺口道:”他跟他妈妈姓陆,大陆的陆,明,光明的明,叫声亚亚姐!”看到儿子启开整齐的牙齿叫我姐姐时,欧阳教授乐呵呵地笑起来。真没想到欧阳教授竟是这样一个温和的老人,我放松丁坐在沙发上的两条腿,将身子靠在松软的沙发背垫上……

    “欧阳教授,我是负荆请罪来的,上午我不该那样对待你的批评!’

    “不,不,这正是年青人的可贵之处!”

    “你说应当尊重人的情感是对的,我有这方面的毛病……”

    欧阳教授摇了摇头。“不要很快就否定自己,亚亚,你对生活完全可以持自己的见解,只当是我随便说说的。”

    “那您上午生气了。”

    欧阳教授吃惊地盯住我那张认真的脸,忽然哈哈笑起来,象对自己的女儿一样说:“还是个孩子,亚亚,你还是个孩子!”

    我给弄懵了,上午欧阳教授颤抖地重复着“本能”二个字,是那样痛苦,就象是受到一种侮辱似的,怎么现在却一反常态?我明白了他是在掩饰自己,他怕我受到伤害,多么善良的人!

    “我知道,上午我说的那句话刺痛了你!”

    欧阿教授平静了下来,他用二种佩侃如叙的语调对我说,打你是坦白的、无懈可击的。不过,人毕竟不是动物,就是称之为表现出动物本能的过程中也伴随着人的高级思维,这一点,不是人人都承认的p

    我知道,这番话是欧阳教授心底的声音,他虽然说给我听,却是在回答他生活着的w所和这条小巷的世界!我眨了眨眼睛,用一种女人独有的本能,将我刚来w所时那位政工大姐的话和刚才小巷深处a们的耳光统统抖落出来,说这话的时候,我仿佛成了欧阳教授的女儿,完全站在了维护父亲荣誉和鄙夷划人的地位上,我本想得到愤愤不平的回音,可是欧阳教授胸膛中出的却是松软,甚至在我听来是懦弱的声响:

    “他们是对的,我是一个犯过错误的男人!”

    看着他那孱弱千瘦的身子缩在写字台边的藤椅里,我竟不能理解他的这种自责!不就是生活上和另外一个女人产生了关系?难道仅仅为这件事,就要在人们制成的屈辱的空气下生活?教授不是承认了吗,难道承认了也不行?现实世界的这种压力使我感到不寒而栗了……忽然,我看见写字台的一角放着一张围着黑木框的女人照片,这才想起欧阳教授现在丧妻独居着。于是,我用试探性的口吻大胆地同他:

    “她,现在还爱你吗?”

    欧阳教授显然被我的直率震惊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我这个学生居然会拿起地质锤勘测起导师的心灵来。他用那双曾经千百次燃烧的目光看了看我,巧妙地回避了我的同题,叹了一日气,居然过出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话题。

    “我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

    虽然我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但我却被欧阳教授此时流露出的一种真挚的情感打动了。是啊,在这个家庭中倘若有一个细心的女儿,她不仅可以挑起料理生活的担子,而且一定能够体会到父亲心底的苦楚,帮助父亲卸下那沉重的感情的负荷。这时,我想到了自己,我不也是一个女儿家么,难道我的目的只是从欧阳教授那布满皱纹的脑门里汲取知识的汁水,却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吗?!

    此刻,欧阳教授正侧着身子盯着那黑镜框。‘我发现,他的耳光充满了企求和渴望,一泓透明的液体正在那深深的潭中聚涌着…

    “她去了……”

    欧阳教授这样说着,眼睛却不离开郡镜框,那里似乎存在着一种力,一种支撑他的力。我是聪明的.’眼际也变得更明亮。

    “她是理解你的7.”

    欧阳教授几乎是本能地点点头,他还沉浸在凝.视中。忽然,他回转身来.用一种风趣的口吻对我说。

    “你似乎不应当学地质,而应该去研究文学!”

