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静轩东厢房里，月晗正拿着一个拨浪鼓，在逗着乳娘怀里的钰姐儿。钰姐儿肉乎乎的小手使劲往前伸，一边含含糊糊喊着“姐姐”，一边笑嘻嘻的想去抓那个拨浪鼓。
月捧着一本书，却忘了念，只是含笑看着姐妹俩，他去池州书院的日子已经定了下来，离家在即，他心里的离愁别绪也越来越浓，不仅仅是面对月晗和梁氏，就是对钰姐儿这个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他看着也亲近起来。
“夫人回来了！”守门的小丫鬟一声通禀，月晗和月一起从东厢房迎出来，只见梁氏由程妈妈扶着，正走进来。
“娘，您不舒服吗？”这回竟然是一向迟钝的月，先敏感的发现梁氏的脸色不太对，快步迎了上去扶住梁氏。
梁氏勉强一笑：“娘刚才一路走过来，稍微有些累了。”
月立刻剑眉一扬，呵斥跟在梁氏身后的仆妇道：“都是怎么当的差？！不知道夫人如今身子不舒服吗？以后记得备下轿辇，免得我娘过于操劳！”
月晗站在月身后，听了这话不由微微一笑，月这些年来因为自卑于继子的身份，性情一直有些阴晴不定，但是面对谢家仆妇的时候，却有些懦弱，生怕人家背后笑话他狐假虎威。这一次月担心梁氏，情急之下的呵斥虽然稍微有些过火，但是，难得是他会提出要求了。
或许是月方才的呵斥声过高，还在东厢房里的钰姐儿突然哇一声哭了起来。
“钰姐儿！”月不假思索的回头看了一眼东厢房，再看看梁氏，说一声“娘别担心，我去看看钰姐儿，您先回去休息！”然后就匆匆去了东厢房。
这下子，连梁氏脸上都多了几份欣慰：“哥儿懂事了。”
月晗盈盈浅笑，上去和程妈妈一左一右搀住梁氏：“娘说的是，哥儿是大人了。”
与此同时，她的三指很自然的搭到梁氏的腕间，微微一探，已经发现梁氏的脉息有些紊乱，似乎刚刚受到过惊吓。
月晗心里小小吃了一惊，脚下不自觉跟着梁氏就进了正房。
她前脚刚跟进正房，梁氏就已经吩咐屋里的人：“你们都出去，我有事和晗儿说，谁都不许进来！”
顿了顿，梁氏又吩咐程妈妈：“程妈妈你去看看钰姐儿那边，要是钰姐儿不舒服，就来回我一声。”
程妈妈笑着点点头：“姐儿应该没事呢，夫人放心吧，奴婢这就去看着钰姐儿和哥儿。”
梁氏疲惫的点点头，等程妈妈带着屋里仆妇都出去了，就一下子拉住月晗的手，紧张的开口：“晗儿！老太太……老太太……”
月晗脸色一变，以为谢老太太出了什么变故：“老太太怎么了？”
梁氏摇摇头，脸色却更差了：“是老太太，要把你和大小姐送去京里参加选秀！”
月晗听了这句话，反倒坐直了身子，不说话了，梁氏还以为她被吓着了，没想到却见她的脸色一片奇异的怔忪，随即就奇异的平和下来：“哦。”
是的，从六年前第一次见到谢老太太开始，月晗心里就怀疑过，谢老太太是否准备拿她做什么用途，甚至就是要送去给哪些达官贵人，所以才会在她当面顶撞的时候，选择了容忍。
这后来，谢老太太又重金从京里请来教养嬷嬷，苦心教养她们六年，月晗心里那层隐隐的猜测，就越来越深了：这一切一切，太像是前世看过的那些宅斗文里，预备进宫的节奏了。
只是，猜测归猜测，日复一日的，却一直没有下文，谢老太太没有宣布任何消息，只是让她们反复的学习教养礼仪，似乎就是仅仅为了把她们锻炼成大家闺秀一样。而且，最关键的是，谢建文的官职始终只在六品上徘徊，这就根本不符合送女进京选秀的条件，月晗还不至于以为谢老太太能神通广大到让自家儿子升官，所以，只好理解成是她自己想多了。
今天，梁氏的话虽然突然，但是，总算是让月晗心中的猜测变成了真的，因此，她惊讶片刻之后，心里反倒安定下来，只是面色平和的问：“老爷官职不够五品，怎么送我和大姐姐去参选呢？”
梁氏神色黯然的开口：“老太太的六堂姐，是京城宁安侯府的太夫人，宁安侯府如今只有两位小姐，一位两岁，一位三岁，都不能参选，因此，那位宁安侯太夫人才和老太太商量着，要从亲戚家选几个德才兼备、品貌双全的女孩儿，一旦明年朝廷明旨遴选天下秀女，就送去参选。”
原来如此！
月晗不禁有些啼笑皆非，感情自己和谢知凤，这是要做冒名顶替的枪手啊！
