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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外婆的挽歌(三) 中篇小说选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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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二姨相当公道地摊分了她估算的数目,我妈当然是出头份的,两百元。 我悄悄摸着妈妈缝在我内衣里的钞票,还多出五十元哪,攒着给爸爸买呢子大衣吧,我可没指望毛毛舅舅捡到金娃儿后,再来改善我爸爸的衣着。

    “那也还有房屋,”外婆节外生枝,“甘寒老屋从你们老爷爷手上开蛋行时做下,至今没翻修过,小心办喜事时塌下来。”

    “塌不了的!”二姨拍着胸,“我搞了一十八年的危房改造,能让自己的老娘塌死在屋里?”

    不过,二姨还是作了让步,答应将她做家具的一个多立方的木板拖来,维修甘家老屋:“有些板壁和楼板,是该换了。简单地修一下,楼上还能住人,我过两天就搬回来。也好帮花花管着毛毛。”

    一直充当二姨跟屁虫的二姨爹面有难色,二姨向他挥着手:“你不要心痛,只要毛冒改邪归正,莫说是几块木板,割我身上三斤肉,我也心甘情愿。”

    我被深深地打动了。不是为二姨那一个多立方的板子,那所值终究有限。我被打动的,是她那一片赤诚的心,为成全兄弟的好拼,望他走正路而委曲求全的自我牺牲精神。

    由于二姨少见的干练和众姨妈、姨爹执行二姨指示的准确、迅速,以及毛毛舅舅那帮朋友们异乎寻常的热心.甘家老屋的喜事,终于如期开锣了。而且,办得恰到好处——将它比做一场戏,那么,演得紧凑,风门口,停下了。“嘟嘟,,的喇叭声,把怄气的外婆唤到门口。

    从车上跳下一位年轻英俊的司机来,帮花花舅妈将她大喜之日带来的被盖、衣箱,搬上车去。外婆一双睁得象核桃的眼睛,愤恨地盯着年轻人。

    我满腹狐疑她望着当年的“洞房”,门边的对联还在,红纸褪色了,我爸爸留下的笔迹却依旧赫然在目。

    稍停,花花舅妈抱着孩子,走出“洞房”来。当她发觉我在看对联时,忽然辛酸地一笑,扁起嘴巴说:“小树儿,我昨天给你妈邮了一包白木耳去,也没写信,没脸写……”

    花花舅妈忍住哭,转向外婆,轻声地:“妈,我找到安身之所了……”

    “我又不是瞎子婆,看到哪!你只管跟他走!”外婆一边叫喊着,一边伸出双手去抢小毛毛,“他姓甘,走了妈妈,还有奶奶,我养得活他。”

    “可是,你教不好他!”花花舅妈死死护住儿子,登上汽车。三码车嘟嘟几声,绝尘而去。

    外婆呆了一会后,突然,风快地奔回甘家老屋,将脑袋往板壁上使劲撞。我使出吃奶的劲,也抱不住她。要不是吊睛白额大虫及时赶到,将外婆抱到椅子上按住,外婆会碰死的。

    外婆发过疯后,忽然冷静下来了。她,咬起牙,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话来:“我怎么不在他一生下来时,就掐死他?这武汉三镇,哪一个月汽车不轧死几个人的,他怎么又偏不撞上汽车?”

    外婆当然是咒儿子的。

    我觉得一股寒气,直透背脊骨。

    “我看,甘妈妈,您不如进川去,小树儿到武汉上大学来了,大姐需人照料呵!”

    吊睛白额大虫居然也说出这样中听的话来,使我不能不对他也另眼相看了。哟,还真有些人样哩!只那一派恭敬有礼的姿式和言谈,就使我有三分喜欢了,加上衣着齐整了,斜眼睛也再不吊起来睃人,又遮去了三分丑,敢情他也象狮毛狗舅舅,皈依正果了?

    “毛哥没回家么?我刚才在街上碰到他的他拎着只旧皮箱……”

    “旧皮箱?”外婆猛地立起身,奔进屋去。

    那么说,花花舅妈门上挂锁,也不无缘故了。晚饭前我在楼上看到的那蓬松脑袋,果真也是贼,当然,是家贼!

