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门婚事,父亲知道多少?”宁云自知失言,也知道王氏阅历到底有着欠缺,便一语荡开了话题。
王氏道:“自然是定国侯先和你父亲说合的。”
“那就是了。”宁云笑了笑,这般说道。
王氏眉头一皱,愣了一下。
见王氏发愣,宁云想了想,打开宫扇,觉得这秋日的扬州有几分闷热,试探的说道“娘还记得当年大伯的事情吗?爹走运在大伯去世的早,弟弟走运在如今家里父亲跟脚不稳,我受太后依赖。”她看王氏有几分动摇,道:“如今我和弟弟年纪相差甚大,一旦我嫁入林家……”她侧头掩饰住自己的神情,跟王氏说道:“你觉得在家里谁得利最大?娘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爹到底是在盘算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王氏知道史鼎被封为华国公的时候,特意跟皇帝说因为忻哥儿年纪小,要等几年再册立世子,要不是宁云受太后倚重,太后出面将忻哥儿册为的世子,这事情恐怕还悬着呢。
王氏猛地一把握紧了手里的帕子,上面的红梅皱了起来,就剩下纵横交错的枝条。
“林家这种情形,到底也不是一门好亲事,知根知底的人家也断断不会同意的吧。”宁云道,“娘可还记得檀云和慎哥儿?”
这句话犹如一盆凉水,浇了王氏一个彻骨生寒,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如今宁云独大,史鼎为了显示对王氏的尊敬,特意让檀云所生的孩子从了心字辈,名慎,为其名曰和王氏闺名呼应。
典故取自前朝文人张松的檀明集中的一句话,“南北朝世家之风,尽在甲姓之于其余诸家,胜于木秀于林犹曰恪,冬日照棠然曰慎。”
王氏每次想起来这件事,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就差兜头给史鼎两耳光。
所以一说南下,王氏马上就把慎哥儿扔在家里,交给赵氏管着,史鼎当时没少跟她说了小话,什么江南名流多,读书人多,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堆。
如今忻哥儿成了世子,可是宁云插手后的结果。
王氏顿时觉得,这门亲事处处透着诡异,不由得打心底恨上了史鼎。
王氏看着宁云,久久悠然一叹。
宁云是她的孩子,她是一个母亲,十月怀胎,两日鬼门关上走一趟,辛辛苦苦养大,自然希望自己孩子处处顺心。
如今她的女儿居庙堂之高,仰视才见,何必俯身为他人?
王氏承认,如果当日她能处在宁云的位置,她也绝对不会嫁给史鼎。
她拿着拜帖,思量片刻,便将拜帖随意放在一侧,嫣然一笑道:“你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反正如今我们家也和定国侯家旗鼓相当,也没有那个必要。”
宁云笑道:“还是娘心疼女儿。”
看王氏答应,宁云也自然高兴,不过就算王氏不答应,非要说成这门亲事,王氏也管不了她,只要是她不点头,定国侯府自然是不敢上门求亲。
至于史鼎到底有什么小算盘,她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她和史鼎接触的比较少,不过如今定国侯一家势力贯通两广,又是次辅,只要林汐说了,史鼎自然会答应,但对于她来说,当务之急是这门婚事别成。
她看着王氏银牙暗咬,气的站起来,又坐下,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倒了杯水递给了王氏,道:“娘别伤心了。”
王氏咬咬牙,一扬下巴,“我伤心什么?为这种人,不值!”
宁云没有劝王氏。
侯门之婚,合两姓之好,最好就是不要有任何的感情掺杂其中,如今史府可谓是锦上添花,但是不保日后。
——尤其如今史鼎是在江南任官,他是武官,肚子里有点墨水,但是头脑委实是不够用,估计在这势力错综复杂之地,想坐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卫燕生学富五车,见风使舵,一个如此狡猾的人,涉身三次夺储,均全身而退,从龙,废太子,圣人登基,每一次都是往权力中心更进一步,这样的一个人在江南呆了几年,还差点被逼着致仕了。
宁云都敢说,就算是换了她做这个总督位置,也得是日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只能说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宁云可算是对史鼎史鼐兄弟两个的政治敏感度见识过。
她怕万一有一天史鼎出事的时候,王氏再因为那点淡薄的夫妻感情犯了傻。
官场之争,最后多数都是殃及了内宅妇人。
“对了,林家大姑娘下了帖子,等太夫人生日一过,就请我过去喝茶。”宁云想起来这件事,连忙跟王氏打过招呼,“不用我出来招待招待亲朋,或者是见礼回礼?”
