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阳在看见迟末之后,立马就石化了,他哪知道别人会直接进来?
……丢脸啊。
完全没觉得有哪不对的陆先生起身时还不忘拉一把床上那个囧成雕像的人。
客厅里,菜已经被摆上了桌,排放位置明显也费了一番心思,中间是汤和主菜,外面一圈是配菜,最边上一层则是小糕点。
周阳很想扶额:四个人……吃的了这么多吗……不过要是陆歇这家伙自己来的话,肯定没这待遇。如此一想,周阳又觉得太荣幸了,能得到别人这么热情的欢迎。
一顿饭吃得很愉快,不得不说,迟末做的菜很好吃。周阳认为自己对做饭算是拿手了,但一比较,好像又弱爆了。
酒足饭饱之际,几人坐在沙发上聊天,慕沉问陆歇,“明天怎么安排?”
“周阳第一次来,就带他四处看看好了。”
“我觉得可以先去霍拉,”迟末说道,“离我们这儿近,带周阳去小镇上玩,还能看人骨教堂。后天可以去老城的圣维特。”
“倒也不错,明天我带……”慕沉本来想说我带你们去。然后陆歇咳嗽了一声,他马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说道,“我带迟末出去有点事儿,你们玩的尽兴啊。周阳,小歇都认识路的,跟着他走就对了。”
“好,谢谢。”周阳对他笑笑,同时在心里蹲角落画圈圈:喂喂喂,沈慕沉,你那语气转的……我听出来了好么!
但周阳就装作啥都不知道,反正人家没恶意,自己何必那么认真。出来玩,轻松高兴是第一重要的。况且跟着陆歇也不错,他习惯和那货单独相处了。
第二天早晨,当他们前往霍拉小镇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整条大街被赋予了鲜活的神采,漫射的阳光为一切镀上淡金色外衣,逆光中的风景像明信片一样让人流连赞叹。
小镇上的人很少,周阳走在石板路上,经过无数红色的屋顶和极富古典的建筑。街道其实并不宽,却无端让人觉得干净和开阔。
“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在电影里。”周阳对身边的人说道,“我看很多外国电影就这么漂亮。”他笑着,心情十分不错。沿街还看到了用面包和奶酪装点的货车,非常滑稽。
“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的玩,慢慢的看。”陆歇很喜欢对方活力十足的模样。总是非常容易满足,像个小孩子。
他们吃着小镇上的冰淇淋,欣赏了很多鲜艳有趣的艺术品,还有带着毛线帽的鼹鼠。玻璃橱窗中,那些东西仿佛有生命似的,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和向往。巷子里的一角,有人为窗纸画上浓艳的图案,红色的不知名的果实像要跃纸而出。
小店中,卷面包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面包外圈炸的酥脆,内圈又像蛋糕般绵软,再沾上一圈椰蓉白糖,周阳吃着都要幸福的冒泡。果然对于“真吃货”来说,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人骨教堂在小镇上非常出名,院子外是一片墓地,野生的花顽强的攀附在石碑边沿。上面刻着看不懂的外文。
“教堂里面真的都是骨头?”周阳觉得“人骨教堂”这名字就够阴森了,外面还是这些东西……他潜意识有点不愿看到太多和死亡相关的事物。
“传说是十三世纪时,修道士前往耶路撒冷带回的当地圣士,被埋葬在了这里。之后的胡斯战争也贡献了很多累积。”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那片地方。
人骨是存储在地下室的,地下室不大,但几万副人骨却让人感到震动。里面的一切都很有个性,周阳往前走去,仔细的看着。
头颅做的台灯,人骨垒成的盾牌、砌成的祭坛,甚至连签名都是骨头做成的。冰冷的地窖,这一切让人心生膜拜。
陆歇在他耳边说道,“觉得怎样?”
