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乾元九月十四日。
古人曾云扬州秋日是三秋桂子,十里残荷,九月正好是扬州最好的时节,柳树透绿,流露出未曾被寒风带走的依稀盎然春意,檐下依稀凝结了少许的露水,放眼天蓝枫红,一派美景。
夕阳斜下,渔歌唱晚。
“母亲?”宁云从二门处下了马车,径直就来到王氏的住处,王氏看见女儿,也转了眼圈,一把搂在怀里,道:“我的儿,你算是回来了。”
有有些生气的说:“怎么这么晚?看看天色。”
王氏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情,“林家的大姑娘可是到家了?”
正月的时候史鼎这个新上任的江南总督就来了扬州,宁云则是被成淑太后留在了宫里,直到九月二十是太夫人的七十岁寿辰,宁云才得以出京,正巧当时黛玉被卫后传召入宫,给卫后所出的徽烨公主上课,两人便请了辞,结伴回了扬州。
宁云一进屋子就坐在了贵妃榻上,正忙着将披风解下来,又转到内室里转了件轻便衣服,人还没出来,听见王氏这般说道,便笑道:“自然是到了,布政使家可比咱们家离城门口近。”说着便解释自己今日为何回来迟了。
“我们进了金陵地界的时候在路上碰上了薛家姑娘和薛夫人,毕竟是亲戚,抹不开面子,便顺路先把她们送了回去。”宁云端详着王氏的神色,道:“薛夫人倒是个面慈心软的,她还托我问问她家大公子的……那件事。”
说着,自己都有些无奈。
一提薛姨妈,王氏忍不住,差点笑了出来,险些把茶碗合在身上。
“还惦记着夏家的那个姑娘?”王氏摇摇头,哭笑不得,“扶不上墙的拦泥巴。上次他看上了人家林大姑娘的管帐丫鬟,你说看上谁的丫鬟不行,偏偏看上你林姐姐,这丫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没差点出手毁了薛家的生意,但是在盐务那里,薛家也算是完了。”
王氏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不是说不娶到林大姑娘的那个管帐丫鬟,就一头撞死在林家的大门吗?怎么这么快就放下了?”王氏嘀咕嘀咕着就说出声了。
宁云清清嗓子,然后又笑道:“那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不然要是换了另一个人,怕不会轻易替她出头。”
此事颇有一番缘由,薛蟠本就是一纨绔子弟,沾花惹草风流不断,结果年前因生意上的事情来扬州,顺便攀着贾府和林府的情谊,拜见了林左布政使,这一拜见不要紧,他看上了黛玉面前的掌事丫鬟雪菱,回去是软磨硬泡,逼的薛姨妈不得不腆着脸上门,求贾敏出面做媒。
雪菱本名甄英莲,是良家姑娘,因被拐子卖了才落入奴籍,被买入林府后因为人聪明伶俐,就直接在黛玉面前服侍。
黛玉伤感于其年纪小小和父母失散,便托了人寻找雪菱父母,说来倒也巧,一来二去,竟然找到了甄士隐和封氏夫妻,黛玉还了卖身契,雪菱也脱了籍,但是在林府呆了这么多时日,雪菱也呆出来了感情,从师于黛玉,不忍心离去,如今以手帕交的身份还在林府帮着黛玉管帐。
若是换了一般官家小姐,怕是早就大事化了,小事化无了,既然薛姨妈说动了贾敏,自然也就顺水推舟了,偏生黛玉不是,她虽然在平辈的熟人面前喜欢耍小性,但是到底是有一片赤诚之心,前脚贾敏跟黛玉提了这件事,后脚黛玉就告诉林海,薛蟠和巡盐御史家的小儿子从往过密,如今求娶甄英莲,不知道是不是存了别的心思。
林海最近几日和新上来的巡盐御史弄的很是不快,更别提他在江南一番布局皆枉费——前世最后可是太上皇最后拨乱反正,废皇帝,立礼王。如今皇帝登基,太上皇薨逝,林海就乱了手脚,心中有鬼,对于政事是更加敏感,一听黛玉这话,顿时心生警惕,自然跟贾敏说了说,此事便没有任何的下文了。
正好黛玉被皇后召见,黛玉都没跟贾敏说,就直接带着甄英莲走人了,在宫里给公主上课的时候,顺便将她引见给了卫后,卫后也觉得甄英莲聪慧,直接留下来给韩昭仪所出的徽静公主做了伴读。
薛蟠得到了消息,知道是佳人在怀无望——按照晋朝的规矩,公主伴读多半是在公主大婚之后由公主出面指婚,或加入三品以上大员之家,或加入功勋门第,自然不会下嫁他这种子弟,在薛姨妈面前是一通痛哭流涕。
薛姨妈心疼薛蟠,她丧夫之后一人支撑着家业,还不是为了一双儿女能过得好,当夜翻来覆去就没睡着,第二日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薛蟠去赔礼道歉,顺便和甄家言明本家无出不纳妾,想必在黛玉那里也说得过去。
结果她没想到的是,她这头跟封氏好一通说合,将薛蟠说的如何对甄英莲痴心一片,非其不娶,封氏作为母亲,是大为感动,差点就点头了,但是薛蟠出去鬼混一通,就和路过的夏家的姑娘看对了眼……
全江南的人都有些啼笑皆非。
“林布政使长女倒是个妙人……不过说来奇怪,宝钗这孩子是那般性情,谁知道这家伙,唉,和他父亲是一点都不像。”王氏摇头无奈,“还好有个宝钗,不然整个薛家就完了。”
宁云深以为然。
“忻哥儿怎么样?会说话了吗?”宁云看方嬷嬷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子走了进来,她伸手逗了逗,问了王氏一嘴。
王氏的儿子名唤史忻,因着当日总是生病,太夫人怕养不大,按照燕北的风俗,让宁云这个姐姐给起的大名。
