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明鉴，晗儿和崔家大少爷之间，绝对没有什么婚约！”
梁氏听到谢老太太的问题，忙又从椅子上站起来，不顾身后仆妇的阻拦，扶着腰就跪下了：“母亲，晗儿爹爹在世的时候，和崔家交好，确实开过玩笑说将来如果孩子大了，有缘分的话就结个亲上加亲，但是晗儿刚刚三岁，她爹爹就一病不起，晗儿姑妈也决口不再提什么亲上加亲的事，哪来的什么‘许配’只说？”
说到这里，梁氏生怕谢老太太不信，又哭着道：“母亲，远的不说，只说前几年晗儿和哥儿被扣在崔府的时候，就是被她们那两个表哥打伤的，姐弟俩这才偷着跑出来，投奔到这里。晗儿要真是崔家定下的儿媳妇，她们哪里舍得这般虐待他们姐弟？”
谢老太太似乎早就料到梁氏会这么说，听了之后，倒是没什么意外的神色，反而点点头：“我就说呢，大户人家的孩子多数都养的娇气，稍微福薄一点的孩子，受不了这娇气，往往没成年就夭折了，你是个聪明的，哪里会早早给孩子订下娃娃亲，万一对方早夭了，没得白白让自家孩子摊上一个‘克夫’、‘克妻’的名声！”
“母亲圣明。”梁氏只觉得这些年来虽然也纯心孝敬谢老太太，但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恨不得对谢老太太五体投地：“就是母亲说的这个道理，所以晗儿是万万不能嫁给崔家那个大少爷的……”
谢老太太点点头，先是让人去把梁氏扶起来，问了几句梁氏身孕的情况。一会儿，她看到冯嬷嬷从门外进来，冲她点点头，示意崔杨氏已经被打发走了，她就沉吟一下，然后吩咐道：“留下冯嬷嬷伺候，其余的都先出去吧，我和你们夫人说几句话。”
一众仆妇都以为谢老太太这是要私下和梁氏商量怎么应付崔府，当即就都乖乖行礼，退了下去。
等屋子里只剩下谢老太太和梁氏婆媳，再就是一个侍立的冯嬷嬷之后，谢老太太就和颜悦色的向梁氏招手道：“到我跟前来坐，咱们娘俩说话也方便。”
冯嬷嬷忙过去搀扶起梁氏，向谢老太太谢了恩，才到谢老太太的对面，斜签着身子半坐下了。
谢老太太先喝了一口茶，然后才缓缓开口道：“月晗在我膝下养了这几年，不是我说嘴，她的容貌、德行，见识，漫说知兰赶不上，就是颜山城大多数人家的小姐，我看着都要比她逊色几分。她这也已经十三岁了，该考虑亲事了，你是她的亲娘，今天跟我说说，你倒是一个什么打算？”
“母亲，”梁氏没成想谢老太太直接问这个问题，犹豫一下，才嗫嚅着开口：“诚如母亲说的，月晗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十分懂事，这些年来，不是我这个当娘的照顾她，很多时候，倒是她在照顾我和哥儿、钰姐儿。因此，媳妇一直想着，将来她的婚事，一定尽媳妇所能，不要委屈了她。只是……只是她身份毕竟有些尴尬，怕到说亲的时候，真正的族门大户，看不上她……”
谢老太太点点头：“你说的是。”然后，谢老太太就转头吩咐冯嬷嬷道：“一会儿传话下去，就说从今天起，晗儿就搬到我这荣晖院来住，算是我亲自教养起来的。”
“谢谢母亲！”梁氏大喜，忙福身去道谢。
月晗因为是随娘改嫁，所以身份尴尬，严格来说，也不过比庶女稍微好一点儿，这也一直是梁氏的一块心病，生怕过两年说亲的时候，被男家瞧不起。但是现在，谢老太太要把月晗留到荣晖院，那以后就可以说，是“老太太养在身边，亲自教养出来的姑娘”，无疑身份就高了一层。这怎么能不叫梁氏感激涕零。
谢老太太笑着摆摆手：“这点小事儿，何必说什么谢谢，这些年你们娘几个都真心孝顺我，这也是你们应得的。”
说着，谢老太太话题一转：“至于她的亲事嘛，我也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一听？”
谢老太太虽然嘴上说的客气，但是梁氏哪敢说“不听”？当下只能一脸感激的开口：“母亲说哪里话，您能教导媳妇儿，媳妇求之不得。”
谢老太太看她温婉柔顺的态度，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开口道：“想必文儿也和你说过，我的六堂姐，是京里宁安侯府的太夫人，六年前我在五台山礼佛的时候，她曾经派管事嬷嬷来给我请过安，顺便说起一件事来……”