“……不可思议。”
“这座城市有很多不可思议,我会带你一个一个的看过去。”
周阳点头,但他感到有点冷,可能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的缘故。
陆歇的手背不时碰到自己的手背,有着人体的温度。他也没刻意躲开。
在这样若有似无的几次碰触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就握住了对方的手。十指相交。
到天黑才回家的两人被迟末和慕沉问起游玩感受,陆歇正想说话,慕沉直接挥手打断道,“我要问的不是你啊,你都玩多少遍了,我要问的是周阳。”
陆歇咳了一声,异常淡定的坐到一边喝水去了。
周阳看到他被堵的说不出话的样子就觉得有趣,忍笑对慕沉说道,“很漂亮啊,玩的非常尽兴。这里不管是天气还是风景都没的说。”
“对。”慕沉顺势把脑袋搁在迟末肩上,“老城更热闹,他们这儿的建筑都很有特色。”
“恩恩。”周阳应着,突然很坏心的问道,“你和迟末去哪玩了?今天回来的好像很早啊?菜都弄好了。”
于是“本来想带陆歇和周阳出门,但被某人无情制止后干脆懒得出门”的沈慕沉笑眯眯的说道,“下次我带你去啊,很有意思的。”
两人对视着,呵呵嘿嘿的一顿笑,然后继续装傻。
陆歇和迟末都不想和这俩笨蛋说话了。
今天玩太久以至于有些累到的周阳在被陆歇拖上楼后,果断选择洗澡睡觉。刚才和楼下那两人聊天还不觉得,现在一旦闲下来脑袋都变重了不少。
也不管头发还湿漉漉,他趴在床上就想去会周公。
陆歇洗完澡出来就看见这样一幅景象,坐在周阳身边,他把吹风机开到合适的档位,然后慢慢给他吹干。
“……还是我来吧。”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实在太懒的某人挣扎着想翻身起来,却被按住了。
“马上就好,你乖乖的别乱动。”
陆歇的声音因为吹风机的缘故所以有些模糊,不过周阳还是听清了。
对方手指的抚摸让人更加昏昏欲睡。
终于,房间里回归一片安宁。
陆歇弯□子,亲了亲少年带着洗发精香气的黑发。
一夜好眠。
本以为第二天也是阳光晴朗,却没想到早晨下起了细细的小雨。
从家里的窗户往外看去,天边已经露白,乌云依旧低低的,在天际线上游走。周阳还担心着这样的天气是不是会影响出行,不过再等他拾掇完自己后,就看到太阳已经初升,一弯彩虹挂在了远方,天空呈现出幽蓝的颜色。
他心血来潮,对陆歇说道,“我们坐火车去老城吧?上次在市区中心,我还看到了电车。”
“可以。”陆歇对周阳向来有求必应。达成一致的两人朝着布拉格老城出发了。
老城区不同于小镇,这里观光旅游的人多了很多。
石板路铺满了布拉格每个角落,他们沿着伏尔塔瓦河一路向前走,古老建筑在身旁缓慢退开,古典的书店,传统的邮局,真的是电视里才会有的样子。
小巷子里的早餐很受欢迎,香肠火腿培根,再加上牛奶浸泡的各种坚果榛子松仁,简直不要太完美。周阳喜欢这种随性自在的地方,他讨厌礼节太多的餐厅。
阳光划过老城广场的塔尖,圣维特主教堂在光线中隐约可见。
直到站在了教堂前,周阳才真切感受到这座建筑有多惊人。典型的哥特式风格,精美复杂的雕塑和塔尖鳞次栉比,彩绘玻璃窗如被装帧的油画,肃穆而壮观。
走进教堂,圆拱的顶端有着金碧辉煌的色调,厚重的帷布,优雅的圣像,一路静默在两侧。
这座教堂见证过无数的腥风血雨、硝烟炮火,却始终俾睨众生、不败不落。
周阳靠近它,仿佛就能听到沉重的叹息,低泣的过往。
他心中敬畏,不自觉放轻了呼吸,连步伐也小心翼翼。
吊灯延展,燃着光亮。却看不到尽头,一团黑始终存在。
像是中了魔一般,周阳向前走去。他一路走,一路的黑就被光明披荆斩棘,收服脚下。
周阳觉得旁边都寂静起来。
无尽长廊,只剩下他一人。
他开始惊恐,就像濒临死亡的那个瞬间:有光,但没有终点。
他越走越急,越走越快,想要逃脱这种困境。
耳边再听不到其他声音,心脏跳动的像要跃出胸膛。
教堂一侧的终点,周阳停了下来。
他睁大双眸,看着眼前的一幕——
低头祈祷的圣像,充满着悲悯的姿态。
张口却无法说出任何音节,周阳只觉得胸口被泥沙堵的严实,然而更可怕的临界的情绪要喷薄而出。
他攥紧手指,思想仿佛停摆,脑袋像要爆炸。如同站在万丈深渊的崖边,无法克制向下坠的惯性——
突然,一只手牢牢抓住了他。
下一秒,熟悉的气息和扑面而来的温暖包裹了他。
“怎么了?”陆歇的声音进`入耳膜,“周阳?”
