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懦夫……”
孙子羽闷闷的说了一声，又抓起桌上的酒壶，想要灌酒，晃了晃酒壶，却发现早就空了，他随手一扬，就把酒壶远远的扔了出去。
月晗看着他，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孙子羽仰起头：“后来那群畜生发现了我们，一直追，芸姑跑得慢，我拽着她，也跑不快……再后来听到嘶喊声越来越近，芸姑突然说脚崴了，求我背着她，我弯腰把她背起来，没跑两步，就觉得后颈一疼，然后没了知觉……”
月晗默然，芸姑或许没有孙子羽那么大的力气，可以直接把人点晕，但是她只要有一根金针在手，猝不及防之下，刺孙子羽的昏睡穴，孙子羽很难不着了她的道。
孙子羽看着月晗，惨然一笑：“你还要问后来吗？”
月晗不说话，但是，却点了点头。
孙子羽毕竟有着“神医”的称呼，这会儿已经明白过月晗的心思来：“你也想让我打开心结？”
“好吧！”不等月晗回答，孙子羽自己就说下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我躺在一个山坡下的荒草堆里，显然是被人从山路上推下来的，等我千辛万苦的爬上去，四处寻找，最后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找到了昏迷的芸姑……”
孙子羽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情景，一张斯文清俊的脸完全变了形，他额角青筋突突暴跳，呀呲欲裂：“芸姑她……她下身全是血，整条裙子，都已经被血泡透了……血……全是血……”
他魔怔了一样，反复念叨“血，血”，最后猛然间站起来，像负伤的野兽一样，“嗷嗷”惨叫，凄厉的叫声里，满是无处发泄的愤愦，让人闻之落泪！
他凄厉的叫声惊动了四邻，有人开始“砰砰”的砸院门：“怎么啦？！怎么啦？孙娘子在家吗？！”
月晗赶紧跑出去，歉意的打开门：“刘大嫂子，实在不好意思，孙先生喝多了。”
那敲门的刘大嫂子这才松了一口气：“说起来还是我给买的酒呢！不过，这孙先生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怎么喝了酒，酒品这么差啊……”
月晗大汗，好歹院子里，孙子羽已经不再嚎叫了，刘大嫂子看看尴尬的月晗，反倒回头帮着她招呼聚过来的街坊：“好啦好啊，没事啦，大家伙儿都散散吧。”
街坊们抱怨着走了，刘大嫂子也留下一句“以后别让他喝这么多了”，然后回家了。
月晗关上院门，重新回到内院，只见孙子羽正伏在石桌上，呜呜痛哭。
月晗叹口气，去井边打了一盆水上来，又去兑上一点热水，拿了一条毛巾，等孙子羽哭声渐弱，她才走过去：“先生，洗把脸吧。”
孙子羽又在石桌上伏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失态了，不好意思。”
月晗摇摇头，轻声道：“是我逼先生的，我才应该说不好意思。”
孙子羽感激的看月晗一眼，然后接过水盆，三两下洗了一把脸，等用毛巾擦过之后，他又恢复成了那个平日里云淡风轻的孙子羽孙神医。
他看向正在收拾满地狼藉的月晗，缓缓开口：“你之前的猜测很对，就是从那次事情之后，我再也不敢看到血了。”
月晗手上不停，微微点点头。
孙子羽沉默片刻，又补充道：“我把芸姑背回大营，当时只有医正严老夫子看到了，他帮我给芸姑止了血，又瞒住了众人。芸姑醒来之后，几次要寻死，都被我拦下来，我跟她说：‘你是为了就我才被那群畜生追上的，要是你这么死了，那我也只能以死谢罪’。
后来，我们俩就离开了西南大营，一路流浪到颜山城，芸姑病倒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为了照顾她，就接了‘百草堂’的坐堂医生位子，时间真快，一转眼就是九年了……”
月晗已经打扫完地上的狼藉，又开始清理石桌上的酒菜，孙子羽默默补充一句：“哦，那位严老医正，后来也去世了，他是一位守信君子，所以元公子回大营打听，肯定打听不到消息。”
月晗轻轻点头，把桌子收拾干净，重新泡了一壶茶端过来，给孙子羽送上一杯茶。
孙子羽双手捂着那热乎乎的茶杯，自嘲的一笑：“一直觉得这件事，带到棺材里也不能说，没想到早晚被你挖出来了……也奇怪，说出来，心里没那么难受了……”
月晗抬起头，一双美丽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孙子羽：“孙先生，我刚才没听清楚，芸姑师傅为什么不再寻死了？”
