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峰山的支脉,靠近东苏村这头,大概在半山腰的位置散落着几个墓。以前的土葬规制,有一个还是三坑的,传说中的一妻一妾尽享齐人之福。
年后天气晴好,气温升高,森林的火险等级居高不下。大概是扫墓的时候,炸裂的炮仗火星落到了树下的枯叶上,也有可能是火还没烧尽,人就先走了。等注意到,山上的火势已经如荼,在苏凉家的二楼能看见猩红色的火舌舔上了青山,滚滚的浓烟遮天蔽日。
苏沧从屋里出来,往回喊了一声:“我去看看!”
支脉上大多是东苏村的山,苏沧家面积不小。
曹爱霞围着围裙追出来:“你小心着点,山烧了就烧了!”
苏沧没再回头,“我是担心我的桂花!”
有不少人都是往山上去的,有人往回跑,嘴里喊着:“不行,火太大了!赶紧叫人通知镇上!”
走的越近,越能感觉到火势的猛烈。秋天的落叶本就积的厚,有些是落叶木种,烧起来不过瞬间。连山上的青松都染上了火红色,吹的是西北风,火势迅速地往芙峰山方向走。站在山下,都能感觉到那灼热的感觉扑面而来。
苏凉两步并作一步,上前拉住父亲的手:“爸爸,什么情况?”
“凉凉,你怎么来了?”苏沧吃惊。
“我不放心你。这么大火,烧到我们家的山吗?”
在苏凉印象里,正月初二大火烧山的年份有好几年。具体是哪年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有一年里村上有个年岁比较大的男人,被烧倒的树压坏了腿。那个人在担架上从苏凉家门口抬过,空气里是肉的味道弥漫着有机物被烧焦的气味。以及回荡在耳边的惨叫,曹爱霞捂了她的眼睛不让她看,但记忆是那么清晰。
苏沧抬头看,仅仅是这么一会,火线似乎又往山峰上移了一点。“没有,我们家的山都靠近山脚。风朝北边吹,山下的桂花树也没事。”
“那我们回家吧。”
苏沧摇头:“凉凉你先回去,爸爸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苏凉攥紧父亲的手不肯松开,“那我也在这里。”
苏沧伸手摸摸女儿的头,“凉凉乖乖在这里,爸爸再往上面看看!”
陆陆续续有人上山,苏凉还想跟,苏沧却对她摆手,迟疑了下还是止了步。
苏能从后面上来,拉住苏凉问:“凉凉,你怎么在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苏能哥哥,我爸爸上去了。”苏凉看着火势没回头。
这么大火,已经不能靠水或者泥沙来扑灭了。
“你跟沧叔来的?”苏能错过她往前走,“那你就在这儿,可别再往上了。森林火灾,远比想象的要恐怖。”
眼见着烧光了整片山,这片山可以说是一烧再烧,一直没长成过高大的乔木,最高只有灌木。一到春天,山上的花一开,一团红一团白分外明显。
有人从苏凉旁边匆匆走过,嘴里骂着:“tmd刚好烧到我家的山!别让我知道是哪个乌龟儿子这么不小心,揍不死丫的!”
在山下聚集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看着大火指指点点。不少人认得苏凉,都朝她打招呼:“凉凉,你也来瞧瞧吗?”
村上人苏凉认得的真的不多,“嗯!”
“凉凉是越来越文静了!去年下半年入学了是吧?身上的衣服真好看,哪里买的?”
次奥,这么拉家常的话算是怎么一回事?苏凉快要按捺不住自己的吐糟之心。大妈,山上在着火呢,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干爹买的。”
“是城里的干爹吗?就是上次开小汽车来的那个?听说他老婆死了?死了好几年,还有个儿子是吧?”
苏凉:“……”
好想把手关节摁的咔哒咔哒响,然后来个潇洒的过肩摔。
默默地看了看大妈横向发展的体型,苏凉深吸一口气:“大妈,你是不是想做我干娘?”
大妈明显呆滞了一下,“呵呵,凉凉你真是……”
半天没找到形容词,大妈可耻地匿了。所以说,回合1,苏凉胜!
山上的苏沧已经穿过自家的山,往更高处进发。到了树底下,没感觉到有什么风,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只走到一半,就再也没办法往上走了。远远看见烧成漆黑一片的森林,往山下的火势还在蔓延,不过没有往山上那么快就是了。
山坳里倒是刚好有一口池塘,居高处灌溉用。若是用抽水机可以抽上来,不过恐怕是抽干了也无法扑灭一半的火。苏沧换了个方向上山,浓烈的热意挡在面前,直面而来甚至觉得喘不过气。鼻尖的汗立马滴了下来,额头的头发似乎都被烫的微微卷曲。
山脚下的公路从另一头开来了几辆军用的大卡车,村支书站出来喊:“大家都让让,子弟兵们来了!”