谢老太太接着就把当年宁安侯府婆子捎来密信，提到当时太子爷病重，朝中几位皇子都不适合立储的事情娓娓道来，再说到宁安侯府太夫人那隐秘的心思，只把梁氏骇的脸色苍白，险些都坐不住了。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看到了，四年前太子爷真的就崩逝了，然后拖至今日，当今圣上也一直没有再立储君，而京城宁安侯府那边，前两年虽然也连着添了两个女孩，可是如今都还是襁褓里的娃娃，明年如果有选秀的话，是决计赶不上的。”
说到这里，谢老太太看看面色苍白的梁氏，顺手把小榻几上一杯热热的莲子茶推给她：“脸色怎么这么差？快喝点热的。”
梁氏忘了退让，下意识的把那杯莲子茶接过来，冰凉的双手握紧了茶杯，那里面传出来的一丝丝温度，总算让她恢复了一点神志，勉强微笑着，开口道：“怪不得当年母亲一定要重金从京城请来教养嬷嬷，教导大小姐她们。”
提到那位教养嬷嬷，谢老太太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那位焦嬷嬷如今看来倒是好的，凤儿小时候被她外祖母惯得不像话，跟她学了这几年，如今举止行步，谈吐应答，也完全符合礼法，丝毫挑不出一点错处来了。就是知兰，焦嬷嬷虽不是专意教她，但略微点拨一下，现在看起来，规矩也比大多数人家的姑娘要好。”
说到这里，谢老太太含笑看看梁氏：“不过，据焦嬷嬷私下告诉我，她最看好的，除了凤儿，就是晗儿了。”
谢老太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热切的光芒：“论相貌，凤儿明艳俏丽，月晗清雅宜人，两个小丫头各有千秋；轮规矩，都是一等一的好，论知书达理，我冷眼看着，月晗虽然平日里不出头，诗词歌赋上也平平，但是却颇为中正平和，竟比凤儿还要啥胜出一分。焦嬷嬷也跟我说过，这两个孩子要是能进京选秀，戮力同心的话，将来前程一定不错。只怕我们谢府未来的运道，文儿、哥儿、乃至你肚子里这孩子，都可能借她们的荫庇呢！”
梁氏心里“咯噔”一下，强笑道：“焦嬷嬷过奖了。”
谢老太太见她似乎对进京选秀不甚热切，原本热络的兴致也不由淡了几分，因此坐正身子，也不再看她，只垂下眼睛淡淡道：“这你倒不用过于谦虚，我老婆子自认这双眼睛也还没有全花，还能看准一个人怎么样。今天跟你说这些，就是告诉你，千万别急着给月晗去说什么亲事，晗儿和凤儿的前程，都不在这颜山城，就连那什么赵知府家的公子，也不行！其余的事情嘛，你只管安心养胎，交给我来做就好。”
京城山高路远，深宫一去如海，梁氏从来没有想过，自家女儿会有可能要进宫选秀的那一天！对她来说，她就意味着和女儿生死分开，不出意外的话，老死不能相见了！
因为前些年过得不容易，因此梁氏特别珍惜和儿女在一起的时间，她一直梦想的，就是给月晗选一护家境中等，人口简单、夫君温和的夫家，将来女儿嫁过去，能够不受气，和夫婿和和美美的过日子，等将来有了孩子，还可以抱回来，亲亲热热的依偎着她，叫一声“外祖母”……
可是，谢老太太的一席话，却把她这么多年的暖暖梦想，都打的粉碎！
虽然心里震撼又难过，但是多年来对谢老太太的孝顺和服从，还是让梁氏拼命压抑住心里的孤苦，低头柔声道：“是，媳妇儿知道了，一切听母亲的安排。”
谢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就看看冯嬷嬷，冯嬷嬷见状，立刻笑着上前，给谢老太太换了一杯茶，又给梁氏递上一块热毛巾：“说了这许久的话，老太太喝点茶润润嗓子，夫人也擦把脸，精神精神吧。”
梁氏机械的接过热毛巾，敷到脸上，趁机把眼中险些落下来的泪水擦到毛巾上，然后，又擦擦脸，这才将毛巾还回去，情绪已经稳定了几分：“谢谢冯嬷嬷。”
冯嬷嬷笑着接过毛巾：“夫人不用谢，今天老太太说的这天大的喜事，连奴婢都是第一回听说呢！不过，这虽然是好事，但依着奴婢的笨想头，毕竟此事关涉宫闱，没有定下来之前，还是先不要告诉其他人吧，您说是不是？”
梁氏知道冯嬷嬷这是替谢老太太告诫自己，当下点头，柔声道：“多谢嬷嬷提醒，我回去后一定谁都不说。”
冯嬷嬷笑眯眯的说一句“夫人不嫌奴婢莽撞就好”，然后就退下了。
谢老太太反而沉吟一下，才又开口道：“晗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加上这几天崔府一次次来闹，虽然我想瞒着你们，只怕她也听到一些风声了，你回去不妨对她稍微露一点口风，就说将来自有好前程等着她，她只管安下心来，把规矩学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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