王氏点点头,“去吧。”然后有点好笑的说道:“寿辰一过,最忙的时候都过去了,你倒是回来了争着抢着要帮忙。”
宁云笑笑,挨着王氏撒娇,道:“我好不容易回来了,娘还不给我做几个拿手的好菜?就想娘亲手炖的莲藕排骨汤了。”
宁云开口,王氏自然是将其余的事情都放下,马不停蹄的去办。
二十日刚过,宁云辰时就收拾妥当出门去了,安排好车马喝道之人,按品大妆,这才往林府去了。
黛玉昨日自然是回来了就跟贾敏打了招呼,怕贾敏没有准备,所以宁云来的时候,贾敏自然是开正门,鸣钟。
“这么多天不见,出落的越发漂亮了。”贾敏笑道,她知道宁云和黛玉都在宫里,虽然立场不完全一致,但是难免走的有些近,对于宁云的来访,倒也不奇怪。
她打量了宁云上下,有些许的踌躇。
宁云如今虽然是二品郡主,但是是太后的心腹,更是按皇后公主礼制借明黄,如今这一袭明黄色绣五凤明珠锦齐膝大袖,同色金银线双织折枝石榴织金裙,耳坠是蓝宝,长到了肩头,头戴五凤朝阳含珠簪,凤凰眼睛镶着晶莹透彻祖母绿,熠熠生辉。
明黄色只用于皇后和嫡出公主礼服。
按家礼,宁云应该给她行礼。
按国礼,她这个二品的诰命,和宁云本来应该是平阶,但是按照借明黄的礼数,应该是她先行礼。
一般人家都是习惯先行国礼,后行家礼,但是黛玉作为皇后特命的正二品女侍中,直接赐了一品大员的紫服。
按晋朝礼制,当朝一品大员并二品赐紫外省大员之母免两宫跪礼。
贾敏顿时纠结了,这腿是弯也不是,直也不是,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黛玉非的要在正堂里等着宁云。
宁云看出了贾敏的难为,不留痕迹的上去虚扶着贾敏,直接省去了那一步,两人往黛玉的院子里走来,笑道:“夫人这不是客套了?”
贾敏觉得这孩子倒是可心。
“对了,贵府老太太怎么样?昨日可是尽兴?”贾敏笑着客套说道。
林太夫人的寿辰宴可谓火树银花,繁华似锦。
“祖母这几日不见笑颜,昨日才见了些笑模样,还是托您的福气。”宁云笑答道。
到了正堂,贾敏连忙招呼丫鬟奉茶拿糕点,看着黛玉和宁云说道:“你们两个自己说话,我有点事情,先走了。”
又叮嘱黛玉,“好好招待善化。”
黛玉笑道:“娘,我心里有数,你去忙吧。”
贾敏走后,黛玉一使眼色,雪雁连忙退了出去,不忘把门掩上。
宁云这才笑了出来,道:“难怪你不肯出来,确实是尴尬。”
黛玉用茶盅盖子撇去茶面上的浮茶,慢悠悠的看了宁云一眼,道:“这些不过是什么虚礼,什么一品二品,不过是个名罢了,每日算起来怎么行礼,是跪,是屈膝,是半礼,也够麻烦的,依我看,倒是不如不行,按照家里辈分姐妹称之为上。”
宁云摇摇头,耳坠子叮当,“你这张嘴还是这么不饶人,在宫里这些时日,还以为你改了多少。”
黛玉道:“我就是这个样子,你习惯就好。”说着将茶盅放下,跟宁云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东厢说话。”
宁云起身,跟着黛玉走了进去,想来此处是贾敏日常起居之处,六开金丝楠木镶着祖母绿屏风,琉璃隔断,坐北朝南挂着三串檀木佛珠,博古架上一溜书籍,不像是寻常人家那样摆满了古玩。
屋子中央摆着一红泥炉,炉上茶壶绘着青竹,大有流觞曲水的用意。
黛玉坐在了檀木扶手椅上,打开了茶壶的盖子,提起了茶壶,待水凉后又放下,照此往复三次,浑然当宁云不存在。
宁云也不客气的坐在了另一把椅子上,待黛玉将茶煮好后,看着她将茶水倒出,不由得笑道:“你倒是个雅客,三滚三沸,不过是寻常接人待客用物罢了。”
黛玉将茶递过去一杯,她到底年轻,有时候沉不住气,端着茶碗抿了一口,犹豫半天先开口问道:“昨日之事可是有了眉目?”
