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帝京城西,汴华佛寺上空突然出现龙舞凤鸣,此等奇象是空前绝后都未曾发生过的事情,虽仅仅持续了半刻钟的时辰,可有幸得见的汴华寺僧人,和百姓们,无不欣喜交加,一致认定那是天降祥瑞的兆头,于此因皇城中丢失龙源珠一事,阴沉了多日的气氛,渐渐变得好了许多,
皇帝得知此事,特意出宫摆驾汴花寺祈福,稳固民心,途中百姓遥望浩浩荡荡的百官人群,落坐在首位金銮皇驾中的皇帝,即使未得见真容,均叩首行礼,吾皇万岁,吾皇安康,端看百姓对其恭敬之意,寓于言表,
跟着傅青梵立在一边的紫抒,不免有些赞赏,这皇帝还蛮得人心的,
不可否认,汴华寺上空出现的龙舞凤鸣,是两人为引皇帝出宫,从而施术化出来的幻象。
两人站在汴华寺不远处,见寺门围有重兵把守,悄悄翻墙而至,落于一处无人之境,溪水流淌,旁边有处自然形成的岭松山石,不远的地方,座落着水榭亭阁,阁中依稀可见年轻小僧正在预备素食饭菜,估摸着等下皇帝会在此处用膳妲,
两人安然立于山石之后,默默静待,不久皇帝便在意料之中的出现在视线内,金龙黄袍加身,眉目英挺,身形健硕,举手投足间,甚显贵气威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想必是为汴华寺中的主持方丈,两人落坐阁中,同食斋菜,其间畅谈愉快,关系似乎极其熟略。
紫抒干脆靠着山石盘膝而坐,伸伸懒腰,扭了扭脖颈,全身似感放松了许多,待重新抬眼之际,察觉傅青梵的目光正定在她的身上,彼时她的嘴巴大张,一个哈欠之音,顷刻便要从口中流泻,他的眼神制止了她的动作,即将脱口而出的呵欠神经舒缓之音,硬是给生生咽了回去,以至于她的胸中顿时涌起一阵闷哼,好不难受的感觉窀—
至此,傅青梵眼眸之中起了一丝笑意,有点戏弄的味儿,
她片刻顿悟,方才以为是自个声音闹腾的有些大,恐惊了远处亭阁里的人,他是再用眼神制止,现下想来却不是那么一会子事,这里明明离亭台隔了挺远的距离,亦不至于这点小动静就被发现,如此便肯定他是在存心捉弄自己,
想到捉弄俩字,不由神思疑惑,这也不太像是他傅青梵能干出的事啊,莫非是被她平时爱捉弄人的习惯给感染了,如此那也太可怕了些,要知晓往后她定然不是他的对手—
傅青梵见她歪头尚在发愣,随后蹲下了身形,青衣垂地,同地面青草汇聚一处,恍然似觉身边草地亦跟着变得痴醉不已,直炸着青青脑袋瓜子努力去够他落地的衣摆,紫抒下意识的伸出双手捞起垂地袍摆,试图不让它沾地,耳边似乎听到了小草委屈哀怨声,喂,你谁啊,快快挥开你的猪手,我要与他亲近亲近—
她瞪眼,而后不死心的努力捞啊捞的,直到傅青梵出声制止了她,“你做甚么?”
她深思游移,无意识答道,“你的衣袍垂地了,弄脏了怎么办…”
“无碍,”
“不好,我看到地面上的一干小草正不怀好意朝这边逐拥着想要同你亲近呢,”
耳畔传来低笑声,真的很低,也不知是否他刻意压仰造成的,“莫不是同上次一样又看见幻境了…”
她茫然松了手里的衣摆,抬眼惊乍对视着他,口中呓语,“师兄…原来我竟已被你查毒这般深了—”
傅青梵抬袖覆上了她放在膝盖上的一只手,“真是有够傻的…”他言语难得温柔至极,
紫抒趁势将头靠在了他的怀里,“若是有朝一日,你的身边出现了另外一个女子,我非待泡死在醋坛子里不可,到时候你定要想尽办法将我拉上来,”
“好,”
她伸手掐了下他的胳膊,“不对,你应该说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天的…”
“嗯—”他跟着应声,
许久许久之后,紫抒才明白原来这一切竟都是自己的妄想,她仍然是她,而他,却不再是他,岂又如何来履行彼此间的承诺……
————
观之远处老和尚起身,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便自行离去,留下的皇帝仍旧还在用膳,身边本来立着几位黑衣禁卫,却在老方丈离去之后,也被皇帝挥手撤去,眼下亭中仅剩他一人,
如此境况,紫抒对身边人轻说,“师兄,让我先去找他谈谈,缓缓气氛,你再来—”
“去吧”傅青梵应声,
紫抒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嬉笑哝嘴道,“那我去了,切莫想我啊!”