名字就像是唤回灵魂的咒语,周阳浑身一哆嗦,涣散的瞳孔也重新开始聚焦。他此刻被陆歇抱在怀里,一动也没法动。
“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吗?”陆歇放开他,又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两人目光交汇,“就像听不到我说话,走得非常快。很反常。”那样的状态有些吓人,像是被无形的东西控制了身体,如同行尸走肉。
但陆歇什么都没说。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周阳还有点恍惚,他一时接不上话。
“……离开这里吧。”陆歇拉住他的手,“我们去其他地方。”
圣维特教堂较暗,人从里面走出来后,会反射性的伸手阻挡阳光。
周阳任由陆歇牵着,他神色不是很好看。
“不舒服么?要不要先回去?”陆歇也发现了他惨白的脸色。
“……没关系。”吐出这几个字后,周阳感觉那股压迫的力量好像消失了不少,他深深呼吸了一下,说道,“没事,继续走吧。”
人多的地方让周阳好受一些,他们在黄金巷里散步一般的走着。
良久,身体的血液重新回流,思绪也不再叫嚣,周阳才真真正正的叹了口气。
“之前到底怎么回事?”陆歇问道,“能告诉我么?”
“……感觉看到幻象了,周围的人都不见了。就连你,我都找不到。”
陆歇紧了紧交握的手,低头亲了一下周阳的侧脸,“放心,我一直都在。就算是幻象,我也能把你拉回来。”
……的确是……多亏陆歇拉了自己一把,教堂里发生的事情真的太奇怪。
在摆满纪念品和手工艺品的摊铺前,周阳尽量投入的去欣赏,他打算借周围的热闹来分散注意力。这时,一根拐杖碰到了他的腿,然后“咚”的一声,倒在了路边。
周阳弯腰把它捡起来,递给了边上的一位老人。那是个白发苍苍的外国男人,皮肤布满皱纹,胡须也长得老长,偏偏一双眼睛异常有神。
老人对周阳说了几句话,周阳囧囧的站在那里。他转头问陆歇,“这人说什么?”
陆歇笑道,“这位老人说很感谢你,帮他捡了拐杖。”
“……不客气。”
又用英文和老人说了一遍,陆歇带着周阳打算离开。没想到那个老人却要挽留他们。
听着那两人哔哩啪啦讲了半天。周阳说道,“你们在聊什么啊……”
“是这样。”陆歇指了一下老人面前摆放的类似盘子的东西,解释道,“他是布拉格附近小镇的人,每天会来这儿工作,就是为别人占卜。他说想要报答你的好心,所以愿意免费给你占卜,就是我们常说的算命。”
“这个……”周阳蹙眉。
“他说他占卜的很准。”陆歇补充了一句。
周阳本来不想算命的,重活一世,他对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有些避讳。但不知怎么又想起之前在教堂里遇到的事情,神使鬼差的,他点头说道,“好啊,试一试。”
在告诉了对方所需要的详细信息后,周阳就见那人煞有介事的摆弄起了面前的盘子。
“这是星盘。”陆歇说道,“他们喜欢用这个。”
搞得这么神秘……周阳半信半疑的盯着星盘,像是要好好研究一下。
就见那个白发老人抬头,和陆歇说了一句什么。陆歇点头,于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交流。
周阳听不懂,只能在旁边百无聊赖的观察着他们的表情和唇形。
陆歇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听对方说完之后,也会回应一两句。一般都是老人说得多。
但是听到后来,周阳发现,陆歇的笑意慢慢变淡了很多。最后更是沉默了下来。
道别后,周阳看对方不打算和自己说点什么,只好问道,“那人说我怎么样?”
“挺好,说你年轻的时候就能得到许多别人无法企及的东西。荣誉和名利都会有。”
“……这样啊。”周阳若有所思,上辈子的情况好像也差不多?二十一岁开始成名,可是之后呢?他拉住陆歇,“就这些?”