她回想起昨日,脸色变白,还有几分心有余悸。
“怎么可能。”宁云笑道,“天江卫又不是我家的,加上我祖母生日,哪里得闲?”复正色问道:“今天运河上的来往船只可是全停了?”
黛玉点了点头,“我已经命人回禀了皇后娘娘,见了扬州知府一面,让他不管找什么由子,都要拦下今日来往的船只。”说着还摇摇头,“可是这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已经是九月,两广那边的官员开春上京,大运河是必经之路,不多也就是这几日就动身,封停运河几日还可,若是久了,正好赶上差大批官员进京,想来也是交代不过去。”
“知道咱们换船改道的人不多,若是谋财害命,便先从外圈那些人查起。”宁云将茶碗放在了一边的香几上,“身边的人知道当时我和你两人都在薛夫人的船上,定非他们,稍微关系近的,也应该知道些风声,剩下的,就是外人,知道行程,不知道具体。”说着,她叹了口气。
“就怕是其中另有隐情。”宁云看了黛玉一眼。
黛玉眉头一皱,远山眉更显几分平日没有的雅致出来,她本就是七窍玲珑心,马上便会意,“依你的意思,你觉得可能是示威?”
“对了,北静王妃临死前可有和你说些什么吗?她母家是扬州的,我总觉得可能和她有点关系。”宁云道。
说实话她此时也有些想不上头去。
她和黛玉在从镇江往扬州来的时候,若不是正好薛姨妈请她们两人去她和宝钗的船上用饭,可能她们就跟着当时她们做的船沉了。
若是碰巧,也就罢了,偏生连天江卫也没查出来个所以然,是何人动手,所谓何事?为何船底的仓会凭空裂开,在短短的一炷香的时间,整个船就悄无声息的沉了。
这宁云才觉得整个事情都不太对劲,也不怪她多想。
当日北静王被赐死的时候,北静王妃在宫外赐自尽,但是北静王妃临死之前执意要见黛玉一面。
卫后当时准了。
“你和昭德郡主当时不就在外面吗?”黛玉似笑非笑说道。
宁云笑道:“有些话,说破了就没什么意思了。”又道:“我们又不是习武之人,只看得见她和你耳语,就是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真小人,假君子,有什么两样?”黛玉去外间把点心端了进来,“有什么话不能明明白白的说,非的整日怪外抹角,明明做了,又何必遮遮掩掩?装出一副君子样子。”
宁云装作没听见。
“北静王妃不过是说了一句话,日月双悬九重上,月现时分金乌坠。”黛玉复坐下来,支着手,正色说道。
宁云捻着腕上的绿松石链子。
又是日月双悬。
当日王氏可就是用日月双悬指代的太子礼王之事。
那么礼王以死,北静王妃此时说的日月双悬是指什么?
她还在想着,却听鸟雀之声,只见一只白鸽落在了窗柩上,黛玉取下鸽子脚腕上的纸条,递给宁云看了一眼,便起身唤雪雁进来。
宁云将纸条扔进了炉子里,“皇后娘娘手脚倒是不慢。”
黛玉转入内室,听见宁云的话,却是转而言它,“待会儿我们还是得去会会这个新上任的按察使的指挥使吧,天江卫的路子,到底不是正路子。”
作者有话要说:温馨提示,本文不是破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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