恰巧史鼎史鼐嫡子的这一辈行心字旁。
“叫姐。”宁云伸手指着自己。
忻哥儿含糊不清的叫了一声,伸手要宁云抱,宁云看看王氏,一副哭笑不得无可奈何的样子。
“怎么了?抱吧。”王氏笑道。
“我怕摔着他。”宁云看了看忻哥儿笑的时候流口水的样子,突然有几分后悔给弟弟取了这么个名字。
“说着呢,祖母寿辰,都什么人来呀?”宁云挨着王氏坐了下来,知道她们母女有事情要商量,方嬷嬷一福身,把孩子抱了出去。
王氏这才转入正题,她数着拜帖,“这是周家,吴家,柳家……”她一边给宁云念着,然后特意从最底下抽出一张烫金拜帖,拜帖不落俗套,没有落款,就是上方盖了一个大大的私印,景华公主,下方两个小印,定国侯夫人郑,还有玉堂先生。
定国侯林汐的号是玉堂。
宁云看着王氏。
到底太夫人也是林家出来的姑奶奶,虽然定国侯那一支子人和姑苏这一支人有一番纠葛,但是大家大面上是丝毫不错,礼数周到,太夫人过寿,定国侯会来倒也不奇怪。
倒是王氏的反应让宁云有几分奇怪。
王氏看着她,抿着唇,仿佛是有什么为难,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眉毛一会舒展,一会儿皱在了一起。
宁云也不问,就等着王氏给解释。
半晌,王氏才扭扭捏捏的说道:“前些日子平西侯夫人回乡上坟,顺便还拜会了我……”她吞吞吐吐的说,“她妹妹定国侯夫人想为她四子求娶你。”
平西侯夫人郑静兰是如今定国侯夫人郑七娘的嫡姐,也是定国侯林汐过世的夫人——和淑侯夫人的亲生姐姐。
“按照规矩,你如今是有实封的二品郡主,比照公主例,应该是皇家给说亲,退一万步说,也是要咱们家去跟人家提亲,所以我当时没有说死,想问问你的想法。”王氏道,她仔细的看着宁云的神情,“你也到年纪了,我见过林四少爷一面,样貌端庄,知书达理,也是个规矩人物……你怎么看?”
王氏从过来人的角度,觉得这门婚事还算是可行,孩子上进,林汐当朝次辅,郑氏也是落落大方,林玉贞更是皇后跟前的红人。
要说王氏也有几分侥幸的心理在其中,定国侯世袭罔替,如今朝中最最炙手可热的人家,林四出身弱了点,不是原配出的嫡子,而且原配偏偏留了两子两女下来,但是林汐未请立世子,到时候有没有别的变化,也真的是说不准的事情。
王氏是这么打算的,若没有之前的一番变故,她早就替宁云答应了,哪里用得着等人回来再问?
宁云是她女儿,她难免要多考虑些。
晋朝的规矩,提亲无论男女,都是上对下提。
宁云一愣,想通厉害关节,不由得哑然失笑,“我觉得不合适。”
王氏有几分不解,问道:“为何说不合适?”
宁云摇摇头,南珠耳环叮当,流光溢彩,越发衬得整个人发如鸦青,面如桃花,她屈指跟王氏说道:“依我看,这门亲事有四层不合适。
第一层,如今林玉贞不是昔日身份,一个县主,而是公主,到时候相处起来难,如果有些纠葛,到底应该怎么平衡,郑家,皇家,咱们自己家,林家,这四个搅在一起,父亲就有几分难做人了;
第二层,我救了圣人,林玉贞救了皇后,如今我们两家都是权倾朝野,此时候再联姻,恐怕卫后会心生猜疑,一个疑字下来,多少王侯将相俱倾颓?
第三层,也就是最重要的一层,定国侯家如今没有立世子,定国侯家四个儿子,长子次子是原配所出,至今一事无成,三子是妾所出,更不必说,如今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在西北给安国公当副将的四子。而郑夫人想求娶我,不过是打算在日后林汐请立世子的时候,给他施压,她觉得这样林汐可能考虑立会读书,没被养废的四子,但是,”宁云话锋一转,她给王氏算着。
“和淑夫人虽然死的早,两个儿子都是碌碌无为,但是她姐姐是平西侯夫人,长女林玉宜是如今天下兵马大元帅,统辖五军都指挥使安国公胡捷六子,安国公世子夫人,次女林玉贞是景华公主,”宁云笑了笑,一摊手,“如果林汐要立林四公子,就直接扛上了沐家,胡家,所以郑夫人的儿子想袭爵的可能性基本上没有。”
王氏眉毛一挑,仿佛要消失在鬓边,她揉了揉太阳穴。
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至于第四层……”宁云笑着凑到王氏面前,道:“娘,我不想嫁,我就想在家当个老姑娘。诚然,若是我想,我确实能把他扶上去,不管我嫁谁,我都能助他日后位极人臣,但是我觉得这一辈子就在四合院子,一方天地,给一个两事旁人谋划,跟妾侍争斗,和妯娌勾心斗角,有什么意思?”
两世为人,她也算是看透人生了。
宁云承认,她从骨子里就有着权力*,但是她这辈子出身高,母家强盛,未嫁人前就接触到了宫中,那么她嫁人还有什么用?
说到底,她去帮别人呕心沥血,看别人位极人臣,自己不过是万紫千红之一,到时候一个不是,或者是母家有些事受了牵连,还有可能有下堂的风险,既然这般,还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权倾朝野来的省事。
宁云这番话委实有些惊世骇俗,王氏彻底愣了。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通重生穿越就为了嫁个好人在后宅里斗一斗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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