孙子羽怔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赧然：“因为我说过，她如果死了，我就以死谢罪，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嗯，”月晗答应一声，又问道：“那我芸姑师傅救了您的命，您又是怎么报答她的？”
孙子羽又是一怔，但他看看月晗清亮的眼神，还是配合的回答：“我知道救命之恩，一辈子都没法还清，可是也没有其他的方法，所以只能用一辈子照顾她来补偿了。”
“芸姑师傅出事之前，孙先生你喜欢她吗？我记得元公子说过，当时大营里很多人，以为你们会是一对眷侣。”
孙子羽的声音轻柔了几分：“你没见过当年的芸姑，她性子傲一些，但是不娇气，能吃苦，大雨天里行军，到了宿营地，别的人可以歇下了，我们还要和伙夫们一起给大家烧热水，煮汤药，她都一声苦也不叫……她……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看到她，我就会觉得心疼……”
“那这些话，孙先生和芸姑师傅说过吗？”
孙子羽的一张脸顿时红了起来，有些狼狈的开口：“这种话怎么说……”
月晗一张清丽的小脸满是严肃：“就是因为你不说，我芸姑师傅的眼睛，才会看不见了！”
孙子羽一惊：“为什么？！难道不是那些畜生，她才……”
月晗白他一眼：“那些畜生只是诱因，否则的话，我芸姑师傅也不会因为你的以死阻拦，她就能放弃自杀的念头，还会跟着你离开大营，一路流浪到这颜山城！从西南到这里，有多少里路？两千多里吧？！一个身心受过创伤的女孩跟着你一路走下来，你居然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跟她说过！”
孙子羽额头上的汗下来了，嗫嚅道：“我……她当时一直很消沉，我日夜提防她会再出意外，哪里还顾得上去说花言巧语……再说，再说……”
孙子羽咬咬牙：“再说她早知道我喜欢她啊！在西南大营的时候，我俩朝夕相处，早就心意相通了。”
月晗盯着那个狼狈不堪的家伙，很想骂一句“闷骚男！”
不过，考虑到古人一贯含蓄的作风，月晗只能压下牢骚，继续淳淳善诱：“还记得我方才给你讲的故事吗？小龙女被人玷污之后，以为是杨过做的，见到杨过没有接着答应娶她做妻子，她都伤心而去，却决口不愿去那件事情要挟杨过？”
孙子羽点点头，脸上已经多了几丝明悟：“芸姑……也是这样？”
月晗重重点头：“小龙女以为和杨过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尚且不好说出口！我师傅还是被别人玷污了清白，又哪里还敢奢望和你白头偕老？！
你一开始日夜守护她，还说出她如果死了，你也生死相随的话，她心里觉得感动，也有了勇气，才会不再寻死，而是离开西南大营。可你呢，偏偏一路同行两千里，始终待之以礼，既没有求娶，也没有任何山盟海誓的话，芸姑师傅已经极为自卑，哪里还敢去问你？忧闷郁愤之下，性格变得孤僻，甚至眼睛都看不到了，都是由此而起！”
孙子羽脸上全是内疚，低声道：“芸儿是不想再见我，才会一场大病下来，眼睛看不到东西了……”
“是的，所以你欠她一张婚贴，一个名分！”
月晗说完这句话，就看到孙子羽眼神望着芸姑昏睡的房间，一脸的百感交集……
古人真的很闷骚啊！
月晗心里感叹，郎有情妾有意的一对男女，孤身住在一起九年，偏偏没有越雷池一步，这要放到现代，早把人憋出内伤来了！
好吧，月晗默默承认，不光现代人，古代人也憋出内伤来了，所以她的芸姑师傅才变得喜怒无常，突然眼盲……
她把心里那一堆烂七八糟的慨叹收拾收拾清楚，再抬头，却发现孙子羽孙大神医还坐在那里，似乎变成了一块“望妇石”，一动不动。
月晗试探着喊一声：“孙先生？”
“哦，”孙子羽回过神来，有些无措的看着月晗：“可是，可是她现在……还愿意嫁给我吗？”
月晗只觉得头顶一群乌鸦飞过，而孙子羽还一脸无辜的等着她的答案。
月晗用手蒙住头，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他：“她要不喜欢你了，就不会今天为了能再见你一眼，激动之下能冲破心底淤塞，眼睛复明，自己跑出去追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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