陆歇转头看他,欲言又止。停顿片刻,才说道,“……就这些。”
……你俩叨了半天居然只说了这么两三句话?果然英文就是费事……
占卜像一个短暂插曲,两人很快就转移了焦点。
在走完黄金巷后,他们穿过了查理大桥,看到了阳光下的火药塔,红色的有轨电车上喷绘着歌剧的宣传海报。
世界各地的流浪艺人正在大展拳脚,小提琴演奏的轻快歌曲引起了许多人的围观。
当霞光漫天,日落开始笼罩这座城的时候。周阳和陆歇见到了布拉格占星时钟,这是安装在老城广场市政厅的一座中世纪天文钟。
每到整点,天文钟就会自动报时,耶稣的十二信徒依序现身。
不少人站在下面等着一个整点的到来。
钟楼顶端,人们还可以站在那里眺望整个老城区的美丽景色。
两人乘着电梯由楼底慢慢向高空升起。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外面一圈一圈的楼梯,而一抬头则是耀眼的强光,像日月星辰一样壮阔。
周边黑暗,如同进入了时空隧道。
席卷重来的昏色光线让周阳想叹气:为什么总是遇到这样的环境?
他看着对面的人,那人的脸被忽隐忽现的光弄得异常瑰丽。
“陆歇,”周阳说道,“我不喜欢这么黑的地方,找点话来聊聊吧?”
陆歇沉默了很久,周阳还以为这人欣赏电梯外的景色去了。
然而下一刻,陆歇开口了,“之前你问我,那个占卜的老人还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告诉你。”
周阳愣了几秒,“哦”了一声,“我就觉得不可能只有那么两三句话。”
“对,我隐瞒了几句,因为不太相信。”
电梯还在持续着走上高处,强光笼罩的面积越来越大。
周阳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黑暗中,陆歇声音非常迟缓,“你并不该存在。他还说,你的灵魂会在终点消失殆尽。但终点是哪里,他没告诉我,所以我不知道。”
周阳心神剧震,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子。
脑袋嗡鸣,他差点站不稳。
为什么?什么意思?还是会死么?还是会死……不管这辈子如何改变,如何颠覆,都逃离不了死亡。
注定的……命数?
死前的痛苦如潮水而至,不愿提起的回忆让他害怕的浑身发抖。
古老的天文钟“咔哒咔哒”的移动,快到整点了。楼外已经有了细微的人群欢呼声。
身体冰凉,周阳靠在电梯的玻璃上,说不出一句话。
他突然深深恐惧这个地方,临近崩溃。
“不要把这种话当真。”陆歇走了一步,出现在周阳面前,他们相聚很近,近到可以看到对方的脸以及所有表情。
“为什么这么害怕?”手指穿过对方头发,陆歇安慰道,“这都是假的。”
周阳没说话,他眸子里仍旧有着挥之不去的惊恐。
两人静默的站立,在这样有着错觉的光影通道里,只有呼吸是真切的。
“……如果真的很在意,”陆歇让他抬头看自己,“那么周阳,我来帮你。”
钟楼外的喧杂声更响,头顶的光线已经近在咫尺。
陆歇说道,“天文钟是永恒的,让它留住你灵魂的二分之一。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你始终有一半灵魂存在着。如果愿意,我们随时来找回它。”
离整点开始了倒计时,广场上的人们沸腾着。
周阳看着陆歇,他看的非常认真,想要说些什么,却无法言语。眸子在黑暗中太亮,让人误以为那是泪水。“我要怎么做?”他问道。
“不需要做什么,”陆歇低头,“吻我就好。”
天文钟上的窗口打开,耶稣的十二信徒木雕依次从窗口转过,人群欢呼,气氛热烈。钟楼顶层,死神开始鸣钟。
他们在电梯的终点,光明的极限,不顾一切的亲吻。
像是一场仪式,又像是一种承接。
陆歇,周阳在心里说道:我想活下去。
太过直接的光线让眼睛刺痛,他慢慢阖上眸子,全心全意感受眼前这个人给予的一切。
那天晚上,周阳喝了很多酒,他知道自己酒量差,但是控制不住。就这么一次,他想让自己别太清醒。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了,迷迷糊糊中,只有那股烟草香味被深刻的记了下来。
房间里,周阳被放在了床上,月光落满他的脸。
然后一具身体覆了上来,嘴唇有了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高能,如果被河蟹,大家懂的=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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