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当火头兵,勤务兵的日子简直是在天堂,尤其是当谢弃尘的勤务兵。芷清其实什么活儿都不用干,热水有人送,她只要提进帐里即可,一日三餐伙房也有专人送来,基本上她在军营就是闲人一个。听李江、吴奎说,其他的副将、参将等都会有一两个听候使唤的小兵,军营里等级分明,每高一级享有的权利和优待就越多,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但谢弃尘却并非如此,他身为一军主将,做事从不假手于人,所以这次为了芷清算是破例了。
晕黄的烛光照出了两个身影,谢弃尘在桌案前看书,芷清坐在床上挨着茶几也捧着一卷书册,整个帐内只能听到翻书的声音。芷清的书是找谢弃尘要的,他的书除了兵法还是兵法,初见她读时,谢弃尘颇为诧异,只是长夜漫漫,闲来无事也唯有读书了。
芷清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谢弃尘,他一身黑色军袍正心无旁骛地伏在案前,打仗的盔甲就挂在一旁的木架上,还有那把他常年随身的佩剑。芷清在营帐中见到这把剑就知道他没有食言,确实曾到洛神庄园去迎娶她,只是世事无常,他们却在军中相聚。不过……即使身处一室,除了重逢时的亲密,谢弃尘再无逾越之举,他二人相处客气有礼,仿佛当日的温情只是芷清的错觉而已。
谢弃尘是个严于律己的军人,生活作息十分规律,都说军中生活苦闷,但在他身上压根儿一点也看不出来。这几日没有战事,无论是操练、巡防、议事、骑马、练剑……他总是很忙,芷清倒觉得自己有几分被他冷落了。目光落在桌案另一侧的矮塌上,那是他吩咐人为勤务兵准备的床铺,但都是他自己睡那里,原本的却让给了芷清。
烛花噗地爆了一下,芷清打了个哈欠,只听耳边传来谢弃尘低沉的声音:“时候不早了,早点歇着吧。”
这似是一句关怀的话却在烛火熄灭后再没有第二句。芷清也吹灭了茶几上的灯躺了下来,她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看了看对面的方向,只听得到谢弃尘平稳的呼吸声。为何他们在军中的相处会与在五凤谷有如此大的不同,芷清不明白为什么,心里却有种自己也说不清的难受。
天蒙蒙亮时,谢弃尘就起身了,他习惯这个时辰起来,要到外面练半个时辰的剑。等他再回来时,芷清刚刚梳洗完,桶里的水还热着。
等谢弃尘一番洗漱,芷清已经将早饭摆上桌,照例的清粥小菜、馒头,虽然简单了点,但味道还不错。在尉迟幢当火头兵的时候,她一般都是等士兵吃完开始操练了,才能吃早饭。
谢弃尘看了眼啃着馒头的芷清,夹了一筷子小菜在她碗里,又拿个碗盛了粥给她。芷清吃着馒头嘴角微微一弯,正要说话——忽地,帐外有人闯了进来,是副将奚斤。
奚斤疾步走进来,抬头先是一愣,将目光定在芷清身上,好像一下子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他忽地脸色一板,瞪眼道:“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小兵,竟敢跟谢将军同座进食!来人!”帐外立刻有两个士兵阔步走进来,奚斤侧头怒道:“把这小子给我拖出去打二十军棍!”
“咳咳咳咳咳咳……”芷清正要咽下去的馒头卡在喉咙里,一时岔了气,不停地咳嗽起来。
谢弃尘伸出去要帮她拍背的手停在半空,握拳垂了下来,拧眉起身挥退士兵后,沉声问:“奚斤,你有何事闯入营帐?”
“谢将军,军营法纪严明,上下尊卑无人敢违抗,他……”
“无妨!”谢弃尘挡下奚斤的话,威严地说:“是我让他坐下的,此事不必再说!你若有事就赶快回报!”
“是,将军。”奚斤又扫了一眼芷清,抱拳道:“启禀将军,有斥候来报,柔然已经撤兵。”
“消息可靠吗?”谢弃尘沉吟着问。
“天亮之前,溧水河对岸的兵马已经拔营。”
柔然大败后曾撤兵二十里,虽然损兵折将但主力还在,怎会如此轻易就撤兵?谢弃尘有些疑虑,吩咐奚斤:“切不可掉以轻心,加派斥候,严密观察柔然人的动静,一有消息即刻来报!”