人群一哄而散,卡车在上山的路上停下来,穿军装的兵哥哥如水般跃出来。最先一辆车的驾驶室里走出来一个人,帽子束在自己的肩带上,军装也没好好穿,随意地敞开着。只是往队伍前一站,莫名就有了站如松的姿态。
苏凉离人群有点远,也能听见他们在议论纷纷:
“当兵的来了,看来没事了。”
“来的可真够快的!”
“你不知道了吧,我们支书认得安溪驻军的首长!”
“可惜我们家山,烧都烧光了!”
队列很迅速地集结起来,从高往低分成四排站好,先是看齐,再是报数,然后立正稍息。
其中唯一一个仪表不整齐的人说话了:“我也没别的说了,三个小时,把火势控制住!明白了吗?”
“明白了!”
“我没听清!”
“明!白!了!”
很有点振聋发聩的架势,苏凉揉揉耳朵,觉得看起来是头头的那个人声音莫名有点耳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出发!”
号令一下,队列立刻向山上进发。村支书凑过去,问:“大兵哥,这个,怎么称呼?”
“我姓陈。”
“啊,小陈啊,你们领导有跟你交代过吗?”
小陈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忽然看见了他身后的某个人,眼睛眯了眯。
村支书没得到回应,继续说:“这个,你们也不商讨下策略,就这样贸贸然上山?”
小陈的眼神焦点终于落到他身上,“我们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扔下这句话,他绕过他往前走。走到苏凉面前,站定。
远处看还不觉得,在跟前发现他个子很高,刚好站在阳光里,投下的阴影将苏凉完完全全包裹进去。
苏凉眯起眼,这个陈姓男子的气势太过惊人,他穿的很少,大概只有一个衬衣外加一件外套。透过衣服,能看见他鼓鼓的肌肉,充满爆发感。费劲仰起头,苏凉才发现他是笑着的。不过忍不住嘀咕,这货的笑咋就这么违和这么别扭的呢?
“小姑娘,你还记不记得我?”小陈问。
声音确实好像在哪听过,苏凉惊叫:“啊!你是不是…是不是那个……”
小陈的双手插在口袋里,“哪个?”
“来帮我们救火的人!”
小陈:“……”
而后哈哈大笑,伸手捏捏苏凉的脸。他的出手很快,苏凉明明看见了,也往旁边躲了,可是还是被捏了个正着,看起来像是苏凉把脸往他手里凑一样。
风里的议论风头顿时一变:“呀,苏沧家闺女还认识大兵哥!”
“什么大兵哥啊!村支书能这么叫,我们可不行!你看人家的肩章,上面可是有星的!”
大概是觉得手感不错,小陈捏了又捏。搞得苏凉很纳闷,她脸上无二两肉,只有一张皮,照理说应该没什么手感。于是她抬手,捏住自己另外一边的脸颊。
小陈:“……”
皱着小眉头,满脸疑惑,然后捏自己。小陈能通过人的表情分析出他在想什么,有点猜到苏凉的想法,心里简直啼笑皆非。只能说面前小姑娘的脑回路,即使敏锐如他,也是不能揣测。
意犹未尽地收了手,小陈说了一句:“早就想捏捏看了,今天终于如愿了!”
“那个,你过来,就是来捏我脸的?”苏凉弱弱地问。
小陈蹲下山,还是比苏凉高,“对呀!这次刚好有机会让那群小兔崽子实地演练,我可不能破坏平衡。”
苏凉听懂了,忍不住嘀咕:“说的好像你一个人就能灭了这么大火似的……”
小陈笑,“我当然能了。小姑娘,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他说的很平静,好像如同“今天是大年初二”这样不容辨别的事实一样。
苏凉细细思索了一下,忽然在自己的记忆里找到了闪光点。“哦,是你啊。难怪我想不起来,那次根本没看见你脸么!”
小陈挑眉,“想起来了?”
苏凉的思维已经跳到很远的地方,她大叫一声:“对,路弦是军区出来的孩子,我怎么忘记了呢!”
“你知道路…路弦是军区的孩子?他告诉你的?”
小陈暗忖,这件事按着那个孩子的性格应该守口如瓶才对。
苏凉很奇怪:“大家都知道,不是每个小孩都能提前入学的。”
这里略有点违和,不过小陈没多想。随便在地上坐了下来,侧头问:“小姑娘,你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大叔,问女孩子名字前,你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不然是很失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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