傅青梵见已奔走远处的人,遂无奈轻笑,调皮捣蛋的本事有,舒缓人心的本事倒也不弱——
紫抒自然踏着步伐,渐渐行近亭台,目光落在亭中那人的身上,见其抬头毫无意外的打量自己,
皇帝见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女子,黑发轻绾,鬓间只独独用了一支白玉簪,肤色白皙,一双瞳仁生的极好,内里灵气涌现,一身深紫绫罗衣裙,腰间挂着绣有莲的荷包,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他一生拥有的美人无数,美貌,国色天香的亦不少,故欣赏女子的眼光尤为独到,若用什么词来形容眼前的女子,那便是独具一格的精致玲珑,
这对她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赞赏,毕竟依着一个女子的外在多么美妙,内里尤为缺乏空洞,却是如同静物画像只可远观,凡一触碰,久而久之的结果均是枯燥无味,然而她之身所存在的另人向往的东西,是一种极其难得的触感,虽未靠近,却也被她气息所惑,并非媚,实为灵,以往遇之的灵气女子亦不少,但若与眼前的这位相比较,显然是不可比拟,她的灵兮由内而发,如自然与生俱来,隐在内里,经由瞳仁却又被如此清晰的展现出来—
遂心底微讶,先前汴华寺方丈临走之时,便告知他,远方且有贵人到来,莫非所指就是眼前这位紫衣女子?
稍许,紫抒来到了这位人间帝主面前,微微弯身,像他略施一礼,
“姑娘有事?”皇帝放下了手中竹筷,正直视着她,
紫抒抬头瞧见了一双尤为精明的眼睛,脑中忽而闪现那夜他与蛇精上演的一出活色春香的戏码,顿时疑惑不已,瞧着皇帝倒也不像是那种极致糊涂之人,怎就偏偏被蛇精迷惑了这般长久,而无所怀疑?
“皇上,我是有事想要求解与你,”
“哦?何事,且可细细道来,”他抬手示意紫抒可坐下慢慢细说,
紫抒随后坐下,调正了自个的坐姿,“实不相瞒,我本为隐于山间修行之人,前些日子路径此处,停落歇脚,却发现位于皇宫之地,妖气缭绕,甚为惊人,故做不解,其间夜晚潜进宫一次,搜索良久,意外被我发现一个道行不浅的蛇精藏于宫廷,且其潜伏的时日并非一朝一夕…”
说到此处,对面的皇帝眉角极轻的动了下,“为何不继续说下去?”
紫抒顷刻哝嘴一笑,“若是无意触犯龙威,可否宽恕饶我一命,”
皇帝跟着一笑,“每位百姓触犯龙威之前,都要先同郑商量一番,若郑应承了,那要这刑法岂不成了摆设?”
他虽在笑,可出口的话,却无半点玩笑之意,紫抒暗暗称赞,好一个不怒而威的皇帝,
“郑虽不喜别人冒犯龙威,倒也不介意听听忠言逆耳的真话,”
得他这一句,紫抒不再犹豫,出口道“闻之龙源珠被盗多日,搜查无果?”
“嗯,此事已不算秘事,城中百姓均已知晓,姑娘何以如此问话,莫非知晓盗徒的去向?”皇帝将她的话反问了回去,
“我虽不知龙源珠现下何处,却是知晓偷盗之人尚在宫廷之中,”
他面色一怔,“所指何人?”
紫抒不急不缓,“本是您宫中的一位妃子所盗,”
“姑娘可知随意污蔑郑的爱妃,该当何罪?”
“我知,但皇上之前就说过爱听忠言逆耳的真话,”
皇帝瞧着对面的女子,似在质疑她话里的可信度,他是帝王,岂能随意轻信一个陌生女子的话,且此话又这般大胆冒犯了自己宫中的妃子,但若是放掉任何一句有可能得知龙源珠下落的机会,亦是不愿,
“好,郑后宫的妃子无数,你就道出她的姓名吧,”
“其…正是现下最得圣宠的佘姬—”
皇上眉目终现怒意,反掌拍向桌面,“大胆!胆敢污蔑佘妃,”
紫抒瞥了眼桌面散洒出盘的饭菜,看来这回,皇帝真是动了怒的,怨不得之前傅青梵阻止她潜进皇宫当面找他谈判,照着现下皇帝的态度,若是直接去了皇宫,他定是直接下令将两人拉出去砍了,哪里还能听得进半句话,不由心底赞叹,傅青梵分析慎密的本事,
她稳稳坐于对面,并未因此起身,刚要开口解释,
岂料由远至近传来一声,低沉的让人听之便会由衷信服的言论“皇上,请相信我们说的都是真话,”
亭中两人皆微转了面容朝他投去,皇帝瞧见一袭青衣男子落在视线之内,他的两只手臂自然垂落,掩与袖沿之内,双眸淡泊无任何波动,以至于从其眼眸之中无法揣测任何情绪,容颜虽俊美,周身却是涣着一股清冷气息,似与人难与亲近,
然而先前落坐在旁的紫抒女子,见他到来,猛然起身,高兴着奔走至他身边,拉起他的衣袖摇了两下,“师兄,来的真是及时,我都不晓得该如何说下去了,”
傅青梵默默瞧了紫抒一眼,跟着拉下她的手,轻声道,“随我过来,”
皇帝一直注视着这位青衣男子,他的出现,莫名致使自己身边出现了一种无形的压抑,那是他的明睿嗅觉,似乎料定了傅青梵的身份,非同一般,
遂抬手示意,方才眉目怒气亦渐渐淡去,“我知两位并非人间之士,凡尘俗礼皆可免去,坐吧,”
傅青梵点头,“如此谢谢皇上,”然后他落坐,紫抒倚在身后,
皇帝也不含糊,直接进入了正题,“先前公子的意思,郑尚未明朗,可否再细说一遍,”
“皇上是如何识得舍妃娘娘的?”