奚斤领命退出了大帐,芷清愣愣地看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忽然明白自己待在军营或者说待在谢弃尘的大帐内实在是不合时宜。他是将军,她是士兵,也许谢弃尘端正的态度才是对的,而她不该再要求什么。芷清陷入了沉思,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任何事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去考虑,到底没有为他想过,私自把一个女人藏在身边是多大的不便和危险。
谢弃尘重新坐下,对芷清轻声道:“不必放在心上,吃吧,早饭要凉了。”
下午时分,谢弃尘并不像前几日那么忙碌,巡防之后便返回营帐带着芷清一起去了校场,身后只有李江、吴奎两个校尉。这个时间校场没有士兵操练,显得空荡荡的,芷清到了那里,看见一根粗壮的木桩上栓了两匹马,一棕一黑。
谢弃尘带着她走过去,上前解开了拴着的缰绳,笑道:“我新驯的两匹马,虽比不上多伦的追影,但也是难得的好马。你跟随在我身边,行军中难免要骑马。”
“将军要送我一匹?”芷清看着他问。
“这匹是母马,性子较为温顺。”他牵过那匹棕色的过来,然后对芷清说:“你若不会骑,今日可在此练练。”
芷清这才知道,他这几日在校场是为了驯马,心中一暖,仰头明媚一笑,“那就多谢将军了。”
她抢过缰绳利落地上马,一夹马腹,驾马在校场里奔跑。谢弃尘以为芷清不会骑马,却不知她精通马术,看她在马上神采飞扬的样子,不禁弯了弯唇角。芷清骑着马跑了两圈,渐渐熟悉之后,抄起挂在兵器架上的弓箭,费了些力气拉开弓弦对准箭靶,嗖地一声,正中红心。
“好!”李江、吴奎一边鼓掌一边喝彩。
谢弃尘一直望着芷清的方向,有惊喜有欣赏但心中更多的却是一种难言的惆怅。五凤谷的芷清更像是有些俏皮的大家闺秀,他感觉得到她喜欢平静的生活,也感觉得到她不喜欢军营,但现在她却在骑马射箭,这种生活又是她想要的吗?
芷清回到原处,下马走到谢弃尘面前,抱拳道:“将军,洛青有事相求。从今日起,请将军就把我当成一个勤务兵吧。”
谢弃尘怔愣地看着她,良久,才道:“好。”
……
战鼓声起,柔然又要对魏国发起新一轮的进攻。多伦在大檀可汗的殷殷期盼下,率小部兵马离开了柔然,将与藏于西北方向的一万骑兵汇合。
当天,多伦领兵长途奔袭,以一万骑兵几个时辰就拿下了魏国的旧都盛乐。盛乐守将邱堆弃城而逃,魏帝拓跋焘震怒,斩邱堆,命威远将军谢弃尘立即改道盛乐,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此城。
多伦此役,绕过柔然与魏国接壤的边境,长途奔袭拿下盛乐,的确出人意表,胆大狂傲向来都是他的手笔。盛乐与平城之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无城可依,倘若他挥军南下,魏国都城可谓朝不保夕。此时的魏国,一部分兵马被牵制于刘宋的边境,另一路主力由谢弃尘领兵与柔然对峙于溧水河。多伦料想谢弃尘定会火速驰援,所以刚刚占领盛乐之后,立刻修书请兵增援,并命人劫取了南北往来的粮道。
大檀可汗收到来信十分高兴,命吴提亲率两万骑兵前往增援。吴提接了兵符,在出兵之前与金蚕子密会于丞相行辕。金蚕子认为这是吴提削弱多伦的好机会,言外之意是要吴提不要前去增援。为了分化多伦和吴提,金蚕子私下花费了不少功夫,现在他认为时机已经到了。
“吴提殿下,你若要继承汗位,就要想办法削弱多伦王子的力量,否则他握有兵符,到时你如何能与他较量?”
吴提的性子一向比较直,如果他信任一个人就会一直信任,但相反的,如果他有所怀疑,那么他也会一直抱着这个态度。他从来都相信黎朵的话,因为即使她逃走了,她也没有骗过他。吴提曾经很敬重金蚕子,但是在大那的问题上他有过怀疑,而黎朵也说过丞相并不可信,所以吴提对他始终有一种疑虑。
虽然如此,吴提明面上还是表示赞同:“丞相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伴着晨起出声的太阳和号角声,吴提领兵离开了柔然。他收到奇斤传来的消息,黎朵已不在多伦营中,是由多伦亲自送走的,目前也没有她返回魏国的消息,吴提推断黎朵应该还在前线。她在哪里,只有多伦才知道。多伦是他弟弟,背后捅刀子的事他干不出来,但他放走了黎朵,一定要让他吃点苦头才行。
然而此行,吴提和多伦的想法却不谋而合,他们都想踏平魏国,跨过两个民族、两个国家之间的界限,牢牢抓住自己心爱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总是提不起精神码字,更新速度就慢下来了……感觉很累,希望能赶快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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