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乌蓬船晃晃悠悠穿过古旧的石拱桥,桥下的石阶上,一位卖花的小姑娘睁着大眼睛,怯生生地道:“卖花,卖花啦,刚采的白晶菊。”
此刻刚过寅时,天刚蒙蒙亮,狭窄的河道内薄雾弥漫,大多数船仍静静地停靠在堤边。上面的街道两旁,也只有几家卖包子馒头的店开了门,路上行人甚是稀少。
那卖花的小姑娘赤着脚,一面断断续续的喊着,一面用手捧了河里的水浇在花上。
其实露水充盈,本无须再浇水,但这小姑娘仍是小心地捧出一束花,上上下下洒了水,再换一束。
毫不察觉的,那艘乌蓬船已靠近石阶。那小姑娘啊的一声低呼,以为有人要下船,忙抱着篮子往上走去。
忽听帘子一响,一位少女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那小姑娘脚边篮子里的花,突然叫道:“啊呀,真的是白晶菊啊。船家,停一下。小妹妹,你等等!”
掌舵的是个瘦小的男子,戴着斗笠,看不清面目,但他扶舵的左手一扳,右手持桨,在石堤上一撑,那小船顿时稳稳刹住。就算最有经验的老船工见了,也要惊叹他那一撑的力道与技巧。
同一时间,两旁岸上两个挑担小贩,一个相面先生,一个磨刀师傅,三个不时吟诗阔谈的书生跟着止步。
那三个书生中两人一前一后也走近小姑娘,笑道:“卖花么?我也来瞧瞧。”另一人并那磨刀师傅则有意无意站在河堤上石阶两端。
那小姑娘平日里只有等到日上三杆,赶场的人多了,才卖得出一两束花,没想到今日一大早就来了三个买家,兴奋之余,也有些紧张,忙张罗着将篮子内的花一束束捧出来,递给客人。
当她递花到那少女手中时,抬头瞧了一眼,微微吃了一惊——薄雾中,那少女娇美的脸上透着一层淡淡的愁绪,让人禁不住心生怜惜,却有一双异常精神灵动的眸子,顾盼之间流光溢彩。
那少女察觉到自己在看她,眼一抬,微微一笑,卖花的小姑娘不知为何脸上一红,转过头去。
那少女颇识得花卉,不住翻检,一面道:“啊,金丝桃花,好漂亮的粉色;这是紫牵牛吧,这样纯的色泽,也算不容易了;咦,紫芳草!好巧,正找它入药呢。这粉红的花,怎么花瓣边上还有小刺啊,这是什么?”
卖花小姑娘轻轻道:“是明火石竹。”
那少女一呆,象是记起什么,神色刹时变得有些落寞,伸手在那花瓣上轻柔的抚摩着,道:“原来明火石竹就是这样的……爷爷真的见过……”
“哗啦”一响,一个高大的身影钻出来,道:“芑云,还在看什么,走了!”
卖花的小姑娘转头看去,只见那人肩宽体壮,甚是威武,虽然穿着寻常服饰,却于人以极强的威慑之感,仿若千军万马之前的大将军。但他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脸异常的白,眉目清秀,与他的体形构搭配起来,初看之下只觉怪异,再看两眼,却又似浑然一体。
那人微皱着眉头,对卖花的小姑娘不住打量,看得她禁不住心中发虚,不觉蹲下去收拾篮子。
那少女突然道:“别收了,我们全要了。”
卖花的小姑娘吃惊的抬起头,只见那少女一回头,颇不客气的对那青年道:“你看你,一出来就吓着人家。快给钱给钱!”
那青年道:“什么?这么大一篮全买了,放哪里?”
那少女道:“你管这么多干嘛。雪先生也喜欢花,不信你问他。”
青年一听到“雪先生”三个字,顿时不言声了,伸手入怀摸出个装碎银子的布包,正待掏几两银子打发小姑娘,那少女夹手夺过布包,一并塞在小姑娘手里,道:“这里,花钱。”
那青年还未开口,卖花的小姑娘已惊慌地推让着,道:“不……不用这么多。”
那少女柔声道:“小妹妹,看你的花娇艳水灵,就知道你是爱花之人,这花啊就值这价。钱拿去先买双鞋,天寒地冻的,赤脚走路最伤元气了。”
小姑娘听了这话,眼圈顿时一红。但她眨眨眼睛,也不多说,尽力将篮子提起,预备放到船上。
那青年长臂一伸,轻轻接过,咳了一下,也道:“快回去吧,今日扬州城内有集市,去看看也好。”使个眼色,那梢公一撑浆,乌蓬船又晃晃悠悠向下划去。
那少女随意的歪坐在船头,白若皓玉的手慢慢抚摩着明火石竹,好似痴了一般。
卖花的小姑娘望着她消瘦的身影,呆呆站了一阵,忽听那两个书生道:“小姑娘,明日还卖花吗?”
她忙转身点头道:“要,要。”
其中一个一伸手掏出一锭约莫十两重的银子,塞在她手里,道:“明日多带些明火石竹来,我们家小姐还要。”
卖花的小姑娘刚要说这些钱太多太多了,忽觉眼前一花,再眨眨眼,那两人竟已不在身旁。
她抢上几步奔上石阶,却发现不仅那两人,连刚才在这里吆喝的磨刀师傅、对岸的挑担小贩都似溶入雾中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一两声“磨刀——快哩——”“庆元——干货——”的叫卖声远远传来。过得不久,终于连声音也听不见了,只有漫天的雾气,在拱桥与青石墙面之间不住萦绕盘旋,透着萧瑟的寒意。
卖花的小姑娘静静的站了一阵,确信再无一人留下,终于既缓且慢的点了点头。
不远处一栋两层的酒楼上,有人也跟着点了点头,轻轻关上了窗子。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