    我知道,我和欧阳教授之间的距离正在缩短。我睁开充满幻想的大眼珠,回答道:

    “难道探求人的心灵就用不上地质锤?!”笑声是智慧的产物,我到现在才算真正懂得。虽然我并没有了解到什么,可是从欧阳教授那张自然铺开的笑脸上,我相信他一定会把我当做女儿一样,把他心底的矿藏掘出来。我控制住自己的笑声,_在这和谐的气氛中站了起来.欧阳教授扔在藤椅里保持着原来的姿式,只是用一种挽留我的口吻说:

    “这就要走……”

    “不,我帮你把这家拾掇拾掇。我在家里的时候,爸爸对我做事总是最放心的……”

    “你爸爸好夫妻哟!”

    “欧阳教授,我会天天来,帮助你……”

    “不,不,哪能让你……”

    “那有什么,在这儿我可以随时讨教!”

    “不过……”

    我明白他的意思,微笑着回答他:

    “明天我让‘英俊少年’陪着来!”

    欧阳教授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的苦笑,旋即充满了一种难以言状的委屈和愤懑。他缓缓地从藤椅中站起来,扬起这张脸,盯住了院墙外面的那条小巷。此刻,我几乎听得见他心底怦怦的跳动声。

    半晌,欧阳教授转过身来,平静得出奇,声音却打着旋:

    “亚亚,我看,还是别来!”

    我几乎不加思索地对这尊雕像说道:

    “欧阳教授,你才不尊重人的情感!难道你就这样甘愿在人们的眼光下生活,把自己变成一具木偶?我真不能想象,当初你会接着丘比特射来的神箭。”

    欧阳教授被我这个学生的大胆惊呆了,他睁开的眼睛不自然地又闭丁闭,仿佛我是一团火焰在他面前燃烧着。他没有再说什么,仿佛听见了幻想中的女儿对他懦弱的责难。他摸出钥匙打开了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张十元的票子来:

    “陆明……”

    男孩奔了进来,夺过那张票子。

    “让你亚亚姐领你去买点菜……”

    “亚亚姐是客人,我去!”

    “去,你只会买奶油蛋糕和烤白薯!”

    我摸了摸陆明的头,笑了笑,

    “一起去,让你作主,我当参谋!”

    原来我以为欧阳教授的情人就在s市,我期望着能够在欧阳教授家中见到她。我深信自己的匿力,可以帮助欧阳教授出主意、当参谋。我知道,耍把原来隐匿的一切公开化,走向结合的过路,是要有挑战的勇气的。情人和妻子毕竟是两趣事。在这个问题上,我和那位“英俊少年”不知争论了多少次,他几乎偏激地认为是一回事,我理解,也是怕我将他放在情人的地位而被排除在我未来的家庭之外。他每次陪我从欧阳教授家里出来,总要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对欧阳教授发起攻击,对这位“思想解放”的自我侮辱者,我报以淡淡一笑:

    “那么你呢?”

    “我绝不会再婚后寻求什么艳遇!”

    “倘若我不和你结婚?”

    “英俊少年”惘然了,他回答不出我的提问。

    “那么,你就把我忘了,烟消云散……

    “不,亚亚,别描绘得那样可怕,我将永远爱着你,永远!”

    我格格地笑起来,浑身几乎在抖动。

    猛然间,他用钳子一般的手拥抱我,我用力挣脱了:

    “别忘了,你说的,不是声色犬马之徒!”

    他颓然地静止止下来。

    “拜拜!”

    我朝着变成一根木头似的“英俊少年”扬扬胳膊,飘然离去了.

    在宿舍楼梯口,我遇见了w新的那位政工大姐,她睁着一双象探照灯般的眼珠.盯着我那红晕还没有完全褪去的脸,说老实话,我讨厌这种目光,尤其是同性的这种目光。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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