    外婆进屋后,好久不见动静,我心惊肉跳了。连忙奔进屋去,还好,她没上吊。只是双目发直,呆果地望着被撬过的窗户,喃喃地自言自语着:“完了,完了……”

    “没完l箱子我夺回来了,捎带着揍了他一顿。,吊睛白额大虫拎着旧皮箱走进屋来,“我看,您还是带着皮箱进川去吧!省得毛哥再偷您的。再说,大姐病了,您不去看看,能放心么?”

    “那是大家抬起来哄我的。”外婆总算井口了。

    “哄您?我妈妈病得皮包骨了,您……您……”我一跺脚,说出了我早想说的话,“呸!您也算外婆,不够格!”

    没料到,不够格的外婆,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作出了合格的反映。她几下子就收拾起一只旅行包,冲我嚷着:“你呆着干啥呵?快!送我搭船去,不,船太慢,坐火车,火车!”

    “家家,皮箱呢?”

    “不……不要了!”外婆不无伤感地斜着她的旧皮箱,“甘家有这号子弟,莫说是只皮箱,就有座金山,也没用的。走!”

    我们走出甘家老屋时,看到了躲在屋檐下揉着屁股的毛毛舅舅。

    “给!”外婆将钥匙串扔过去,“都留给你了,你尽管花吧,花光了,去偷,去抢,去上法场!我只当你死了,你也只当我挺尸了……”

    我想,毛毛舅舅长此下去,难免有一天真要“验明正身,绑赴刑场”的!就不晓得,到那时,他会不会也咬外婆一口?

    痴心的母亲,狠心的儿子啊!

    外婆登上西去的列车后,我和吊睛白额大虫宽慰着她,她充耳不闻。一双昏花老眼,若有所待地望着车窗外。

    忽然,外婆的眼睛亮了。我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甘家老屋的那个贼,刚偷过老娘皮箱的家贼,拎着那只已正式移交给他的旧皮箱,奔向我们这边来,拴在箱上的钥匙串,叮叮地响着……

    人世闷的事,真是无奇不有的。釜底抽薪之后。

    外婆进川后,表一颗悬着的心,多少落实一些了。也许,外婆在有了良好的开端后,会逐渐交得通情达理的。不但能悉心照料自己的大丫头,而且,有一天,还能打开她的旧皮箱,给穷女婿以经济上的援助。

    外婆的旧皮箱,当然不是什么“百宝箱”。不过,数百元之数,那还是有的。她若能解囊相助,也可多少缓和一下我家的经济危机,这对我妈妈安心治病,也是有帮助的。

    然雨,享与愿违。外婆进川才两个月,我爸爸竟无法按时汇出我一月三十元的费用了。丙让我向姨妈们借钱去。

    爸爸在来信中没有说明原因,又何用他说呢?必定是外婆驻扎我家,吃外扒里,在尽情搜刮她的穷女婿了。唉!“狼走千里吃肉”哪。

    我只得过汉口找二姨去了。途经甘家老屋,看到那大门紧闭、寂无动静的景象,我忽然产生出一种凭吊古迹的心情,忍不住绕着人去楼空的甘家老屋走动起来。

    走到屋侧小巷口,遇上一位和我一样的彷徨者。她翘首而望,眼睛盯着残败的屋檐。

    哟,真巧,是二姨!

    “二姨,您在考察危房吗?”

    “不,路过。”二姨故作冷淡,“看它做什么,倒了,塌了,与我屁相干。”

    突然,楼上一声响,窗户推开了,探出一个蓬松的脑袋来。

    二姨赶紧拉着我离去了。

    “二姨,我想向您借点伙食费……”

    “借?”二姨板起脸,“没有,我又不是放债的。”

    求人难呵,我顿时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正要走开,却被二姨拖住了。

    “借没有,要,有的。”二姨打开提包,犹豫了一下,从一扎钞票中抽出五张十元的票子塞给我,“二姨今天另有急用,先给你五十元吧。往后,不许你问家里要钱了,你的开销,二姨兜着,只当你是我的大女儿。”

    二姨捏了一下我的脸蛋:“写封信回去吧,让你爸爸把伙食开得好点,餐餐买点荤菜,因为……因为……”

    我懂的,因为外婆在我家呀!