不过想必以宁安侯府的权势，怎么也能把她们的身份问题解决，不会让她们去做“黑户”的……
“晗儿，”梁氏见月晗只是坐在那里不说话，脸色却一阵阵变换，以为她被吓着了，就赶紧拉着她的手，宽慰道：“晗儿你比怕，为娘已经想到一个主意……”
这下月晗倒是有些惊讶了，疑惑的看向梁氏，梁氏也不卖关子，立刻开口道：‘娘方才就想过，按照我朝律例，只有五品以上官员之家，才能送女儿进京参选。颜山城里满打满算，只有舞阳县伯府和知府大人家符合这个条件！”
说到这里，梁氏凄然道：“娘会先去找老爷求情，尽量不把你送到京里。晗儿，娘不求你去做什么贵妃娘娘，只求你能一辈子夫唱妇随和和美美，再不用受折磨就好。如果万一，万一……”
梁氏顿了顿，清丽的面容显现出一片坚决的神色，咬牙道：“万一老太太主意已定的话，那晗儿你就跟娘去知府衙门求赵夫人，求她把你收做义女，送去参选！总比不明不白给你大姐姐做了垫脚石好！”
月晗听到这里，不禁苦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把赵夫人也正盘算着给赵倩玉退亲，送赵倩玉进京参选，并且让自己作为赵倩玉的丫鬟随行的事，给梁氏讲了一遍。
这下，换成梁氏目瞪口呆了。
月晗也不再说话，开始试图厘清自己的思路：那宁安侯府的太夫人想来也不是易与之辈，这样的人物，真的会全心全意光指望自己和谢知凤两个女孩子？据月晗所知，这六年来，宁安侯府好像都没有派什么人过来，真要是准备拿自己和谢知凤去争光的话，她们怎么那么放心，都不来检查一下两个女孩究竟成色怎么样？
……
“晗儿，”梁氏突然开口，打断了月晗的思路：“娘刚才想过了，大小姐这几年看起来虽然改了不少，但骨子里飞扬跋扈的性子并没有变，这样的性格，放在颜山城，自然没人敢招惹，一旦到了京城，只怕会给你招灾！与其你陪着她去闯祸，还不如你跟赵大小姐一起去！好歹赵大小姐是拿你当姐妹对待的。”
说着，梁氏就起身准备从榻上下来：“走，娘和你一块去赵府一趟，咱们去告诉赵夫人，天工坊的股份我们都让出去，只求赵夫人能给你改个身份，堂堂正正以秀女的身份，和赵大小姐一起进京！”
月晗忙拉住梁氏，先是深深的、感激的看看梁氏：她没想到梁氏那么柔弱的性子，现在为了她，居然准备把唯一给她们娘仨生财的天工坊股份拱手让出去！
继而，月晗却已经在心里下了决断，缓缓道：“娘别急，也别怕，您姑且听我和您说两件事。听完了，咱们再做决定。”
然后，月晗尽量选择和缓的语言，把京城来使彻查孙子羽身份，然后赵夫人把她供了出去的事，以及风波平静后，赵夫人又唤她过去，威逼利诱，让她开出药方，害李姨娘的事，也告诉了梁氏。
梁氏在月晗说的过程中，就已经被吓得几乎昏厥。但是，居然神奇的坚持着听了下来，只是脸上已经哭得一塌糊涂：“晗儿，你为什么不早告诉娘？！”
月晗心里说，如果不是知道我随时可能被送到京里去，再不能为你们遮风挡雨，我是打死也不会说这件事的。
但是现在，如果她要离开，那就必须得让梁氏知道，赵夫人是什么样的性子，这样，以后才不会吃暗亏。
因此，把两件事情说完之后，月晗就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娘，您毕竟是谢府的当家夫人，又有钰姐儿和肚子里这个孩子，这都是谢府嫡亲的血脉，因此无论如何，老太太和老爷都会照顾好你们的；而赵夫人那边，她性子精明，我对倩姐姐有帮助还好，一旦没有帮助，你们就成了她手里的人质，只会有危险，没有任何自保之力。所以，我还是按照老太太的安排，陪谢知凤一起进京最好。”
梁氏不甘心的摇摇头：“可是，赵夫人会让你去对付李姨娘，不就是说，把你当成心腹了吗？”
月晗淡淡一笑：“娘，您太善良了，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赵夫人先前给我看的那份所谓李姨娘要害她的药方，决计不是李姨娘弄得，而是赵夫人故意拿出来欺骗我的！”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