皇帝神色一顿,似不曾想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而后倒也慢慢说出口来,
“遇见她,是在一处繁山农舍村庄,我微服出巡探查民间,夜晚降至,投宿在她的家中,岂料半夜,被一条毒蛇所咬,伤口甚深,她的家人得知赶来,被我身边的随从,怀疑乃他们有意所为,遂拔剑相向,无意中道出了我的真实身份,斥责他们犯下了杀头之罪,他们均是面含惊恐,身形抖动不已的跪在一边,口中直呼皇上饶命,我看着他们神色惊慌的样子,倒也不像是叛逆之人,知晓原因乃是这里所处地势关系,容易招来些虫鼠蛇蚁罢了,
忽而门边窜进一个娇弱女子,她问着跪落在地的父母发生何事了,却没有人敢发出一声,她的目光意外瞥向了地面被斩杀两半的鲛蛇尸身,又看向我挽起的袖筒下方胳膊的伤口时,竟不曾犹豫便扑跪在我脚下,两手持起我的胳膊,嘴唇对准伤口,便是一阵吸允,屋舍内的众人皆愣在原地,她父母口中直呼,女儿不可如此,这样你会没命的,
然她好似不曾发觉般,固执的未有半分松懈,就这样一口一口将我胳膊上的毒液给吸了干净,随后起身找来布棉认真包扎了伤口,全程她的眼神半刻不离自己胳膊,等到做完这一切时,方站起身,竟重重摔落在地,我瞧了眼床边的一滩黑血,她将我胳膊的蛇毒,吸了出来,却也无可避免致使了那毒液对自身的浸入,
我注视着她面容发青的脸色,心口莫名涌起了一阵心疼,如此娇弱的女子,却拥有舍已为人的善良,霎时被她撼动了心魂,遂起身穿衣下令即刻返回宫中,将她一并带回医治,
反至宫中之时,叫来了全部的太医,下令务必要治好她,太医把脉后,言说此鲛蛇毒性非同一般,值得庆幸的是毒液尚未入浸五脏实属好事,由太医配制良药,调理多时,她的身子方渐渐康复,此后,便封了她做郑的妃子,常伴圣驾。”
紫抒看着皇帝,怨不得他会诸般宠幸着那蛇精,原是她早已给皇帝下了个救命恩人的套略,以此不仅得到皇帝的信任,更是让他钟情相待,精明的计策,精明的手段,难怪得以承袭隆恩圣宠不衰。
“她进宫多久了?”傅青梵遂问,
“将近一年光阴,”皇帝答道,
“之后可曾回过她的村庄老家?”
“待余毒完全清去,她恳请我,应允出宫探望父母,以此消去他们的担忧,我便同她一起回乡探亲,欲将其双亲带京居住,却被他们拒绝了,言说过惯了乡村山野的生活,只要郑能好好疼惜佘妃便已知足,见过之后,便同我齐返回宫,再无出去,”
皇帝将话说完,抬眼注视两人,“我将这些话说与两位听,完全是出于尊重两位替郑苦心寻之龙源珠的缘由,其下两位所说污蔑佘妃的事情,郑亦不做计较,这对郑已是很大的让步,希望两位可以就此打住,切莫犯下同等罪行,否者不论你是何方来的神圣,既踏入郑的地盘,应皆由郑亲自施已处刑—”
皇帝的言论柔中待刚,将人间帝王的权柄无疑发挥到了极致,这皇帝着实不甚简单,不过要论其所行的最大的糊涂事为何,于此便莫过于轻信了真正盘旋在宫中的那一条鲛蛇。
“现下皇上若是肯随我去趟佘妃的老家,想必一切均可明了,”
皇帝眉角紧處,“何出此言?”
“再去那里既可得知一切真相,”
皇帝沉下眸子,深思了一番,半刻钟过去,他终于点头应承下来,“如此,便和你们去看看,亦是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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