    狠心的老娘,痴情的女儿呵。

    我别了二姨,往回走不多远,吊睛白额大虫舅舅追了上来。

    “小树儿,肯赏光吗? ,

    “还没到吃中饭的时候呀!”

    “不,我是说,下星期天,我想请你参加我的结婚典礼。”

    我高兴地答应了。并且告诉他,能参加他这位用辛勤的汗水,洗去了昔日浪荡习气,被报上誉为“文明装卸工”的婚礼,我觉得很荣幸。

    吊睛白额大虫舅舅害臊了,涨红了的脸孔,将额上的白斑衬托得象红缎上绣的一朵白花。我忽然产生出诗的联想,想讴歌他的白斑,不,是讴歌他洁白的心地,和他的转变、他的进步……

    “小树儿,去看看你的毛毛舅舅吧!”

    我拒绝了。我为什么要去看他呢?不是为他,外婆也不致那么无情地搜刮女儿女婿可怜的钱袋了。

    “去吧!”吊睛白额大虫舅舅几乎祈求我了,并且,把在附近餐馆里买点几只肉包子 塞进我的书包,“你毛毛舅舅盼你去呢,刚才,他还说找你商量件事。”

    商量什么事啊,还不是想将他取之不尽的“钱柜子”,从四川搬回来?这倒也好,省得外婆吃外扒里,给我家惹出更大的经济危机来。反正,外婆心里只有儿子,她怎么也不可能再像我妈妈小时候那样,去照料女儿的。

    我顺道儿,终予又走进了甘家老屋。推开虚掩着的大门,外婆和哗哗舅妈的住房都锁着。我奇怪了,怎么,毛毛舅舅还没把老娘和老婆的东西,典尽卖完?未必,我爸爸釜底抽薪之计,还真起了此作用?

    但登上搂去后,真相大白了。原先堆满许多老式用具的房间,一扫而空了,连板壁和搂扳,也拆去不少。哎,毛毛舅舅是从楼上卖起的。

    我勃然动怒了,一把掀去毛毛舅舅床上的棉被,露出了他蜷缩成虾子形的身躯。呸,真象头猪,懒猪,外婆喂大的。

    毛毛舅舅只好起床了。他穿上污秽的冬装,在我面前垂手而立,讪讪地说:“我卖了些旧东西,没法啊,你家家走前,我闲得无聊了,去赌过钱,欠下两百元赌账,还想买个小收录机送你……”

    要不是我比他低一辈儿,我肯定会象二姨那样,刷他一耳光的。

    毛毛舅舅用衣袖揩净椅子,低声下气地请我坐下了:“我……我有事……”

    “跷得,你是想把外婆搬回来,供你钱花?”

    “不……不不……”毛毛舅舅连连摆着他那头发乱糟糟的脑袋,“小树儿,你是大学生了,有见识的,你看行吗,我想去卖气球,快过元旦了,兴许能赚点钱……”

    “哼,又欠了赌账了,想捞外块?”

    “不……不不……我是为挣碗饭吃。”

    “你的工资呢?一月几十元,你上不养老,下不养小,还不够吃饭?”

    “我再也领不到工资了。”

    毛毛舅舅迟疑地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揉皱了的纸来,我夺过一看,气死了。这是一份处分决定呀,毛毛舅舅,被长江橡胶厂除名了。

    “也是我运气不好,碰到点子上了。”毛毛舅舅叙述了他被除名的经过。长江橡胶厂半月前,不明原因的失火了,烧伤了几名工人,这事引起了厂管导的重视.决心大张旗鼓整顿劳动纪律。毛冒舅舅凭着他一贯的“突出表现”,自然首当其冲,成了惩一儆百的对象。

    我顿着脚,冲他嚷开了:“看人家梅六舅舅,苟四舅舅,冯二舅舅,那个象你?你呀,真成了一滩掂不上手的臭狗屎了。”

    毛毛舅舅变了脸。不过,我可不想象外婆那样迁就他,我提高声调,继续训斥着他:“你对得起谁呀?这消息传进四川去,怕不送了外婆的老命。”

    我到底码住了毛毛舅舅,他低下头去,忽然,一滴眼泪,落到楼板上,没起几点灰尘。

    听人说,生气,能气饱肚子。没有的事,我越气越饿,中午过后,我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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