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巴草？”
“秃脑袋鸡？”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最为奇妙。
男女之间的爱情，
往往来得像火，
也许是长明灯内日久不息的灯火，
也许是一把绽放瞬间光华的焰火。
但无论如何，
在点燃火焰的一刹那，
都会给人一种惊喜，
一种猝不及防的幸福。
而友情却像酒，
尤其像是江南女儿红。
或许你已早早地把酒坛埋入地下，
或许浮生数十年，
主人早已经忘了院子里的青石板下，
还藏着这样一坛好酒。
可是一旦命运给了你某个机会，
让你想起它、打开它、品尝它。
那种难以言表的醇香，
一定会让你回想起当初埋酒时的岁月。
周婷和东方未明的脑子都有点笨，
但他们显然也想起了那段岁月。
山上的那段记忆。
记忆中没有酒，
只有山路、野花和伙伴之间的打闹。
但这段记忆已经够美好，
足够让两个疲惫的朋友露出真心的笑容。
于是秃脑袋鸡也不避男女之嫌，
伸手便掐住狗尾巴草的腮帮子。
她则反击捏住了他的鼻子。
直到齐一心咳嗽一下，
一指傅红雪，
两人的笑颜才慢慢褪了。
看着傅红雪，
东方未明那对小眼睛露出了忧色。
东方未明和周婷有很多共同点，
傅红雪必然是第一个。
傅红雪也看着东方未明。
他已醒了，
东方未明一来，
他便醒了。
“帮我拔出困龙钉。”
他没有打招呼，
也没有和其他人说话。
或许他已不再信任其他人，
或许他除了这句话，
已经不想再谈任何事情。
东方周婷面面相觑，
他看出周婷脸色中的自责和羞愧。
但他没有问。
傅红雪的刀就放在他身边，
此时他已握住了刀。
火堆忽然发出一阵木柴爆裂声，
随即火光一暗。
山林里的虫子，
不知何时开始，
已变得沉默。
原本在火光照耀下，
涂金抹红的泥土，
也忽然变回了它本来丑陋的颜色。
傅红雪的脸也渐渐暗下来，
似乎是一片阴影慢慢地溢出他的眼眶，
遮掩住他整张脸。
东方未明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顺从地为傅红雪诊脉，
但他同时用眼神询问着周婷。
但周婷的脸色也已沉溺在阴影中。
她默默地退开，
站到了谭睿雪身边。
东方未明赶走自己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能感觉到傅红雪身体的状况已经很糟糕，
他需要集中精力。
傅红雪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他的刀不再滑手，
他也不再是断魂崖下那个傅红雪。
“困龙钉！”
“罗刹子？！”
这边东方未明和火堆旁谭睿雪的失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周婷冲着谭睿雪点了点头，
东方未明冲着傅红雪摇了摇头。
傅红雪深深地看着东方未明，
他握刀的手又开始发力，
他的心口也开始疼。
东方未明会意地解释道：
“这枚困龙钉，位置微妙。若不拔出，你尚可勉强行动，若是我运功逼出来，你虽然武功恢复，却只能保持一个时辰。”
他并不懂医术，
但对于困龙钉，
他却太熟悉不过。
那是一种规则，
只要是规则，
他就记得住。
听着东方未明的解释，
傅红雪没有表情，
周婷自责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而齐一心的眼中则露出惊异的目光。
“之后，你的四肢肌肉，就会开始渐渐萎缩，成为废人。再过不久，当你的肺叶萎缩到不能再吸气时，你便会窒息而死。”
东方未明的语气，
不知何时也变得冰冷。
他知道，
自己毕竟不是神。
只要是规则，
他都难以去撼动。
不是每次傅红雪中毒受伤，
他都可以轻轻松松地叫出小楚来解决。
每一个地方都有规矩，
每一个行为都要付出代价。
人的脑髓，
抽一次已是拼死，
抽两次便是寻死。
即使强行取出自己脑髓制作返魂丹，
自己也会因为大脑二次受损而变成一个废人。
小楚是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出现的，
到时候脑髓只能倒在地上喂狗，
因为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去制作返魂丹了。
谁都不想让自己的脑髓去喂狗。
世上的规矩与代价不算少，
所以人们的绝望和愤怒也随之增多。
为了遵守越来越多的规矩，
为了回避惨重的代价，
人通常只能安慰自己、欺骗自己，
降低自己的期望。
可当一个人最基本的希望都被破灭时，
绝望和愤怒便不可避免了。
东方未明现在就是这样。
他放下傅红雪的手，
直视着他的目光问道：
“我现在只想知道是谁下的手。”
傅红雪没有说话，
他侧过头去。
这世上，
能让傅红雪拒绝的问题，
一抓一大把。
但能让他回避的问题，
绝不会多。
东方未明试探性地问道：“难道是我姐？”
他见到了重伤的傅红雪，
他也从小楚那里知道了何谓“罗刹体”，
所以他心中自然想到了最差的结果。
“是我。”
周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东方未明回头转身，
他看到周婷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她的双手绞在一起，
眼神空白，
似乎是走向刑场的死囚。
东方未明有些懵了。
齐一心脚步一快，
已挡在了两人之间。
周婷用力推了他几下，
但齐一心的脚步很沉稳。
“是我骗周婷做的。”
齐一心坦然地回答。
东方未明是第一次，
面对面看到齐一心。
印象中这个人应该只有四十出头，
但此时他看上去苍老、虚弱，
整个人都发散出一种垂暮的气息。
他挡住周婷的手臂依然稳定而有力，
但是他的眼神充满着无力感。
东方未明让开一步：
“你直接和傅红雪说。”
齐一心的胸口慢慢鼓起，
然后平伏。
他真的走向傅红雪。
东方未明则走过了周婷身边，
似乎不经意的用肩膀轻轻顶了她一下。
这一个令人熟悉的动作，
竟令周婷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
小时候东方未明找她打架时，
定是先用肩这样撞她的。
周婷忽然感觉自己冰凉的身体有了温暖的感觉。
东方未明带着周婷来到了篝火边，
他将周婷轻轻扶着坐下，
然后他们三人便看着齐一心，
看着这个苍老的人一步步走到傅红雪身边，
走到火光找不到的地方。
谭睿雪看着一黑一白两人，
忽地摇了摇头，
她左手反手擎出龙泉剑，
手腕一翻，
最近的一棵树上，
三根枝杈连着树叶都被斩成三指长短，
落入篝火之中。
火焰再次旺盛起来，
火光也再次照亮了傅红雪的竹棚。
可他的眼睛依然漆黑，
连火光都无法反射进他的双眼中。
齐一心弯下腰，
蹲坐在地上。
傅红雪也柱着刀坐起身来，
他看到火光在齐一心的轮廓边缘镶上了一层金红。
这层绚丽的光芒能不能挡住自己的刀？(去 读 读
www.qududu.cｏm)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